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尼上師的異動，很快就引來了另外兩人的注意。淨琉璃菩薩半天不能前進一步，被朱雀宮成功牽製住。尹秋君甚至並沒有再出第二招，因為黑麒麟面具的男子這邊直接由地脈著手，借生死之大勢，一掌覆地，一掌翻天，劍氣縱橫間已然令得旁邊兩人不得不後退先圖自保。那邊挺身直上的佛門高僧赫然身陷劣勢，看著距離無間地獄只差一步。

　　這就逼得人不得不動了。

　　牟尼上師眼一凜，佛體邪魂之招已凝聚在手。單純之佛體已無法再抗衡入體之妖氣，相反深藏了許久的真正魔氣已然再也壓抑不住。但他同時又有些不甘心。實在是不能明白，定禪天隱世已久，他也潛伏了很久，來人一步是有目標的針對，到底是哪裡走漏了消息，還是單純只是個巧合?

　　黑麒麟面具冰冷邪惡，看不出面具下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來歷。定禪天剛剛向外傳遞飛書，今日便突兀遭遇大難，難道是?牟尼上師最後關頭突破掌心妖氣，將一縷佛氣反向渡入。但那縷佛氣卻像是一瞬間被深不見底的黑暗所吞沒，去得毫無反應，反而讓紫芝妖氣寸寸進逼全面反撲。

　　喪吟之劍近在咫尺。牟尼上師不再遲疑，掩藏在佛光之中的無窮魔氣驟然爆發，黑色氣流接替已漸流失的佛元轟然對抗紫芝妖氣，魔與妖，邪芒對邪芒！

　　淨琉璃菩薩悲歎一聲:“啊！”情況已明。牟尼早已不是牟尼，佛友之身軀似成邪魔之巢穴。尹秋君趁機收劍凌空而退。佛不為佛，淨琉璃已不為懼。無論如何，在事情未曾搞明白之前，菩薩是不太可能再會衝上去替假牟尼挺身擋槍。

　　目的達成，朱雀離開。

　　喪吟劍意帶動陣陣鬼吟，將整個定禪天化為陰雲下無窮鬼蜮。“無明法相·鬼羅邪指！”牟尼上師同樣是雙招連發，森然魔氣侵染佛之法相宛如修羅降臨，意圖踏碎漫天之劍意。鬼羅邪指剛而兼柔，混在邪氣對衝之爆裂氣流之間，無形無影，奪人性命。黑麒麟面具之人顯然更快一步，功體盡催之後根基忽而再上一層，掌勁不斷，逼得牟尼上師無法抽身，只能一指點再全力抗衡，腳步接連急退，一腳蹬碎了後方殘破的大佛！

　　轟。

　　岩石崩裂，宛如天塌。

　　這一戰，淨琉璃根本插不進去。

　　黑麒麟面具男子身形虛化。被一時逼得太狠，紫芝邪芒仍然有部分余勁殘留，並未隨同身影一起消失。牟尼上師目不暇接，無從察覺局外情形。但被迫得一退再退的淨琉璃卻是有將一切看在眼底。那黑麒麟面具之人身法瞬間快到僅剩殘影，掌氣抽身之時推出的氣勁竟是凝空而不散，倏忽間已赫然立足半空，殘影數分包裹重重邪氣，宛如魍魎重臨。

　　這是孤獨客之絕招獨鬼流再現人間。

　　獨鬼流，魍魎夜行！

　　最後之殺招爆開得實在太快，快到死亡來臨而不及疼痛。大佛崩碎沙石飛泄，牟尼眼前黑暗轉瞬光明，心中空了一空，才突然醒覺自己的頭顱已被高高拋上半空，只有半截身軀保持蹬地欲走之姿勢留在將將倒塌的大佛足底。頭顱往下最後一眼，是黑羽爆發中血花四濺的碎裂身軀，有關死亡恐懼的短促呼聲，此時方才在碎石碰撞之混亂間，響徹在殘破的定禪天上空:

　　“呃——”

　　轟然一聲，巨佛連同後方山崖一同徹底倒塌。

　　陰影一動，黑麒麟面具男子揚起左手衣袖隔著布料接住牟尼頭顱。在他雙足踏上地面之後，大地之震動才緩緩停止。

在淨琉璃菩薩的感應之下，地脈深處似有一股力量在緩慢湧動，微弱之佛力在破碎的地層中重聚匯合。驀然，男子一抬右手，曾沿著縫隙滾入地層深處的策鬼令又重新回到他手中，驟然一道掌風向外擊出，玄鐵令牌深深印入空蕩蕩的大佛基座，繼而化為黑色火焰升騰消失。　　策萬鬼，吞天下。

　　黑色火焰成就六個大字刻印為石面焦痕重新顯露人前，面具男子聲音飄渺如從天際來:“冥界自食其果，天嶽同室操戈，誅為首者，以警天下。”

　　“你是何人?”淨琉璃上前追問。

　　黑麒麟面具之男子停頓片刻，似在思索:“天殤，妖麒尊！”他的聲音暗沉低幽，一句話說完，騰身上空再入陰雲。雲層散去，陽光重新灑落瘡痍大地。

　　不幸的是，經過這件事之後，定禪天佛脈受損嚴重，而幸運則是避免未來一場針對淨琉璃菩薩的殺局。冥界天嶽這個名字從此走向人前，倒是讓天嶽軍師四無君著實頭疼了一段時間。

　　但那是後話。

　　秦曉川身影隨雲層散去，實際上已經被尹秋君重新接引到斷極懸橋上。懸橋無形挪移三千裡，隨雲而動，立刻離開定禪天上空，任誰也看不出破綻。

　　尹秋君已摘下面具，卻仍舊穿著那身緋紅衣裳，手持羽扇輕搖:“定禪天之事必將在最短時間內傳遍天下，日後你需萬事小心。”

　　這世上佛妖同修之人，唯有秦曉川。現場殘留的妖氣縱然沒有留下佛氣，總會惹人聯想。

　　“你也是。”

　　秦曉川摘下面具，臉色依舊殘留一抹妖異的蒼白。妖氣充盈體內經脈，讓他的瞳孔無形透露一絲碧色。靈芝雖長於草木，但木氣不該如此旺盛，只能說他所附身的這一株可能比較特殊:“你也要設法瞞過你之同修，不是嗎?”在妖氣的作用下，這株靈芝言辭似是更加銳利，這就顯得不那麽純善了。

　　尹秋君輕哂:“哈。”

　　這一戰讓他見識了秦曉川的實力，也等同於見證了剛剛成立不久的魔吞不動城未來之潛力。總體評價，大致該是較為滿意?

　　“我先離開。”秦曉川點點頭:“下一次行動，暫待通知。也許下一次，會給你帶來真正有用的東西。”黑麒麟面具在他手中隨風消散。不過是簡單製作的一次性用品，早已承受不住之前妖力之腐蝕。現在就看當時漩渦之岸攔截到的物資中有沒有能夠用得上的東西，魔吞不動城尚缺一名鑄造者，或是陣法師。

　　缺口很大，但不用著急。事情一步一步開始，接下來能再招攬那些人，秦曉川內心有數。他毀去身上黑袍，穩步離開斷極懸橋，臨走前將牟尼上師的頭顱交給尹秋君。

　　接下來會有人將這顆頭顱送至公開亭，並將策鬼令對於黑道武林的三大禁令傳揚出去:

　　一禁無端殺戮

　　二禁同室操戈

　　三禁背道相殘

　　黑道平衡，先從制定規則開始。

　　禁止毫無利益的殺戮取樂，禁止同道之人毫無理由的相互廝殺，禁止正道之人入侵太過相逼相殘。魔吞策鬼令，隻為違反規則之人而出，每出一令，帶走一魂。這應該是一個立足於黑道之利益、保存黑道之力量、會替黑道之人復仇的組織。

　　與此同時，魔吞三策中也有針對自己人的三條禁令。第一，不可師出無名;第二，不可無利而行;第三不可不聽命令。至於其余條令，類似保密，禁止彼此透露身份等等，秦曉川暫時想不到太多。

　　他現在也無暇去想了。

　　秦曉川離開斷極懸橋的位置距離定禪天並不算太遠，打算回頭再按照飛書之指點往回路而行。定禪天兩位修行者與菩提界息息相關，一旦出事必然會有人前往查看。那個人也許會是菩提界的玉佛聖，也許就是梵天一頁書。在這種時候，身負五蓮之力並且接受定禪天邀約的人若不在場，會非常的惹人注意。

　　但是才剛剛走了幾步，秦曉川感覺有些氣空力盡。牟尼上師臨時決定送入的一道佛氣並不是完全沒有影響。當時佛氣赫然引動佛骨五蓮之力，秦曉川自毀妖丹而鎮壓，才有了碎佛一掌鎮牟尼。

　　五蓮之力如果泄露半點，淨琉璃會立刻看出破綻。如果非要一口氣乾掉兩位修者，那代價有點大。

　　定禪天翻天覆地，秦曉川體內妖佛二力失衡，同樣也是翻天覆地。自封佛骨，不過是為了更好動用妖氣，但妖丹一碎，妖氣無從依附陷入衰微，佛骨反噬，隱隱有再度將妖力吞噬之跡象。他感覺身軀漸漸沉重。為抵抗佛骨之元，失衡的妖力繼續彌補，這種情況下妖身將會被活化，本能將會促使身軀向著原型轉變。

　　在斷極懸橋時已是盡量支撐，秦曉川覺得自己像是又回到那段被人種植在花盆裡的歲月。

　　他不想這樣。

　　好容易找到合適的路，卻又要被迫回頭，為什麽別人都能一片坦途，唯有他從始至終就像是走在一條搖擺不定的分界線上。這原因不能細想，或許這就是命運。

　　盡量找了一處遮光的樹影，秦曉川慢慢靠著樹坐下。此地山林寂靜，可能距離公開亭不遠。但是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向前，這種狀態就算能成功去往定禪天，同樣會被人看出破綻。還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彌補妖力虧空，再造妖丹，讓體內妖佛雙元重回平衡?

　　秦曉川抬手，從袖中取出淡綠短劍。妖劍歷盡百年，哪怕經過幾次重鑄，依舊不堪重負。這柄短劍最近一次重鑄的時間並不長，但劍身上依舊已出現條條裂痕，全靠中間一線晶瑩生機支撐。

　　短劍錚然矗立在泥土上。

　　一陣風過，在樹影下留下淺淺痕跡，有人一筆一劃寫著:替吾向金羽蘭問好。

　　再然後字跡擦去，轉為四個大字。

　　“替吾報仇”

　　秦曉川一指點中妖劍，綠痕散做漫天螢火，宛如無數充沛生機之種子。這些種子在風中旋繞，凝結成虛幻心形，一收既發，霍然衝入他之體內。妖心回歸，其實非常簡單。毀劍，而已。

　　裂痕擴大，短劍叮地一聲碎成無數鐵片。風無痕而消散。劍中靈魂仿佛從未出現過，在伴隨了他這漫長前半生之後，轉瞬離去了。再見面，也許會是中陰界，也許會是地獄，誰又能準確知道呢?秦曉川撿起一塊稍微大一點的破碎鐵片，慢慢握緊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