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鴻銘感覺到了疼痛。 那種如流水般,不聲不響,看不見又摸不著的疼痛。
如同十五年前,那場大火帶給他的疼痛是一樣的,雖然它們一個激越如火,一個悄然如水,但都令人感覺到生命與歲月的冗長與不可逆轉。
“老薛,走,一起吃飯去,小衛子請客!”
盧懷山忽然叫了一聲,薛鴻銘猛然一驚,才陡然發現天色已沉,而他專注著看夏詩涵的每一封郵件,忽略了三賤人和韓衛表妹的熱鬧,忽略了時間的流轉。
他睜著眼,木然地問:“吃飯?現在幾點了?”
“四點半了,今兒早點吃飯,等會還有活動哦~!好多美女呢!正好幫你一解離別……喂?!”
任開偉猥瑣的笑容才剛剛揚起,薛鴻銘便倏然如獵豹般衝了出去!
夏詩涵昨晚說,她是今天下午五點的飛機。
在北郊機場。
…………
風景飛馳著,行人飛馳著,心思飛馳著。
薛鴻銘已經將車速開到了最快,一路闖過無數紅燈,惹下無數罰單。可是從理工大學趕到北郊機場,最快也要半個小時,就算薛鴻銘一路飆速,也顯得時間緊迫,隱約已經知道趕不上了。
車繼續高速地飛馳,薛鴻銘一邊打了電話給藍馨慧,電話響了數聲,他已覺得太過漫長,煩躁漸起。
好在藍馨慧終於接了電話,那頭聲音有別樣的磁性魅力,即糯又有英氣:“喂?”
“你在國安局有關系,有沒有辦法,讓北郊機場五點的班機晚半個小時起飛?”
藍馨慧吃了一驚,語調變得有些躍躍欲試:“有妖怪?”
“不,是我要見一個人。”薛鴻銘急急說道。
藍馨慧沉默了片刻,說道:“這麽說,是你的私事?”
“你就說能不能做到!”
“不能。”
“你……”薛鴻銘氣得眼睛都發紅了,喝道:“堂堂國安局,連這點權限都沒有?!”
“當然有。”藍馨慧平靜地道:“但是為一己之私,而浪費國家資源,無論是誰,都沒有這個權利。”
她頓了頓,似乎猶豫了片刻,問道:“這件事,對你很重要?”
薛鴻銘斬釘截鐵地回答她:“是!非常重要。”
“那抱歉,還是不能幫你。”
薛鴻銘火冒三丈地將手機甩到了一邊,狠狠踩下踏板,車子引擎的咆哮再一次提升,如嘶吼的野獸。但野獸再狂暴,最後在大橋上擁堵的車流中,也不得不……偃旗息鼓。薛鴻銘瞪眼望著不見盡頭的車隊,心中愈發焦急,然後猛一咬牙,一腳踹開車門,躍下了車。
“虛妄……結界!”
橙黃的光芒,海潮般席卷開來,映照著長橋河面如同黃昏。薛鴻銘軀體完成強化,一腳踏出,便躍出數十米,然後在一輛輛車頂上奮力地、一往無前地狂奔著。
砰!砰!砰!
每一腳落地,巨大的力量便將車頂生生凹下一個坑,驚得車主們紛紛下車,面露驚駭,看不見結界的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為何愛車會突然莫名遭受這飛來橫禍。而薛鴻銘顧不得那麽多,一路疾馳著,在與時間搏鬥著。
第一次,在不戰鬥的狀態下,他感到了體內血液如此沸騰燃燒。
以致於他不得不再次加快了速度,盡早使它冷卻。
狂風飛掠著眼,揚起他的發狂亂如鴉飛,不敢落定。而他一路向北,不敢停留。
那到底是出於什麽樣的情緒,
使得他如此迫切追尋一個虛妄? 薛鴻銘來不及去想。
北郊機場稱得上雄偉的大門終於在呈現在眼前,薛鴻銘一步衝進大廳內,在人海中四下張望,來回轉動的身軀倉惶狼狽,隻為搜尋那一道影子。他快步地走,又不敢過快,生怕錯過,又怕趕不及。
這簡直是一份煎熬,一個人等待著另一個人,一個人追尋著另一個人。
終於在人群中,薛鴻銘看到了夏詩涵。
她的背影藏在人群裡正準備過安檢,背一件小巧書包,行李亦不多,只是腳步輕緩,有些許的落寞。而她不時回頭望來,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人。
薛鴻銘知道她在等著誰,在找到夏詩涵後,狂喜之下,一步邁出就要追上去。
然而他的腳步驟然停止。
他現在才來得及想,究竟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情緒,讓他不顧一切地追出來,在那追逐中,他甚至願意舍棄一切,不管一切,隻想要看見她嬌俏臉容,聽她哭,聽她笑。
而現在,他所渴求的人就近在眼前,而他沸騰的血也因此得以緩解。
所以他看得太透,兩人之間,十五米的距離,隔著千山萬水,不可逾越。
薛鴻銘只能停留在原地,靜靜地看夏詩涵踏入安檢,而他在想,若是他舍棄一切,逾越過自己的執念,又能和她說些什麽呢?
說我愛你?說我願從此和你看這花花世界?說……有了你,我便對過去慘痛往事感到釋然?
謊言說了一千遍,都還是謊言。
他對愛將會化解恨這種事,根本……就沒有信心。或許它會成功,但一定不會百分之百的成功。
薛鴻銘怕極了它失敗的時候。
他面孔在嘈雜人聲中變得青白不定,勇氣與理智,原來天生是矛盾。而他的雙腳再也邁不出,隻好看著夏詩涵一步步走遠。
每一步,都如同刀割在心。
薛鴻銘忽然開始笑,笑得愉悅,笑得苦澀,笑得眼中含淚。
夏詩涵心情沉重地越過安檢,手機忽然想起了一道急促的信息提示聲。她皺著眉,摸出手機,望了一眼後,見上面短訊字字分明。
“有一天,我會像英雄一樣出現在你面前,金光閃閃,威風凜凜,能上天,能入地,讓全世界的人都仰望,都讚歎。”
署名是薛鴻銘。
夏詩涵面現茫然,猛然回頭望去!
人潮洶湧,影子重重,似有一道橙亮光芒如薄霧般籠了下來,光亮裡,有道背影,雙手插著褲袋,默然背對著她,向外走去。
像極了薛鴻銘。
然而她再一眨眼,橙亮的光消失,而那道背影,在人潮湧動間,再也找不到。
像是幻覺。
於是她怔怔地佇立在那許久,不知心中情緒究竟如何。
…………
薛鴻銘失魂落魄地走出機場,望著這暝色茫茫,忽然覺得心中已空。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為自己那不得不進行的執念,為那日夜反覆的仇恨,他的人生將會失去太多東西。
如歡笑, 如童年,如朋友。
而現在,他青澀的愛情也最終無疾而終,而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失去的太多,所以感到了疼痛。
究竟……為了十五年前揮之不去的那一場大火,付出這些代價,值得嗎?
他驚覺自己竟動搖,於是千方百計想要將它修補。
是的,已經無路可退了不是嗎?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阿木說,就算是錯,也該一路錯到底。
錯到底,錯到深處,自然就會變成對的。
低著頭,望見自己的影子延伸,然後和另一道影子連成一片。
薛鴻銘木然抬頭,望見方君君就站在眼前,見她漂亮眼睛中有淚光盈盈。
“你……”薛鴻銘面上掠過一抹異色,然而還沒說完話,便見方君君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
而她眼裡的淚,也終於止不住,在暝色中如飛絮紛紛,比細雨更叫人憐惜。
砰。
她重重打了薛鴻銘一拳,薛鴻銘悶哼一聲,還沒發作,便又被她緊緊環抱住。
“為什麽……為什麽又要騙我!”她飲泣著,情真意切,瑟瑟發抖:“又一次一聲不響地離開,又一次扔下我一個人跑走,混蛋,混蛋啊!!”
薛鴻銘怔然聽著她伏在懷中哭,突然起了痛惜,伸手輕輕按住她的腦袋。
他低沉且輕柔地說:“下次不會了。”
於黃昏斜陽,他許下了承諾。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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