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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李岩的擔心並沒有成為現實,官軍並沒有趁著義軍後撤之時大舉追殺,大同東、北、西三門的官軍也沒有趁機出城來偷襲義軍的大營。
李岩百思不得其解,王樸為什麽沒有趁勝追擊?
不過,就算官軍沒有趁勝追擊,義軍也是傷亡慘重,五千多人直接戰死,受傷的將士更是多達一萬余人,其中回回營的傷亡最為慘重,全營一萬兩千余人幾乎傷亡了大半,還有李玄的孤山營和荊茂成的老鴉營,也已經傷筋動骨。
最重要的是,經此一戰義軍的士氣低落,已經喪失了進攻大同的信心和決心。
現在,一個嚴峻的問題已經擺在李岩面前,義軍該何去何從?軍中的糧食已經所剩無幾,李岩必須盡快做出決定。
留在大同肯定是沒有機會了,事到如今也只有向別的州府轉進了,原路返回米脂肯定不行,畢竟糧食沒弄到,可是不回米脂又能往哪個方向轉進呢?難道效仿王樸向北殺進蒙古人的地盤?還是向南殺奔太原府?或者乾脆向東殺到京師去?
李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半天沒有說話。
聚集在李岩行帳裡的幾十個義軍將領也個個垂著頭,滿臉沮喪,偶爾望向李岩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不那麽恭敬了,很顯然,這次慘痛的失利已經嚴重削弱了李岩的威信,也極大地削弱了流賊的凝聚力。
流賊就是流賊,順利的時候士氣如虹,失利的時候就會成為一盤散沙。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馬守應他們五個已經火並死了,要不然,經此一敗陝西義軍立刻就有分崩離析的危險。
就在眾將等得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李岩終於做出了決斷:“傳令全軍,立即拔營,繞過大同東門往北行進!”
“啥,往北?”
“往北能去哪?”
“難道去搶蒙古人的牛羊?”
行帳裡的義軍將領們面面相覷,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去草原上搶蒙古人的牛羊,這個想法太瘋狂了!
事實上,李岩當然沒想過要去草原上和蒙古人爭食,雖然王樸做到了,可那是有許多條件限制的,李岩不認為義軍也能做到,他之所以讓義軍拔營北進其實只是為了虛張聲勢,擺出向蒙古進軍的架勢而已。
李岩的真正目標是京師,他打算率義軍先往北行進到陽和衛一帶,然後突然往東殺入宣府,再從宣府往南殺入京師!李岩認為,與其困守陝西這窮山溝與王樸、周遇吉、薑鑲各部精銳官軍周旋,那還不如效仿王樸奇襲盛京之舉,率軍直取京師,一劍刺往大明朝的心臟!
這是一次冒險!
可李岩認為是值得的,因為如果成功了,大明朝就會轟然倒下,闖王的大順政權就能取大明而代之。
就算這次冒險最終失敗了,也勢必會讓大明朝手忙腳亂,到時候崇禎帝就會嚴令洪承疇、王樸、周遇吉、薑鑲率各部大明精銳赴京勤王,這樣一來,大明官軍對河南的攻勢就會冰消瓦解,李岩對闖王也算是有個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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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門,箭樓。
大胡子急濠濠地進了箭房,大聲嚷嚷道:“將軍,為什麽要吹號收兵?這麽好的機會放過太可惜了呀……”
“嚷嚷什麽?有什麽好嚷嚷的!”王樸硬生生打斷了大胡子,厲聲喝道,“一次精心策劃勢在必得的逆襲,卻讓你打成了這樣,我來問你,這次出擊總共傷亡了多少弟兄?”
大胡子低聲應道:“死了六十九個,傷了三十七個。”
“六十九個!?”王樸倒吸一口冷氣,氣不打一處來,“這些可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啊,奄遏海大戰,三不剌川血戰,還有冰天雪地裡好幾千裡的長途行軍都沒能要了他們的命,今天卻讓你給摞倒了,大胡子,真有你的。”
大胡子的一張胡子臉立刻漲成了豬肝色,訥訥地辯解道:“卑職……卑職也沒想到流賊在城門外埋了伏兵……”
“伏兵又怎麽了?”王樸大怒道,“弟兄們手裡的家夥是吃乾飯的?眼睜睜地看著流賊靠上來,不命令弟兄們用排槍齊射,卻隻準用龍王炮轟,最後被迫用刺刀捅,你這個千總是幹什麽吃的?為什麽不下令開火?”
“卑職……”大胡子的腦袋耷拉了下來,低聲道,“卑職當時也是急糊塗了。”
“急糊塗了!?你,你……”
王樸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可轉念一想這也不能全怪大胡子,因為大胡子這個千總是王樸任命的,昨天晚上那次逆襲的失利他也要負責任,不過通地這件事也給王樸敲響了警鍾,手下這些個千總、把總的能力有待提高啊。
幸好昨天晚上的對手只是流賊,要是換成建奴,陣亡的弟兄就絕不會只有六十九人了,弄不好大胡子的千人隊已經全軍覆滅了,甚至有可能連大同都丟了!
不過話說回來,昨晚上的這次逆襲失利也並非毫無收獲,至少讓王樸對他手下這幾個千總、把總的能力有了較清楚的了解,特別是大胡子和刀疤臉,在王樸的直接指揮下,他們是員難得的悍將,可要讓他們獨擋一面,那就差強人意了。
“行了。”王樸緩過氣來,沉聲說道,“你先下去吧。”
“是。”
大胡子應了一聲,灰溜溜地下去了。
王樸舒了口氣,回頭又問呂六道:“六兒,趙六斤的兩個千人隊傷亡如何?”
呂六低聲應道:“昨晚那一仗流賊打得很凶,趙六斤的兩個千人隊傷亡極大,光是戰死的就有六百多人,還有兩百多人身受重傷,就算能救活也廢了,其它身負輕傷的就更多了,幾乎就沒一個完好無損的。”
“唔,傷亡是大了點。”王樸點了點頭,說道,“不過這些弟兄都是好樣的,他們頂住了好幾萬流賊的猛攻,都是好樣的!六兒,你立即帶著人去銀庫提取銀子,只要還剩下一口氣的,一律賞銀一百兩,那些已經戰死的,就等這一仗打完了再說吧。”
“是。”
呂六答應一聲,領命去了。
王樸又問小七道:“小七,讓你辦的事情怎麽樣了?”
小七道:“已經打聽清楚了,那家夥叫薑瑄,陝西榆林人,他的父親以前當過榆林總兵,這家夥從小習武,弓馬嫻熟,一個月前才被張子安調來大同升為千戶,哦對了,他的大哥薑讓現在就是榆林總兵,還有他的二哥薑鑲也是固原鎮的總兵。”
“薑鑲?”王樸失聲道,“你是說這家夥的二哥就是薑鑲?”
薑鑲這個名字王樸可不陌生,在真實的歷史上,薑鑲便是繼王樸之後的大同總兵,當李自成率大順軍殺到大同之後就率部投降了大順軍,然後就從大明朝的大同總兵搖身一變成了大順朝的大同總兵。
後來,滿清入關趕跑了李自成,薑鑲又背叛李自成投靠了滿清,這廝又從大順朝的大同總兵搖身一變成了滿清的大同總兵。
再後來,多爾袞為了提防漠北喀爾喀部的入侵,派八旗大軍入駐大同,薑鑲以為多爾袞要對自己下手,便又起兵反清,又從滿清的大同總兵當回了南明的大同總兵,可以說是真真正正的“四朝元老”了!
“錯不了。”小七點頭道,“這家夥就是薑讓和薑鑲的三弟。”
“原來是將門虎子。”王樸慨然道,“難怪能臨危不懼。”
小七低聲問道:“將軍,要不要卑職把薑瑄叫上來?”
“先不急。”王樸搖頭道,“見薑瑄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咦。”一邊的嫩娘忽然驚咦了一聲,喊道,“將軍,流賊好像要棄營逃走。”
“是嗎?”
王樸聞言一震,急和小七回頭望去,果然看到流賊大營已經忙碌開了,小七道:“將軍,看樣子流賊真的要轉進了。”
“看來李岩已經知道在大同討不到便宜了。”王樸臉上忽然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說道,“就是不知道李岩打算往哪轉進?是原路返回陝西呢,還是往南殺奔太原府?或者往北去大漠,往東去京師?”
“那還用說。”小七道,“肯定是原路返回陝西了。”
“不,不會。”王樸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李岩是絕不會原路返回陝西的,因為那裡太窮了,回去只能是死路一條!”
小七道:“那流賊會去哪裡?”
王樸道:“快了,馬上就會知道流賊要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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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郟縣。
李岩所獻的分化瓦解之計已經完全奏效,因為李過和李岩的牽製,馬士英的軍隊已經縮回了鳳陽,傅宗龍的軍隊也從潼關撤回了西安,現在李自成對面的敵人已經只剩下襄陽城裡的洪承疇了。
河南的形勢已經好轉,可李自成的心情卻很複雜,一方面,李自成感到高興,為了自己手下能有李岩這樣的人才而高舉,可另一方面他又感到擔心,他擔心李岩會有異心,他害怕李岩會另立山頭,要與他分庭抗禮。
從大同送來的那封加急密信,更是加重了李自成的這種擔憂。
李自成還請來了兩大心腹謀士牛金星和宋獻策,讓他們分析,李岩是否會另立山頭?假如李岩真有異心,又該如何是好?
看罷大同送來的加急密信,首席謀士牛金星搖頭長歎道:“厲害,太厲害了!大王哪,李岩這一手很不簡單哪,古有二桃殺三士,今有四門奪五營,這個李岩,他是不想讓古人專美於前哪。”
“二桃殺三士?”李自成皺眉問道,“什麽二桃殺三士?”
牛金星搖頭晃腦地解釋道:“話說春秋時期齊國有位名士叫晏子,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呃,簡單點說就是他的學問可能比在下還高深那麽一點點,當時齊國有三位勇士,公孫接、田開疆還有古冶子,三人自恃功勞為人傲慢無禮。”
“有次晏子從他們面前經過,小步快走以示敬意,他們竟然沒有起身回禮,晏子認為三人不懂禮數,曰後必定成為禍害,便獻上了兩枚桃,並且讓三人自己選出功勞最大的兩個人把桃吃了。”
“公孫接和田開疆各自敘述了自己的功勞,都認為自己功勞最大,就分食了桃子,古冶子也說了自己的功勞,並且說我的功勞比你們兩個都大,憑什麽你們把桃子吃了,我卻沒桃子吃?快把桃子拿出來。”
“公孫接和田開疆覺得他們的功勞沒有古冶子大,羞憤之下便拔劍自殺了,古冶子一看兩人都自殺了,便覺得自己也沒什麽臉面活在世上了,便也跟著自殺了,這就是二桃殺三士的典故,晏子憑借他的智計隻用了兩枚桃子就殺了三名力能博虎的勇士。”
“明白了。”李自成點頭道,“你的意思是說,李岩用了同樣的辦法殺了馬守應他們五個,然後兵不血刃地奪取了革左五營的兵權,對吧?”
“正是。”牛金星道,“馬守應他們五個都認為自己的功勞最大,都認為自己是陝西義軍理所當然的主帥,所以他們才會中了李岩的計,才會自相殘殺、同歸於盡,最後白白便宜了李岩那小子。”
李自成道:“那依軍師的意思,李岩會另立山頭嗎?”
“肯定會!”牛金星不假思索地說道,“這是明擺著的事。”
“是嗎?”李自成霎時蹙緊了眉頭,問一邊的宋獻策道,“副軍師的意思呢?”
“這個……”宋獻策顧左右而言他道,“這個屬下加入義軍時曰尚短,對李岩將軍還缺乏足夠的了解,還真不敢說李岩是否會另立山頭。”
牛金星不滿地看了宋獻策一眼,提議道:“大王,屬下有一計可以試探出李岩是否懷有異心。”
“哦?”李自成欣然問道,“什麽計?”
牛金星道:“等大同之戰結束,大王便可以另譴一員上將前往陝西接替李岩,然後讓李岩回河南複命,假如李岩推諉不來,那他便是懷有異心,假如李岩回了河南,嘿嘿,不管他有沒有異心,都已經不要緊了。”
“唔。”李自成點了點頭,欣然說道,“這計策好,不過不用等到大同之戰結束了,本王現在就派劉宗敏去陝西接替李岩,讓他馬上回河南。”
牛金星和宋獻策趕緊恭維道:“大王英明。”
“來人。”李自成回頭向帳外喝道,“立即召劉宗敏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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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
李岩並不知道李自成已經對他起了疑心,這會他正率領剩下的六萬多義軍拉開架勢從大同東門和小東門外浩浩蕩蕩地開過,大張旗鼓往北行進。
中軍,李岩正與紅娘子策馬並行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忽然從前方響起,急抬頭看時,只見前方塵土飛揚,風塵仆仆的荊茂成已經策馬飛奔而回, 衝到李岩馬前時才狠狠一勒馬韁,胯下坐騎頓時人立而起,生生止住了衝勢。
荊茂成在馬背上向李岩抱拳一揖,大聲道:“大帥,不好了!”
李岩蹙眉問道:“荊將軍,出什麽事了?”
荊茂成喘息道:“剛剛探馬飛報,大同以北二十裡發現了大隊騎兵!”
“大隊騎兵?”李岩臉色一變,急問道,“有多少騎?”
“具體不確定,但至少有七八千騎!”荊茂成神色凝重地說道,“因為怕敵軍斥候發現,探馬沒敢靠得太近,遠遠看了一眼就飛奔回來報訊了,對方也是騎兵,來得很快,這會距離我軍可能已經不足十裡了。”
“嗚嗚嗚……”
荊茂成話音方落,前方便響起了綿綿不息的號角聲,李岩、紅娘子和荊茂成急回頭看時,只見北方地平線上已經騰起了滾滾煙塵,與天相接,蒼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