林宗心中起了波瀾,感情一事,不懂的人便是不懂,然而若有一段感情叫你刻骨銘心,那麽你便輕易能看穿他人在他自己故事裡的甘願與苦痛。 妖怪重兄弟姐妹不重父母,但妖怪所重者,沒有是非道德,不像人間以“為她好”之類的理由為名,習慣性地要求他人以自己的原則為標準。
對於林宗來說,若有人欺負唐夏,若唐夏厭惡某個人或者若有世物威脅到唐夏,那麽他一定會將這些阻礙鏟除乾淨。
然而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唐夏不甘願的基礎上。
既然唐夏甘願承受,那麽他沒有理由阻止。
妖怪的道理就是這麽簡單。
林宗憐愛撫摸唐夏柔順長發,輕聲道:“那麽你就留下來陪他。”
“嗯。”
兄妹倆流離失所多年,如今重逢,各自有各自的軌跡,自然有多呆了一會,直到唐夏怕出來太久引起薛鴻銘猜疑,這才匆匆告別,走時不忘捎帶那些沿途順手獵殺到的“食材”。
林宗凝望著唐夏離去的背影,沉默不語,仍然佇立在月光山林中,直到唐夏沒了蹤影,他才扭身,然後似乎想起什麽,揚手一張,林間有六七道寒芒急射而來,落在他手中。
赫然是一柄柄名劍。
林宗微微蹙眉,思索要隨身帶著這些名劍著實不便,於是手腕微抖,凌厲妖氣硬生生將這些名劍全數震斷,順手往草叢一扔,揚長而去。
劍既然斷,人自然死。
這些都是在執法組奉命來捉拿薛鴻銘唐夏的名劍師,倘若不是林宗,恐怕兩人面對的壓力會翻一番。
……
……
唐夏回來時,天色並不晚,時間恰恰到了吃飯時候。還未進屋,便驚喜發現薛鴻銘已經燃了一團盛大篝火,火勢劈裡啪啦作響,火星與他發梢在晚風中飛舞飄搖,如螢火,如細柳。
“呵,很自覺嘛?”唐夏愉悅笑著走來,瓊鼻又嗅了嗅,訝然道:“這是……酒味?”
薛鴻銘笑道:“你看!”
他真的從背後掏出一壺酒來,酒味香醇,但混著一點奇怪味道,稱不上好酒,但勝在存放的時間很長。
唐夏驚喜叫道:“你從哪裡找來的?”
“你管我從哪裡找來的?”薛鴻銘眨眨眼,揶揄笑道:“你只要知道,有肉無酒是個很悲涼的事。我們從此浪跡天涯,要終生被人追殺,已經夠悲涼,經不起再多一點悲涼。”
唐夏掩嘴輕笑,坐在他身邊,挽著他的臂彎,說道:“可我……現在一點也不覺得悲涼啊。”
“呵,你真樂觀。”
火勢已經足夠大,薛鴻銘在傭兵團亦常常風餐露宿,效率極高,不一會便將一隻山雞烤得香味撲鼻,令唐夏在一旁垂涎欲滴。好不容易等到薛鴻銘撕下一塊雞腿,便迫不及待地撕咬一口,毫不怕它滾燙。
薛鴻銘看她吃相如此不雅反而覺得可愛,微笑遞過酒壺,說:“來,大口喝酒。”
唐夏橫了薛鴻銘一眼,一點不客氣地抓過酒壺,仰起小臉,咕咚咕咚地果真大口喝酒!喝了一大口,玉手一抹嘴巴,卻見薛鴻銘正眯著眼看她,不覺感到有些詫異:“你這麽看我幹什麽?”
薛鴻銘眼裡閃過一抹古怪,別過臉去,說道:“沒什麽,只是覺得……”
唐夏雙耳豎起,促狹道:“覺得什麽?”
“……”
“說呀!”
“我也……不知道。”
唐夏惱怒地皺起了細長的眉,
沒好氣地將酒壺塞到薛鴻銘懷裡,嗔道:“你喝!” 薛鴻銘一言不發,仰首大口大口地喝,他喝的如此凶猛狂野,大股大股的酒從他唇邊沿著下巴流下,沾濕了他的衣襟,勾勒出他壯碩結實的胸膛。
轉眼之間,一壺酒竟已被喝掉大半,且薛鴻銘喉嚨仍在滾動,不肯停歇。
唐夏暗吃了一驚,這才覺得薛鴻銘今夜有些不對勁,失聲叫道:“鴻銘你……”
她嬌膩的聲音戛然而止,小臉劇變,睜圓杏目。身體內,血液似乎毫無預兆地沸騰,骨骼仿佛正在突破禁錮,正在一點點地生長。
這、這是……?!
唐夏心中大駭,這是她體內妖狐血脈不穩的跡象,並且眼看就要控制不住。然而她面上仍然保持從容鎮定,淺淺一笑,對薛鴻銘說道:“你等我一下。”
然後她即刻起身,隻想快些離開這裡,不叫薛鴻銘見到她生出狐尾。不想剛站起身子,手腕便被有力抓住,詫異扭過頭去,卻見薛鴻銘仰頭,眼眸凝定而似有灼灼熱浪,又似極度冰寒。
薛鴻銘聲音沉沉地問:“你去哪?”
唐夏心中咯噔一下,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平常,白了薛鴻銘一眼,故作羞澀道:“上廁所呀,怎麽,你要……跟來嗎?”
實則她心急如火,恨不得馬上掙開薛鴻銘的手,因為體內妖狐血脈已然到了爆發邊緣。
薛鴻銘默然片刻,顫聲說道:“唐夏,酒裡有血,我的血。”
說這話時,他仍然仰著臉望著唐夏,唐夏見他的眼眸凝實,幻覺那裡最深處竟似一點刺人銳利的光亮,鋒銳得像一把刀,且來勢洶洶,凶狠異常。
她臉色終於保持不住從容,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從來鎮靜如她,竟然此時如遭雷擊,隻愣愣地看著薛鴻銘的目光。
每看一秒,心便痛一份,便恐懼一分。
偏偏她不知是何原因,本能地、偏執地與薛鴻銘對視,等待他一個答案。
薛鴻銘面容同樣蒼白,緩緩站起身,一手抓著唐夏皓腕,一手探進唐夏衣內,摸出一個小小物體,唐夏瞥眼看去,正是協會專用的小型竊聽器,於是心中了然,感到極其苦澀。
那件竊聽器,因為是不久前與薛鴻銘歡好時,薛鴻銘偷偷放進她衣內的,而她竟然沒有察覺。
“我從來沒想過是你,直到那時蘇媚在日本叫你小狐狸時才感覺到奇怪。”薛鴻銘顫抖著唇,然而手起如電,霍然抓住了唐夏天鵝般修長的脖頸,眼中血絲密布如蛛網,滿是魔影執念,住著猙獰凶戾的獸:“我於是開始留心觀察你,我想這一次一定要是我錯,可是我竟然沒錯。”
“唐夏,林宗……在哪裡?”
唐夏絕美的臉容有不可掩藏的哀戚,她定定望著薛鴻銘,任用薛鴻銘卡著她的脖頸,良久之後,輕柔且認真地說道:“薛鴻銘,我愛你。”
“這世上人人都可以愛我,但惟獨你不行。”薛鴻銘緊緊咬著牙,身體微微顫抖,似在呼嘯冷風中瑟瑟發抖,他盯著唐夏,眼眸血紅:“林宗殺我父母,但其實害了我全家的……是你。”
“你無父無母,因為你天生就是被遺棄人間的妖狐,收養你的就是孫不念,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他是妖,之所以不告訴我,不僅僅因為怕我會像今日這般闖下彌天大禍,你還怕我知道你是妖狐,是林宗妹妹這樣可怕的事。”
“孫不念在協會這麽多年,除了那幾個人,再沒有名劍師知道他是個妖怪。所以他一定有某種秘法能夠壓製自己的妖氣,所以在你身上也下了這種秘法。”
“那晚你就在我家附近,林宗感應到了你的氣息,但因為秘法的原因,他感應的不是很準確,於是出了偏差。偏偏我母親身負黑鳳凰血脈,胎內未出生的妹妹亦有妖氣,林宗便以為……我母親懷的妹妹便是他投胎人間的妹妹。”
“所以他剖開母親的肚子!才有了我們一家反抗之下慘遭毒手!才有了蘇媚控制我吃下至親血肉!而我從此只能在憎恨中安身!!”
“而你……收養了我,究竟為了什麽?因為心懷憐憫仁慈,還是因為心中歉疚有罪?!”
“唐夏,我說得……對不對?”
他睜著血紅的眼盯著唐夏傾城傾國的小小臉孔,眼中含淚,偏偏仍然倔強不讓它流下,仍然殺氣騰騰,滿是惡煞!
唐夏以沉默回應。
沉默即是答案。
薛鴻銘覺得心碎,他的心曾經碎過,這十七年來,唐夏親手一點一點地將它修補,好不容易勉強縫好,如今……唐夏親手又將它摔碎!
他想,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夠將它縫補,他留著一顆心,其實已經盡成廢墟,棄之不得,重建不能。
人生而於世,原來真的是在贖罪,承受苦難。所有歡愉,不過是為了讓最後的苦難使得更痛苦。
他嘶啞著聲音說道:“唐夏,我再問你一次,林宗……在哪?”
唐夏精致面孔扭在一起,明麗的眼與細長的眉顫動不休,她落下了淚,淚滴晶瑩,每一個見到的人都會心如刀割。
但薛鴻銘的憎恨使他心如鐵石。
唐夏說:“鴻銘,我真的不能告訴你。”
“你必須告訴我!!”
薛鴻銘忽然狂怒嘶吼,陡然沉寂的四周,紅霧飄動,血滴自四面八方懸浮而上,每滴血都釋放著幽藍電流,彼此相連,仿佛一張巨大電網將這片山林吞沒!所有電流,最後都湧入薛鴻銘掐著唐夏脖子的手,灼灼熱度與煌煌明光,映照唐夏的臉孔哀戚悲憐中又有驚駭恐懼!
禦氣決……寧碎。
“鴻銘,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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