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生命中,不斷地有人離開或進入。於是,看見的,看不見的;記住的,遺忘了。生命中,不斷地有得到和失落。於是,看不見的,看見了;遺忘的,記住了。然而,看不見的,是不是就等於不存在?記住的,是不是永遠不會消失?
對我而言,忘記的東西,似乎能夠開始慢慢回憶了。
“我確實活得艱難,一要承受種種外部的壓力,更要面對自己內心的困惑。在苦苦掙扎中,如果有人向你投以理解的目光,你會感到一種生命的暖意,或許僅有短暫的一瞥,就足以使我感奮不已。小夜,這就是為什麽我會喜歡你。比愛我的生命更愛你。”
女孩坐在雪白的牛車上,她穿著雪白的衣裙,飄逸的長發柔軟的垂下,不時被風撫動。村人形成的祭祀隊伍很長,但是這一刻都停了下來。整個隊伍都停住了。因為在隊伍必經之路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伸出雙手攔在了前方。
那是五歲時的我。我面無表情,牙齒咬的緊緊的。不管眼前的村人怎麽勸都不願挪動一步,如同磐石一般。長老急了起來,想要囑咐幾個壯年男子將我抱走。
於是女孩默不做聲的從車上走了下來。她不管任何驚詫的目光,徑自走到我面前。
“我想和小夜說幾句話。”她冷冷的對長老說。作為祭品的聖女,在獻祭的時候,最後一刻的願望是很神聖的。於是長老和周圍的村人都退了下去。遠遠的注視著我倆。
“你騙人。”我瞪著她。
李筱幽恬靜的笑起來:“人家哪有。我早就說過要去伺候大神了。”
“你沒跟我說是今天。”
“分手的時候見不到面不是更好嗎?至少還有絲毫的希望,覺得對方在某一天終究能看到。”筱幽的聲音低了下去:“小夜,以前的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而當我終於明白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對錯根本就不重要。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盡力做好每一件事,然後等死。”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依然瞪著她:“不過我知道你騙了我。你說要嫁給我的,結果居然悄悄的逃婚!”
“人家才沒有。你看,我們的結婚戒指,我到現在還戴著。”她從內衣裡拉出了一條紅線,線的別一頭牢牢的栓著一塊八音石碎塊。
“小夜,你知道嗎,八音石因為能發出美妙的聲音,所以古人也會把它稱為三生石。他們覺得石頭中發出的聲音,是上一世的戀人遺留下的記憶。我真的好希望,我和小夜的記憶也能殘存在這塊石頭裡,那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筱幽的明眸中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小小的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是看她。有時候真的覺得,她遠遠比五歲的孩子成熟太多了。環境讓這個從小就遭受不幸的女孩學會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我沒有恨過任何人,因為村裡人對我都很好。我不願他們再痛苦下去。”她轉過身,望著遠處滔滔的洪水,養馬河奔流不息的河水淹沒了無數的田地和房屋,轟鳴的水中不斷有死屍隨波逐流。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為了抗洪而犧牲,還是因為措手不及而猝死。
“雖然沒有父親的記憶,但是我在他留給我的信中讀到過一句話。後悔是一種耗費精神的情緒。後悔是比損失更大的損失,比錯誤更大的錯誤。所以絕對不要後悔。但現在,我覺得自己開始後悔了。”
她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柔軟,卻十分冰冷。她全身似乎都在微微顫抖:“自從和小夜相遇後,我就開始後悔了。我聽過一句話,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或許我的命真的很不好吧,剛開始感到自己快要抓住幸福的時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我用力拽住她的手:“你真的要走?我怎麽辦?我以後到哪裡去找你?”
她默然,許久才用沙啞的聲調,緩慢道:“我也不知道大神的宮殿在哪裡。但是八音石會告訴你,我在哪,我在做什麽,我活的好不好。大神有沒有虐待我。”筱幽露出笑容,很酸楚的笑:“所以不要擔心,總有一天,還會再見面的。”
“哪天?”
“等你再次回到養馬村的那一天,我發誓,會出現在你面前!如果我因為意外死掉了,小夜,我會留在奈何橋上,等待你九十五年!”
那天的夕陽很黯淡,景色如同從前聽過的一首無名詩人的小詩。所有的幸福在悲傷,所有的快樂在痛苦,所有的愉悅被紛揚。那位沉默的舞者,用最繽紛的辭藻在憂鬱中涅磐,塵土飛揚,然後,塵埃落定……
女孩重新上了牛車,祭祀的隊伍再次移動。但是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日出東海落西山, 愁也一天,喜也一天。曾經以為快樂要有悲傷作陪,雨過應該就有天晴。但是我的雨天過後,依然是雨。憂傷之後還是憂傷。沒有筱幽做伴的日子,每一天都很難熬。
養馬河的水在筱幽去伺候大神後絲毫沒有退卻的跡象,反而更加大了。洪水衝塌的地方越來越多,人類如同雜草一般死去,沒有任何人關心誰的生命消逝了,只是擔心,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來自各地的抗洪組織絡繹不絕,但是在這種龐大的天災面前卻完全沒有任何作用。白白犧牲的人反而更多了。在那個非常時期的日子裡,我常常坐到養馬河畔,望著河水,流逝,張牙舞爪的吞噬生命。這些我都不關心,我只是想看看,金娃娃大神的宮殿究竟在哪個地方,自己,究竟能不能進去。能不能再看筱幽一眼。
那樣執著的感情,至今想起來,或許,幼小的心靈裡,悲傷的不是別的,而是處在萌芽階段,卻已經斷裂的初戀。
洪水久久不退,養馬村的人又開始準備起什麽。直到有一天,老爸將我叫到了家裡,讓我和村人玩一場遊戲。結婚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