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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鼎》第四百九十四章 路(一)
第494章路(1)

(0494)

夏日的原野,鬱鬱蔥蔥。

馬蹄聲響,一騎絕塵。

從他身上的軍服來判斷,乃是鷹揚軍的三眼都斥候。他一路上風馳電掣的掠過原野,衝入硝煙未盡的蔡州城,馬蹄踏過尚未乾透的廢墟,來到了修羅殿的面前,這才急匆匆的跳下馬,然後走了進去。

這時候,早上的太陽才剛剛升起,和煦的陽光,照耀在修羅殿的上方,將這裡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原本暗黑色的牆壁,在陽光的照耀下,倒映出五顏六色的光芒,乃是鑲嵌在上面的寶石熠熠生輝。光芒映照四方,將在四周執勤的鷹揚軍戰士身上,同樣塗上了淡淡的金黃色,看起來格外的威武。

劉鼎等人昨晚一直都在修羅殿的地下室裡面參觀,品嘗裡面的各種珠寶。那個叫丁鶴的太監,固然貪生怕死,但是對珠寶的了解,的確超出劉鼎等人的想象。他原來出身大明宮,職業就是保管皇宮的珍寶,後來被田令孜排擠,流浪四方,結果被蕭致婉看中,將他綁了過來,讓他給蕭致婉保管珍寶。

丁鶴自小入宮,一直都是和珍寶打交道,可謂是鑽研了一輩子的珍寶,對其中的奧妙,自然是知之甚詳,隨手拈來,都讓人聽得賞心悅目,神遊天外。聽他的講解,劉鼎等人才得知,原來淮西軍搜集到的,不但有民間的珍寶,就連原來保存在大明宮的皇室珍寶,也有不少。

當年黃巢起義軍攻入關中,殺入長安,皇室倉皇出逃,大明宮被付之一炬,其中就有不少的珍寶散落民間。只不過,由於民間的很多人都不識貨,不知道其中的珍貴,所以才會明珠投暗,被當做了大路貨處理。蕭致婉顯然是識貨之人,在自己之外,還另外找了丁鶴來,詳細了解每件珍寶的價值。

按照丁鶴的說法,這地下室.的藏寶,價值至少在千億以上,只是其中能夠變現的,不到三成。除了金錠、銀錠、珍珠、翡翠、玉石、瑪瑙、珊瑚等容易變現的珍寶之外,其余的字畫、工藝品、收藏品等,都需要找到真正的買家,才能實現它的價值。所以,除非鷹揚軍是願意將其折價出售,否則,想要一下子全部將地下室的藏寶都變成現錢,是不太可能的。

大家用了一個晚上的,聽他講解.各種珠寶的神奇之處,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天亮了。這時候才從裡面走了出來,才發覺外面原來已經是旭日初升,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盡管一夜間沒有睡覺,但是大家都沒有絲毫的睡意,各個指揮使都神采奕奕的,對昨晚所看到的一切歎為觀止。

那個三眼都斥候急匆匆的快.步進來,在李怡禾的耳邊低聲的匯報著什麽,然後交給他一遝厚厚的情報資料,隨即又急匆匆的走了。馬蹄聲響起,他的人影跟著消失在蔡州城的廢墟之中。

李怡禾仔細的看過情報資料,皺皺眉頭,來到朱有.淚的身邊,低聲的跟他說了幾句。

朱有淚眉毛一挑,輕蔑的說道:“這個朱阿三,就知道.他要坐不住,果然來了。”

李怡禾說道:“這個康懷貞,還真的是有膽子,居然.敢深入到宋州地界,難道就真的不擔心我們反將他一軍?還有劉鄩,據說比小楊帥還要年輕,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朱有淚不屑的.說道:“怕什麽?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將三支騎兵隊伍全部出動,然後調集蔡州附近的四個營北上,分進合擊,我就不信宣武軍有多大的本事,能夠和我們的火字營對陣。”

李怡禾點點頭,隨即正式向劉鼎匯報。

原來,就在昨天鷹揚軍對蔡州城發動猛攻的時候,朱溫暗中下令宣武軍,襲擊宋州。帶領宣武軍出擊的,乃是宣武軍的兩個後起之秀:康懷貞和劉鄩。他們兩人都是朱溫新提拔的年輕將領,都是來自原天平節度使朱瑾的手下,和之前的黃巢起義軍沒有任何的關系。從三眼都提供的情報資料來看,兩人的能力還是頗高的,很得朱溫的看重,故年紀輕輕就已經身居高位。

其中康懷貞帶領的三萬宣武軍,從兗州出發,進攻宋州的北部。這一路的宣武軍,主要是步兵,所有的兵員,都是朱溫在山東重新整編的部隊。這一路的宣武軍,是最先出發的,但是行軍的速度比較慢,目前已經行進到宋州北部的楚丘一帶。

劉鄩帶領的三萬宣武軍,則從徐州的蕭縣出發,進攻宋州的南部。這一路的宣武軍,不但有步兵,還有相當數量的騎兵,人數可能在五千人以上。宣武軍的騎兵,比鷹揚軍的騎兵組建得還晚,但是朱溫現在就將他們調上了戰場,的確有點破釜沉舟的勇氣。

不過,或許這也是無奈之舉。須知道,鷹揚軍的三支騎兵隊伍,驍騎營、豹騎軍、飛騎軍,就活動在宋州的邊緣地區,隨時都有可能對宣武軍發動襲擊。如果宣武軍大部隊在行進的時候,沒有一定數量的騎兵保護,極有可能會被鷹揚軍的騎兵衝得七零八碎的。就算不能大舉消滅宣武軍,時不時的頻繁騷擾,也足以讓宣武軍的士氣降落到最低點。

這次宣武軍的出擊,乃是以鉗形攻擊姿勢,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將宋州一舉囊括在其中。宣武軍出動了足足六萬人的大軍,說明他們對宋州也是志在必得。這種進攻方式非常的陰險,不但擺開了和鷹揚軍決戰的架勢,而且還試圖在初戰取得勝利以後,繼續擴大戰果。

從軍事地理角度來講,宋州是鷹揚軍在東線的防線支撐點,是東線防禦的核心。鷹揚軍新成立的義成節度使衙門所在地,就在宋州,義成節度使王承顏本人,也在宋州。如果宋州被佔領,則滑州、曹州、亳州一線,就處於零散狀態,相互間的聯系被切斷,很容易被宣武軍各個擊破。

事實上,現在宣武軍佔領宋州,已成定局,因為鷹揚軍在宋州地區,只有少量的騎兵,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少,無法有效的阻擋宣武軍的前進步伐,只能遲緩他們的進攻速度。由於沒有足夠的兵力,很顯然,宋州顯然是無法防禦的,必須暫時放棄。

此外,放棄宋州,也是政治上的需要。鷹揚軍只有放棄宋州,才能在政治上取得主動。當初鷹揚軍和宣武軍達成的協議,是雙方以宋州和延州的交界處為分界線,大家互不干涉的。盡管在這種亂世,協議還不如一張草紙有用,但是協議畢竟是協議,只要利用得好,還是能夠取得道義上的優勢的。

這一點對於葛從周、孟絕海、鄧天王、霍存、龐師古、張歸厚等人顯得非常的重要。宣武軍畢竟是他們之前的老東家,如果說一點感情都沒有,那絕對是假的。如果鷹揚軍主動對宣武軍動手,他們畢竟會有些想法,但是倒過來,宣武軍對鷹揚軍主動動手,他們和宣武軍的情義,就要徹底的斷絕了。

雖然說是這麽說,但是真的要放棄宋州,大家還是有點不舍得。暫時放棄宋州,然後再奪回來,難度不是很大。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這也是最好的選擇。只是,鷹揚軍自從成立以來,還沒有主動放棄過一州之地,大家的內心未免有點不舒服。

李怡禾遲疑著說道:“大人,我們要不要按照預定計劃實行?”

劉鼎點點頭,聲音低沉的說道:“命令王承顏,暫時撤離宋州。”

李怡禾答應著,傳令去了。

韋國勇來到劉鼎的身邊,躍躍欲試的說道:“朱溫來的正是時候,咱們解決秦宗權的時候,一直都覺得不過癮,他正好送上門來給我們解解悶。要是大人允許,屬下願意到宋州前線去一趟。”

楊璧鱗等人也大聲叫道:“正是,我們才剛剛熱了身子,還有渾身的勁兒沒有使出來呢!”

劉虎、張祥鶴、刁奇等人也紛紛鼓噪,叫囂著要和宣武軍拚個你死我活。原本宣武軍和鷹揚軍之間,大家還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友好關系,但是隨著宣武軍悍然進攻宋州,這種表面上的關系,也蕩然無存了。既然大家撕破了臉皮,接下來的,自然是你死我活的爭鬥了。

宣武軍在這個時候來找茬,實在是讓鷹揚軍上下都感覺十分的不爽,如果不給宣武軍一點顏色瞧瞧,朱溫以後都會在鷹揚軍的背後搞小動作的。現在鷹揚軍剛剛殲滅了淮西軍,繳獲甚豐,將士們可謂是氣勢如虹,戰鬥力達到了巔峰狀態,這時候不打,更待何時?

劉鼎搖搖頭,對韋國勇說道:“蔡州這個爛攤子,還得你來收拾收拾!我讓楊鷺颯去宋州!”

韋國勇樂呵呵的說道:“既然如此,屬下就在蔡州等待前方的好消息了。”

劉鼎當即命令,楊鷺颯立刻帶領驍騎營進駐宋州。鶴字營從蔡州北上,進駐毫州的鹿邑、譙縣一帶;勇字營進駐陳州的太康;佽飛營進駐汴州的雍丘,以及宋州的襄邑一帶;鬼臉都向宋州的拓城開進,火字營則跟隨鬼臉都行動。宋州前線的軍政事務,交給楊鷺颯全權指揮。

各營指揮使當即離開,安排部隊準備急行軍。這次劉鼎將戰鬥指揮交給楊鷺颯,他們可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在韋國勇的麾下作戰,一切都按部就班,穩扎穩打,不緊不慢,不需要各級指揮使太過操心。即使沒有按照計劃完成任務,韋國勇的批評,也比較容易接受。

但是到了楊鷺颯手下就不同了。小楊帥的指揮風格,素來是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的,天知道他會有什麽樣的安排,自己還是趕緊做好準備再說。須知道,小楊帥罵人的本領也是很強的,尤其是他現在要結婚了,好像積聚了一肚子的火,他們可不想觸新郎哥的霉頭啊!

劉鼎對韋國勇說道:“這裡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和罡字營的全體兄弟了。罡字營的兵力是少了點,要控制這麽大一片區域,務必將各地的治安秩序盡快的穩定下來,崔碣才能開展工作。我估摸著,這些工作至少需要半年的時間,可是很遺憾,我只能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到九月份,你就要帶領罡字營前來幫我進攻長安了。”

韋國勇笑著說道:“大人親自坐鎮關中,那些跳梁小醜,不堪一擊。回鶻騎兵和黨項騎兵,都是無利不起早的角色,要是覺得形勢不對,他們會第一時間撤退的。只要他們撤走了,朱玫就是空架子一個,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到時候,屬下帶著罡字營前來給大人道賀就是了。”

這次消滅淮西軍,一直都是他在全權指揮,劉鼎沒有插手,楊鷺颯也沒有插手。這次宋州作戰,劉鼎授權楊鷺颯全權指揮,韋國勇自然不會插手。對於其中的奧妙,每個人都是心照不宣。

忽然又有馬蹄聲響,卻是興橋柵指揮部的一名參謀。

李怡禾揚手說道:“什麽事?”

那參謀來到劉鼎的面前,立正敬禮,朗聲說道:“報告各位大人,崔沆和孫揆兩位大人到了。”

朱有淚和李怡禾對望一眼,好像現在才想起有這麽回事,實在是昨晚的金銀珠寶,將他們的大腦都完全佔據了,將原本在腦中的記憶,都全部擠走了。那麽多的珠寶,連劉鼎都沒有見過,更何況是他們。他朱有淚的衣兜裡,現在還放著暗中抓來的一顆滾圓滾圓的夜明珠呢。

李怡禾自言自語的說道:“來得好快啊!”

朱有淚嘴巴一撇,明顯有些輕蔑的說道:“當然。他們要是來晚了一些,這裡就什麽都不會剩下了。”

李怡禾撓撓後腦杓,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之前通報說他們今早就會到,結果咱們昨晚耍了一夜,一時間居然忘記了,真是該死!說不定經過某些人的有心加工,會變成我們故意怠慢朝廷的重臣啊!”

朱有淚依然是嘴巴一撇,不屑的說道:“什麽朝廷重臣?幾個光棍司令罷了!”

劉鼎對那個參謀說道:“請兩位大人在興橋柵等候,請關大人先行接待,我們隨即回去。”

那參謀答應著,轉身走了。

朱有淚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朝廷每次打秋風的時候,來得可真快,別的嘛……咱們都要攻打長安了,還不知道神策軍的前鋒在哪裡呢!張浚張大人一直都說督促督促,也不知道能夠督促出什麽樣子來!”

李怡禾在他的腦門上拍了一下,嗔怒的說道:“就你多嘴!”

朱有淚摸摸自己的腦袋,茫然的說道:“我說錯了麽?”

李怡禾板著臉說道:“你沒有說錯,但是這裡誰不知道其中的緣故?你還指望神策軍呢!真是腦子入水了你!”

朱有淚撇撇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沒有說出來。

劉鼎等人回到興橋柵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天氣也明顯的炎熱起來了,每個人的身上都是一身汗。遠遠的,劉鼎等人就看到興橋柵的外面,站了一群人,除了關正傑、崔綰、張鐸、史光璧等人之外,還有興元府朝廷的戶部尚書崔沆,刑部尚書孫揆。崔沆算是老熟人了,孫揆卻是初次見面。

那孫揆向來有朝廷第一硬漢之稱,外表也的確如此,此人其實從來沒有當過兵,但是腰板挺得筆直,身材也非常高,在人群裡面明顯是鶴立雞群。哪怕是在他劉鼎的面前,也不矮多少。他的臉色非常冷峻,又有些幽黑,留著茂密的絡腮胡,眼神也相當的凌厲,的確是一副硬漢的樣子。

此人原來一直在刑部工作,十數年前就被旁人成為冷面判官,意思是執法嚴厲,毫無私情可言。由於他執法過於嚴厲剛直,所以在刑部的仕途並不得意,升遷非常緩慢,直到後來朝廷大起大落,老人都死光了,他才補位做了刑部侍郎。後來朝廷出逃,原來的刑部尚書半路上下落不明,他就被任命為刑部尚書了。

劉鼎從三眼都提供的情報資料中得悉,此人為人處世,一直以態度強硬,性格耿直著稱。犯在他手中的人,沒有一個能夠逃的過律令的處罰。只是,在這樣的亂世,朝廷孱弱,律令荒棄,各個節度使都自把自為,即使有節度使犯罪,朝廷也無法管轄,堂堂的刑部尚書,倒成了閑人了。

朝廷這次派崔沆前來,乃是督促鷹揚軍將朝廷的資產發還。淮西軍從各地搶掠到那麽多的資產,朝廷自然知道,這次派遣崔沆前來,就是希望能夠從鷹揚軍的手中分一杯羹。朝廷已經做好了回去長安的各種準備,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個東風,就是足夠的銀兩。

至於孫揆來的目的,則是親自將淮西軍的一乾人犯,都押解到興元府,由朝廷進行處理。按照光啟元年頒布的詔令,秦宗權和淮西軍的高級將領,全部都是“國賊”,須押解到朝廷,由刑部審理,最後由皇上定罪。其實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走過場而已,就像黃巢一樣,落在了朝廷的手中,哪裡還有活命的道理?

雙方見面,寒暄一番以後,回到了興橋柵指揮部。

李怡禾簡單的介紹了這次攻打蔡州城的經過,並通報了秦宗權和蕭致婉被生俘的消息。對於朝廷來說,這當然是個好消息。遺憾的是,秦無傷、申叢、秦賢、盧瑭、張佶、劉建鋒等一乾淮西軍高級骨乾,都全部死於淮西軍的內亂,朝廷想要浩浩蕩蕩的殺人立威,恐怕是做不到了。還有秦宗蘅、秦宗明兄弟,也都被秦宗權親手殺死。

現在這些人的屍體,都已經清理出來,用特殊的手法保存好,如果朝廷需要,也可以運到興元府去驗明正身。如果朝廷不需要,則由孫揆驗明正身,然後就地埋葬。要是朝廷需要鞭屍,也未嘗不可。孫揆當即表示,朝廷只要秦宗權和其他的活人,對於其余的死人,就地埋葬即可。

當然,對鷹揚軍的繳獲,李怡禾是絕對不會提到的。他們一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說辭,一致表示,在蔡州城並沒有發現多少淮西軍的財產,外界的說法,其實都是錯誤的。淮西軍集中的財富,或許的確有一些,但是遠遠沒有外界描述中的那麽多。

崔沆自然不會相信李怡禾的描述,有關淮西軍集中的財富,那是瞎子都能夠感覺到的。只是李怡禾既然有這樣的說法,他也不好正面質問,於是裝作漫不經意的旁敲側擊的說道:“皇上聽說,淮西軍搜集到的財富,需用江河湖海來衡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怡禾面無表情的說道:“淮西軍的確有一些資產,但是和外界傳說的相差甚遠,根據我們的估計,價值可能也就在百億左右。外界傳言,在蔡州城內的某個地方,金銀財富堆積如山,但是我們現在都還沒有找到這樣的地方。目前繳獲的金銀珠寶,都是從淮西軍身上繳獲得來的。”

崔沆聽到李怡禾再次否認,已經明白鷹揚軍的立場,於是不再追問,只是向劉鼎說道:“皇上這次回京,耗費巨大,還請鷹揚軍多多擔待。大人的忠心仁義,天下皆知,皇上必定銘記在心。這次鷹揚軍消滅淮西軍,除卻了朝廷的心腹大患,皇上必定會重重嘉獎,還請大人靜候佳音。”

劉鼎不動聲色的說道:“皇上的難處,做臣子的,當然知道。只要皇上有所差遣,在下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只是,正如李參軍所說,有關淮西軍的藏寶數量,的確是以訛傳訛,誇大其詞而已。這樣吧,我們鷹揚軍將會盡快的將資產清點出來,半數上繳朝廷。”

崔沆說道:“鷹揚軍的高義,朝廷深表感激。另外,當初淮西軍攻略各地的時候,將各地的官庫都全部搶掠了過去,其中有不少的皇家的財物,皇上希望,如果發現這些財物,還請物歸原主。當然,朝廷也必定另有封賞。”

朱有淚一臉嚴肅的說道:“崔大人,你盡管放心,我們會認真清點的,只要是國庫的物資,我們絕不截留。如果是皇家的財物,我們會第一時間交還給皇上的。我們都是為皇上做事的,怎麽敢侵吞皇室的財物呢?就算給我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崔大人,你說是不是?”

他說得義正詞嚴,語調又顯得有些怪異,好像有些諷刺,有些輕蔑,一時間崔沆倒不知道如何接話了,隻好說道:“這個自然。朝廷對鷹揚軍,那是深信不疑的。天下好像各位如此忠義之人,實在是很少有了。”

他明知鷹揚軍勢大,自然不會得罪劉鼎,既然鷹揚軍如此回答,他當然不會繼續追問下去,以免自討沒趣。其實朝廷包括皇帝本人都很清楚,淮西軍的資產,落在了鷹揚軍的手中,那肯定是有去無回的,如果鷹揚軍能夠從手指縫裡面漏出一點來,給朝廷使用的話,那就感激不盡了。

聽剛才劉鼎的口氣,淮西軍的資產,估計在百億左右,鷹揚軍半數上繳朝廷,就是五十個億,折換成白銀的話,那就是五百萬兩,也算是非常的不錯了。崔沆原本估計,能夠從鷹揚軍手中,討得一百幾十萬兩的白銀,已經是功德圓滿,現在至少有五百兩白銀在手,回去興元府,鐵定是要受到嘉獎的。

可是旁邊的刑部尚書孫揆,卻對朱有淚的說話頗為反感,他更不相信淮西軍的資產,只有百億錢。他向來耿直,有什麽就說什麽,忍不住硬邦邦的說道:“大人,在下想到蔡州城內去親自檢點檢點,也好盡快的確定財富的數量,盡快起運朝廷。”

劉鼎不經意的皺皺眉頭,不動聲色的說道:“孫大人不要著急。秦宗權和蕭致婉都已經被我軍擒獲,其余一乾重要的淮西軍將領,也先後落網。他們都即將交給大人處理,以後還請大人費心了。”

孫揆仿佛沒有聽到劉鼎的話外之意,依然是硬邦邦的說道:“在下還是想到戰場上去走走看看,實地驗證各位的說法,還請大人允許。”

劉鼎笑著說道:“孫大人,蔡州城內乃是一片的廢墟,戰鬥也尚未結束,不少地方還有淮西軍埋藏在裡面,危險重重,為了大人的安全著想,我可不敢答應你。萬一你孫大人出了什麽意外,我可擔待不起啊!”

孫揆拱手說道:“請劉大人不必為在下擔心!素聞劉大人身先士卒,親臨矢石,我孫揆雖然一介莽夫,卻也不能輸蝕了。在下帶有幾名家人,雖然不及鷹揚軍勇猛,卻也能保護在下的安全,還請大人成全。”

劉鼎微笑著連連搖頭,裝作十分關切的樣子,擺手說道:“孫大人,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要是換了別人,進去蔡州城看看,當然沒有問題。只是孫大人是朝廷重臣,如果出了問題,我無法向朝廷交代。而且,說實在的,也丟我們鷹揚軍的面子。”

孫揆堅持說道:“大人不用擔心,在下就算有意外,也不會責怪大人的。”

劉鼎還是連連搖頭,擺手說道:“孫大人,你固然不會責怪我,只是,外人卻要說,你們看,不是說鷹揚軍很了不起麽?連朝廷的刑部尚書都保護不了,有什麽了不起啊?那即是打我劉鼎的面子了!而且你孫大人肩負重任,要將秦宗權等惡賊押解回去朝廷的,說不定有些淮西軍的余孽,就盯著你了。危機重重,我說什麽也不能答應。”

朱有淚眼珠子一轉,也說道:“孫大人,我家大人完全是一片好心,你可不要誤會啊!”

孫揆心想,我會誤會就怪了,倒是你們顧左右而言他,怎麽都不肯讓自己入城去看個究竟,這裡面肯定是有見不得人的秘密。他性格耿直,說話也直接,於是直言不諱的說道:“莫非劉大人怕我瞧出什麽端倪不成?”

此言一出,崔沆頓時微微色變。

李怡禾皺眉說道:“孫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孫揆直言不諱的說道:“閣下剛才說淮西軍的資產,不值一哂,在下卻是不信。各位不妨讓在下直接入城,協助統計,若是淮西軍的資產,只有百億之數,在下願意將腦袋割下來謝罪!”

李怡禾皺眉說道:“孫大人言重了。”

朱有淚冷冷的說道:“這麽說來,孫大人是不相信我們淮西軍了?”

崔沆的臉色,越發難看。

孫揆毫不客氣的說道:“非也,非也,只是其中疑點頗多,在下想親自查看一番而已,各位莫要阻攔!”

劉鼎拉下臉來,冷冷的說道:“孫大人,好歹我也是鷹揚軍節度使,你莫非要在我的面前擺官威麽?”

孫揆盯著劉鼎,緩緩的說道:“劉鼎,你我都是為人臣子,你官職尚在我之上,我如何敢擺官威?”

劉鼎冷冷的說道:“但是孫大人如此咄咄逼人,不死不休,莫非大人對皇上也是如此?”

孫揆皺皺眉頭,隨即說道:“在下焉敢?”

劉鼎乾脆說道:“我說不能讓你入城,就是不能讓你入城!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你要是覺得不服氣,就到皇上的面前去告我的狀好了。你的職責是押解淮西軍等惡賊前往興元府,別的事情,皇上沒有叫你插手吧?崔大人,莫非你授權孫大人處理此事?”

崔沆急忙說道:“沒有!”

劉鼎沉聲說道:“既然如此,孫大人請自重!”

孫揆沒想到劉鼎的態度也如此強硬,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他這個刑部尚書最大的致命之處,就是朝廷已經毫無威信,更無實力,就算他本人再剛正,再耿直,也無法奈何得了別人。但是,他的性格向來如此,對自己看不慣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妥協的。鷹揚軍拒絕他入城,他當然認定中間肯定有不能見人的秘密。

崔沆在旁邊說道:“孫大人,我倆臨行之前,皇上叮囑,快去快回,大人莫非忘記了麽?”

孫揆當然知道李儼的意思,他是急著想要得到鷹揚軍進貢的錢財,裝點自己回京的儀仗,以顯示天子的威儀。如果繼續和劉鼎僵持下去,不知道鷹揚軍什麽時候才能夠將錢財上繳。隻好說道:“好吧!適才多有冒犯,還請大人恕罪!”

這時候,令狐翼來報,秦宗權清醒過來了。

劉鼎當即說道:“好!我們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左側郎中處,盧舜傑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由於秦宗權的特別身份,這裡的警戒非常的嚴密,周圍負責警戒的,全部都是鬼雨都的戰士。由於現在戰事尚未完全結束,誰也不知道淮西軍還有沒有余孽會來拯救秦宗權,故出入都有非常嚴格的檢查。一行人到達裡面,發現裡面倒是挺空曠的。孫婧慈肯定不會為秦宗權醫療,故現場只有盧舜傑一人,另外還有幾個幫忙的學徒。

秦宗權就躺在木板床上,全身上下骨折的地方,都裹上了石膏板,還用竹片固定了。受傷的眼睛,也被白布一層層的裹了起來。盡管他已經被搶救過來,可是由於手骨都斷了,眼睛也瞎了,他只能躺在門板床上,罵罵咧咧的,也不知道是在罵些什麽。

毫無疑問,孫揆和崔沆都一眼就認出了眼前此人,正是秦宗權。

孫揆大聲喝道:“秦宗權惡賊,你可知罪?”

秦宗權滿臉驚恐的表情,無意識的看著四周,連聲說道:“是誰?是劉鼎麽?”

孫揆冷峻的說道:“本官乃刑部尚書孫揆!”

秦宗權急忙說道:“原來是孫大人!請孫大人上報聖上,小人願意歸附,小人願意歸附!”

崔沆忍不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罵道:“你還歸附?到這個時候,你才想起歸附?”

秦宗權飛快的說道:“小人還有三十萬軍馬,散布各地,還可以重新召集起來,為朝廷賣力。小人保證,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和朝廷作對了。朝廷叫小人往東,小人不敢往西。朝廷叫小人往西,小人不敢往東。還請各位達人轉告皇上,小人對皇上,那是一片赤誠,拳拳赤子之心,時刻不敢忘!”

孫揆大聲喝道:“你這惡賊,死到臨頭,才知道報效朝廷?”

秦宗權急忙說道:“孫大人,你就饒恕了小人吧!小人以前都是受了別人的蒙騙,才會走上歧路的!其實小人一直都想報效朝廷,只是沒有機會罷了!若是大人今日能給小人一條生路,小人一定會盡心盡力的報效朝廷,再無二心。”

崔沆冷冷說道:“既然你有報效朝廷的決心,五年前你怎麽不歸附?還擅自稱帝?啊!”

秦宗權急忙說道:“孫大人,小人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現在也是悔恨不已。還請大人給小人一個機會。浪子回頭金不換,各位大人行行好,就不要和小人計較了。”

孫揆厲聲怒喝:“你這惡賊,等著國法處置吧!”

崔沆冷冷的說道:“秦宗權,你犯的乃是國賊大罪,非誅九族不能洗清你的罪孽,你還想著活命?呸!”

秦宗權沉默片刻,又期盼的說道:“劉鼎呢?劉鼎為什麽不出現?”

劉鼎冷冷的說道:“劉鼎在此。”

秦宗權急忙說道:“劉鼎……劉大人,你行行好,幫小人求求情吧!小人將所有的資產,都全部送給你,只要你向皇上說,小人願意報效朝廷,願意為皇上效犬馬之勞,皇上一定會聽的。”

劉鼎冷笑:“你既是國賊,只有朝廷才能處置,我哪裡有資格赦免你?”

秦宗權說道:“劉大人,現在朝廷都聽你的,你就行行好,饒了小人吧!小人只是爛命一條,死在大人的手中,反而是髒了大人的手啊!”

劉鼎冷冷的說道:“你實屬無知!孫揆大人在此,他人豈能逾越?”

秦宗權可憐兮兮的說道:“劉大人,劉大人,你不要見死不救啊!”

朱有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見死不救?虧你還有臉說出這四個字?”

秦宗權說道:“各位大人,請饒小人一命吧!小人從今往後,再也不敢不聽朝廷的話了。只要各位為小人開脫開脫,以後小人在家立下各位的長生牌位,日夜供奉,感謝諸位的大恩大德……”

崔沆不屑的說道:“你現在才悔悟,已經晚了。”

劉鼎冷冷的轉過身,漠然的走了。

崔沆和孫揆也轉身就走。

秦宗權依然在喃喃自語:“小人從此以後,忠心耿耿為朝廷效力,再無二心。”

從郎中處出來,劉鼎對令狐翼說道:“千萬不要被此人的表象所迷惑,放松警惕。”

令狐翼說道:“屬下明白。他手腳皆斷,眼睛也瞎掉了,自己肯定是逃不出去的,只要外面的人衝不進來,他休想有機會逃走。”

劉鼎點點頭,又說道:“等我和孫揆商量完畢,就將他交給孫揆帶走,免得拖我們的後腿。”

令狐翼說道:“屬下明白。請大人放心,絕不會出現任何的紕漏。”

劉鼎停下腳步,等孫揆靠近自己,忽然說道:“孫大人,秦宗權什麽時候移交給你帶走最合適?”

孫揆有些驚疑,條件反射的問道:“大人不親自獻俘?”

劉鼎搖搖頭,隨意的說道:“沒有必要。這一來一去的,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趕緊收復長安。請你轉告皇上,我是無法到興元府去覲見了,日後在長安再相見吧!”

孫揆欲言又止,隨即又感到強烈的不安。

劉鼎抓到了秦宗權,竟然如此淡然置之,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如果換了其他人,肯定會親自將秦宗權送到興元府,然後向皇帝討賞了。須知道,這可是天大的功勞。當初朝廷在光啟元年就頒布了詔令,只要是消滅秦宗權的人,都可以獲得親王的封號。

而親王的封號,必須由皇帝面對面的晉封,劉鼎不到興元府去,皇帝李儼就無法將封號授給他,劉鼎也就無法獲得親王的頭銜。按照劉鼎的說法,他會在攻克長安以後,才會覲見皇帝,也就是說,他這個親王的頭銜,要等到那時候才會得到了。

孫揆絕對不相信劉鼎是忠臣,但是對於劉鼎的這個行動,還是感覺相當的詫異。這樣的行為,隻意味著一點,那就是,劉鼎志向遠大,已經不在乎親王的頭銜。劉鼎現在已經是鷹揚軍節度使,板上釘釘的親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還有更遠大的志向,那是什麽?

孫揆想都不敢想。

更令人感覺到悲哀的是,好像崔沆等人,根本不敢和劉鼎作對,只要劉鼎稍稍板起臉來,他馬上就識趣的緘口不語了。朝廷裡面,楊複恭是別有用心,崔沆等人軟弱無能,還有誰是劉鼎的對手?難道,曾經統治天下長達兩百多年的朝廷,就這樣完蛋了?

劉鼎卻沒有想到孫揆有如此感慨,看到孫揆沒有回答,也就沒有繼續追問,徑自前行。親自獻俘興元府,在外人看來,的確是一件榮耀無比的事情,但是在劉鼎看來,確實沒有什麽必要,朝廷要給他的,當然不會少。這個親王的頭銜,遲早都會給的,除非朝廷不想混了,也不急在一時。他相信,即使是楊複恭, 也不敢在背後搗鬼。

正走著,他忽然看到夏可舞的身影,於是將他叫住,順口問道:“蕭致婉怎麽樣了?”

夏可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神情古怪的回答:“她請求見軍師,軍師答應了。”

劉鼎大感意外,隨即覺得不妙,失聲叫道:“糟糕!”

夏可舞卻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有點茫然的說道:“大人,怎麽啦?”

劉鼎急忙說道:“他們在哪裡?帶我去。”

夏可舞茫然的說道:“在相思河畔!”

劉鼎跺跺腳,向著相思河畔走去。

興橋柵附近,有條小河,乃是汝水的小支流。這條河流其實不怎麽長,水流也不怎麽大,但是這條小河流,卻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做相思河。兩岸栽種著大量的柳樹,盛夏之際,綠柳成蔭,很是受人歡迎。在偌大的蔡州地區,這裡可能是唯一一個幸存的柳樹林了。

他們急匆匆的來到相思河畔,只看到在柳蔭的下面,艾飛雨坐在輪椅上,面對著相思河。蕭致婉站在輪椅的邊上,同樣面對著相思河。兩人靜靜的靠在那裡,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這時候正是六月,柳葉茂盛,綠蔭中有知了的叫聲,但是兩人卻恍若未覺。

劉鼎和夏可舞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時候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就如同是一幅畫,一幅美麗無比的圖畫。

艾飛雨和蕭致婉兩個,就像是兩個久違的情人,終於有機會再次見面,永遠都無法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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