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塵盦。

　　以秦曉川的腦智，一時也想不出很好的辦法來跟素還真和解。他最近的手段一直都是威脅再威脅，想來想去如果是對付這名軟趴趴坐在輪椅上人的話，再沒有比風采鈴這張王牌更有力了。不是都說，素還真一旦想起風采鈴，智商立刻下降三百點麽。

　　輪椅一路被推到後山山崖邊，一顆石頭旁邊盛開了一束燦爛鮮豔的紅花。

　　秦曉川不免轉頭看了一眼，就見素還真同樣往花朵上看了一眼。他抬手一道劍風劃出，瞬息間其中一朵最大最漂亮的紅花就已被攝入他的手中。

　　“鮮花贈美人，給。”這話好像哪裡不太對。

　　素還真你不是要摘花嗎，我幫你啊！坐在輪椅上的白衣素抬頭看過來一眼，反從袖中抽出一條手絹，仔仔細細接過紅花綁了一個蝴蝶君，“鮮花贈美人。”

　　素還真道:“嗯，那就有勞了！”

　　秦曉川全身的雞皮疙瘩都開始迎風招搖。

　　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有勞’這兩個字用法不對。這句其實是針對之前他率先提到的風采鈴的。秦曉川默默地接回紅花，做一回分居兩地小夫妻間的信使，好像也不損格調。

　　第一局互懟，秦三完敗於老素的厚臉皮。

　　他打算不繞彎子，直接問:“你在我身邊埋伏有人?”

　　天策真龍之事結束後，幽靈馬車曾經載著秦曉川和定風愁兩人前往雲塵盦一見素還真。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三人聯袂定下了如何應對欲界波旬一事。過程上大概就是秦曉川直面而來將老素逼上梁山，什麽“我已經將靈佛心交還欲界”，“人都死了事情已進行到這一步你不上我上”，還有什麽“不然我去真心找波旬合作一把”……

　　當時素還真一掌就衝著秦曉川的臉拍過去。定風愁驚得跳起來給兩人和解。悅蘭芳活了大半輩子，也是第一次見到素還真這麽衝動，也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素風BUFF加成。

　　後來被逼火燒眉毛，素還真才答應給兩人完善計劃，定下了一個“三步走”。

　　第一步欲界圍攻定風愁，第二步定風愁率正道在矗天壁布置反殺陷阱，第三步再以傲笑紅塵等人出場之絕對的優勢誘導波旬出現。這部分屬於前言，不必再說。

　　後來屈世途加了一把火，又找來憶秋年等人做後援，讓正道這邊優勢加強，進一步消除欲界戒心。

　　秦曉川卻有種感覺，這個計劃並不是在雲塵盦臨時才想到，而是素還真早已看透他的做法，打配合才會這麽果斷。他之前被欲蒼穹所激，化身素還真在天策真龍時出場，也隻大致想到了可以用“素還真”這三個字當一回誘餌。欲蒼穹之所以會那麽做，是素還真給秦假仙送了一份信。

　　到底是誰在引導誰，又是誰在暗中配合誰?時間太緊，雲塵盦三人會談也不過一刻鍾。

　　現在秦曉川站在山崖邊，總算有了思考的機會。

　　他打算回頭就松手，將輪椅和人一起從山崖上丟下去。

　　素還真不怕死:“是。”

　　秦曉川:“誰?”

　　素還真:“嗯……也許，會是黑市之人?”這居然是個疑問句！

　　你妹。

　　黑市之中勢力錯綜複雜，確實是埋伏暗子的最佳地點。但能掌握住秦曉川這名幕後黑手情報的人，卻只有鐵笛公身邊幾個。秦曉川有點開始懷疑鐵笛公，但又怕是自己判斷失誤。猜別人的心思一直是他的短板，他其實比較擅長控制節奏然後朝死裡懟人。

短短四個字，讓人心思瞬間百轉千折。　　不能信任，便是裂痕。

　　黑市之中若是存在不能信任的情況，這份勢力縱然到手，也不能使用。

　　素還真口中說出的話聽上去，百分之百有毒。

　　“你怎麽猜到不二刀之事，是與我有關?”但是秦曉川還是得吃下去。

　　“時間不對。”素還真道:“你帶著花姬從妖刀界往四海第一家，中間並無人證。這之後，不二刀死，天策真龍出事，策謀略不得不動，一切太過巧合。再來說，你一再推遲黑市之計劃，顯然另一邊目的不小……”

　　對於上智之人而言，有一點不對勁就能發散思維考慮太多。何況等後面波旬事發，封靈島五人人情究竟是欠了誰，真相已是一目了然。這一局從頭到尾漏洞百出，中間定風愁、屈世途、憶秋年辛苦幫忙不停補刀，旁觀的素還真看在眼裡也是十分生氣，並且勞累辛苦。

　　素還真手拍輪椅:“唉！”

　　唉你妹啊！

　　你妹早死了。

　　秦曉川:“幽靈馬車邀我來此，你的目的是?”可以松手準備丟輪椅了。

　　素還真這是要報仇，解恨，還是其他?雲塵盦附近不像是埋伏有劍君十二恨，除了一個留在房間裡搗鼓藥材的素續緣，就是活再久也懶得說話的冷劍白狐。

　　素還真道:“這嘛……”

　　秦曉川:“答案是‘你猜’，我就踹你下去！”

　　素還真:“……是散步，抬杠，等屈世途睡醒之後，三人還可以泡茶。”如果這時候有拂塵，當可以順勢揚起。這行動聽上去，十分適合消磨時間。

　　卻讓人心中驟然起了警覺。

　　秦曉川轟地一聲將輪椅整個兒拍散，整個氣勢待發！素還真立刻旋身而起，在漫天輪椅碎片中雙腳向後，穩穩落地。這貨一直坐著輪椅，但傷勢好像已經好了八成，這不該啊！

　　“我靠你——”

　　就在這一刻，電光火石之間，本來智商就不差的秦曉川終於想起一件事，夜摩市！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原定的計劃裡，如果不來雲塵盦的話，他應該是去與鐵笛公雙方見面，共同參與黑市最後一戰。但這幾個時辰以來，他先是被往日之事牽著走，再又被身邊臥底分了心神，注意力一直在集中，並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直到秦三突然感覺節奏不對，發現說了半天全是廢話。事情已經結束，素還真如果不打算替不二刀報仇，完全沒必要再將人喊過來親自放在自己輪椅前。

　　為什麽幽靈馬車出現得那麽及時?

　　為什麽要一路慢慢來這山崖?能三句話說明目的，為什麽偏偏要你來我往，拖延節奏?

　　因為夜摩市之戰其實已經開始，鐵笛公已在運作！這一戰注定與秦三無緣，他參與不了，便不能服眾。而黑市之中原本就魚龍混雜，光憑幾次出謀劃策，不真正顯露領導能力，誰人肯服?

　　一個注定不能完全收服的勢力，便是已被拿下又有何用?

　　素還真一句話能讓秦三心裡起了疑心，一個舉動就能再讓鐵笛公重回旁觀狀態，隻談合作就此離心。至此之後，黑市之主權柄再易，也成不了太大氣候。而他無疑事後也許還有其他手段，讓黑市分分鍾再回多方平衡。黑市之中，秦曉川能插手的余地赫然不多了。

　　雖說他設法滅夜摩市、將黑道資源中的一部分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但素還真同樣不動聲色放任他進行，再一舉削弱秦曉川在黑市中的說話權，以臥底之事種下懷疑，讓人不能輕易有所動作。

　　好氣啊。

　　秦曉川連鞘一劍照臉抽！素還真後退一步吸氣成石，鋒芒化為碎石被掃出三丈外。之後兩人並未再起衝突。黑劍狠辣在山崖地面留下一道深痕，“你等著！”秦曉川丟狠話一句凌空化光，往漩渦之岸而行。他已經不指望自己能趕得上夜摩市那邊。

　　這次計劃一旦發動，依然會是雷霆萬鈞之勢。

　　但至少，被夜摩市暗中掌握住的那批要運往東瀛的貨物必須到手，絕對不能就此融入已不再掌握中的黑市！

　　夜摩市內，深層珍品會。

　　天晶易通第十三號的主人提出要以三本秘籍交易，卻看不上夜摩市本身的資源。高層八分儀連夜傳訊其他天晶易通之主，交易提前舉行。但時間早已超過，現場除了天晶易通十三號的主人與其隨從之外，再不見其他天晶易通之主有到來。

　　八分儀汗如雨下。

　　這位秘密來自東瀛，名義上的夜摩市之主長得瘦瘦小小，帶著一副遮掩眼神的厚黑墨鏡，留著兩撇胡子隨著心情起伏一抖一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習武者，二就是個生意人。

　　在時間接近但人還未到齊之前，八分儀已多次暗中派人出去查探情況，然而派出去的人手卻石沉大海。

　　麾下的暗影忍者已蠢蠢欲動，這時候再蠢的人都已經意識到，風向變了。

　　“真抱歉。”八分儀站起身，面向暗閣中那唯一到場之人，樂呵呵表達歉意:“不如這次……”

　　“改日罷。”暗格中傳出低沉優雅之聲音，聽上去八成像是十三號天晶易通之主鳳無首的風范。

　　八分儀並沒有懷疑。

　　鳳無首能逃離傳聞中百年一現的地獄島懲惡之手的追擊，已經在全苦境黑道聞名。這樣一個狡猾萬分，狡兔三窟的人，有誰能輕易將之殺掉?就算在場的鳳無首赫然又換了一張臉，但問題是，誰也不知道這人真正的面目是什麽。

　　鐵笛公連易容都懶得易。

　　“改日，便讓吾等黑市操盤，再續今日未成之盛會罷。”

　　一句話音落，八分儀臉色驟然一變，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身形暴起而後退:“殺！”令行而止，十數條黑影從暗閣四周現身，手持忍者武器手裡劍，猛地衝向暗閣之中。

　　然而赤紅之光芒映亮整片黑暗，一柄沉重鐵笛奪風而來，叮當一聲筆直擋在八分儀轉身向後的腳尖前方。一寸之距，仿佛極近，又極其渺遠。三道氣勁離鐵笛而發，曲折迂回，瞬間點住八分儀胸前三處要穴。

　　如果有人能夠透視衣衫，便能看到氣勁入體之處的穴位之上赫然出現一個黑點。焚如要術·閃靈蟒鱗指！而瞬忽風吹焦香之氣從後方撲來，一隻灼燒有赤紅火焰的手掌慢慢掀開頭頂鬥笠， 再一掌似輕若重地拍在動也不能動的八分儀後方肩頭上:

　　“殺。”

　　漩渦之岸。

　　這裡是東瀛潛伏入中原的一處據點。通過利用鳳無首之身份向夜摩市提出申請這一辦法，來監視此地秘密物資流動，黑市一方當可以確定，漩渦之岸附近村落一定有一處夜摩市藏寶地，裡面應該是收藏了大部分從中原搜刮而來的物資。

　　除了黑市，看過劇本的人也能猜出這一點。

　　有一名黑市精瘦漢子易容偽裝成八分儀的模樣，與另一名黑布蒙面假裝成忍者殺手的同伴對視一眼，立刻飆起演技，假裝倉皇逃竄，跌跌撞撞向著海岸線前方看似有人煙的地方前行！

　　“救命……”“八分儀”墨鏡都只剩下一半掛在鼻梁上，一身是傷，一步一染血。那血赫然也是人血，為了不出破綻，事先殺人取血。黑道之手段，從來不會很溫和。當然有人對待起來，也並不需要很溫和。

　　一陣風吹過。

　　一道劍芒隱約閃了閃。身為忍者的漢子還未反應過來，頭顱赫然沿著頸脖詭異轉動一圈後，吐氣出聲:“怎麽了?”

　　“八分儀”臉色一變，看向前方認出那柄熟悉的黑鞘重劍:“為什麽……你——”他突然爆體而亡，劍氣從五髒六腑向外衝出，在沙灘礫石上劃下斑駁之劍痕。

　　黑劍矗立沙灘，後方白發白衣人抬手起劍，再面向夕陽西下時，那一縷炊煙所升起的地方。事到如今，為了隱瞞這批物資的去向，也只有……殺！

　　“我能怎麽辦……”

　　“我也很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