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一番激辯之後,羅彥的建議最終還是得到了實施。
對於這一點,羅彥還是有些得意的。防治蝗災本身就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而且是自己在百官的反對下強行說服了李世民。放到誰的身上,轟轟烈烈做了一件大好事,心裡都是極為舒暢的。何況,現在羅彥想起當時在朝堂上那龐峯城憋的有些發紫的臉,還有那些滿懷惡意的官員心虛的表現,羅彥心中就更是痛快。
羅彥比較慶幸的是,自己沒有被李世民拉出來當什麽處置使。說是處置使,不過就是臨時救火的官職。這京畿道有蝗災的預兆,偏偏又是他羅彥發現端倪的,而且詳細的處理辦法也是他提出來的。按理說,這個職務是非他莫屬。
可是羅彥自己還有任務在身,要是連續幾個月去搞蝗災處理,這學生還教不教了?任務是硬指標,要是錯過今年,那就得再等一年。時間太長,羅彥可不放心。
而且蝗災的治理辦法自己在條陳中已經寫的非常詳細了。隨便找個人上去,只要熟讀條陳,基本上就和他親自上陣沒啥兩樣。
不過這舒服的日子也就是持續了幾天,很快他便不得不帶著阿全,動身回金州去了。這田假還是短了些,還沒享受一下京城風光呢,就已經到時間了。策馬回頭看長安城門的時候,羅彥不禁感慨一聲。
心裡還牽掛著藍田的百姓,羅彥這次沒有直接從子午關前往金州,而是特意繞了路,想要在藍田看一看,然後出藍田關,取道商州,繞一個圈子返回金州去。
這樣雖然路程是遙遠了一點,可是一路上看看滅蝗的效果,同時見識一下其他地方的風情,也是極好的。
藍田的滅蝗工作做的確實很好,一路走來的兩三個縣,也就藍田做的更加細致和徹底,這一點羅彥感覺很滿意。對於陳玉如做的事情,讓阿全從鄉民口中打聽到的情況已經讓他點頭不已了。想來,就衝藍田蝗災治理的情況,今秋吏部核查的時候,就能夠給陳玉如一個上上了。
沒有打擾陳玉如,羅彥就這樣靜悄悄地和阿全主仆兩人在藍田轉悠了一圈,然後離開。
藍田關雖然依山而建,可是山並不高,一道關卡過後便是商州的治所商縣。雖然不屬於京畿,也不屬於關內道,可是商州的旱災情況和京畿地區也是如出一轍。畢竟這裡可不像是金州一樣,有著秦嶺阻隔,氣候條件基本上沒啥太大的差別。
因為陳玉如的大手筆,如今在荒郊野外居然也能看到捉蝗蟲的鄉民。對於藍田這樣的情況,羅彥還是很開心的。站在關前等候核驗身份過關,羅彥還有心思聽那些鄉民的談話。
“我說,這羅縣令還真是神了。我等活了這麽久,今年才知道這蝗蟲喂雞比用谷糠喂雞更好。這幾天,我家那十來隻雞都能看出來肥了好幾圈不止。”
“那是,羅縣令是什麽人,那可是百年難遇一個的好官。知道這點事情,還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惜羅縣令才在藍田呆了幾個月就走了。算了,還是說說今天收獲如何吧?”
“今天收獲不錯,我這裡差不多捉了一籃子。還是這關口處蝗蟲多啊,縣中如今能夠捉住大量成蟲的也就這裡了吧。”
“是啊。這地兒毗鄰商縣。那些懶漢一個個的都在求神仙,哪裡想著捉蝗蟲的事情。因此這裡每天都有大量蟲子飛過來。嘿,要我說啊,這商縣的百姓也是倒霉,據說新上任的縣令是個不管事的。雖然朝廷下發了文書要滅蝗,可是沒有縣中的扶持,大家都沒有那個心情。”
“嘿嘿,他們有沒有心情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懶是肯定的了。我們捉蝗蟲這麽多天,田裡的莊稼明顯好多了。這事兒難道他們不知道。我看啊,都是想著吃朝廷的賑濟,真是爛透了。從縣令到鄉民,沒有一個是務正業的。”
幾個農夫的談話引起了羅彥的注意,他們口中商縣的情況讓羅彥有些擔心。
商州畢竟不是京畿,要受了災,表面上說各地都要發放賑濟,可是到時候因為地域的不同其實也有差別的。比如藍田和商縣。雖然一個是州治所,一個只是一般的縣,可是一牆之隔的藍田,就是賑濟條件要比商縣好很多。
就是在這樣的差別之下,商縣的縣令居然對於朝廷的公文置若罔聞,對於滅蝗的事情陰奉陽違。這已經不是不務正業可以解釋的通了。簡直就是在瀆職。
想到這裡,羅彥決定在這商縣中好好看一圈,看看這商縣到底是怎麽回事。
輪到查驗他的通關文牒的時候,羅彥從懷中掏出官憑。那小校看過官憑上的名字,正要下拜的時候,卻被羅彥悄悄給攔住了。這裡人太多,要是身份被揭穿,恐怕今天是別想著出關了。
和阿全牽著馬出關之後,小校旁邊的士卒悄悄問他:“校尉,方才過去的那個人是誰,我怎麽看著你都要向他行禮啊?”
“他便是在藍田大名鼎鼎的羅縣令。我家也是種地的,這羅縣令打壓鄉間豪紳,對於我家也算是有恩。如今見了他,便想著行禮感謝一番。只是沒想到被他給攔住了。”小校略帶遺憾地說道。
“什麽,方才過去的是羅縣令?”那士卒可沒有小校這樣沉得住氣,乍一聽說,就喊出聲來。頓時周圍捉蝗蟲的鄉民便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道:“你說什麽,羅縣令剛從這關中出去?哎呀,你怎麽不早說,我還想著見他老人家一面呢。”抱怨的聲音頓時此起彼伏。
進入商縣地界,羅彥感覺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眼前雖然還是荒郊野嶺,可是此時已經是五月接近下旬,大量的蝗蟲催生出來,雖然沒有鋪天蓋地,可是也時不時能夠看到蝗蟲在天空中飛舞著。再加上那“嗞嗞”的嘶鳴聲,頓時有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感覺。這還不是農田附近,蝗蟲便已經有了這個密度。可想而知,再往裡走會是什麽情形。
阿全想說什麽,可是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只能騎在馬上哼哼著,跟在羅彥後頭。
官道進入鄉間,蝗蟲的嘶鳴聲頓時小了不少。
可是別以為這就是一件好事情。
恰好相反,雖然不知道蝗蟲的數量,可是,因為有了莊稼可以啃食,蝗蟲們此時哪裡有時間去嘶鳴。看到有些剛剛結穗的莊稼上邊,爬著三五隻蝗蟲,羅彥便有種揪心的痛。啃食的不是青草,那是百姓們秋後賴以度日的糧食啊。還沒有長成,便已經被這些蝗蟲給啃光了。
一陣大風吹來,驚擾了蝗蟲們的好事。突然間,世界就像是被電鋸鋸木頭的聲音給填滿。田間頓時飛起一個又一個黑點,隨後這些黑點匯集成一道洪流,順著風吹的方向飛去。
望著那洪流遠去,羅彥暗自驚心之下都有些慶幸,還好不是衝自己這邊來的。不然到時候馬受驚不說,人恐怕也會被襲擾。
再往前走。羅彥希望此時能夠有些人出現,拿一些羅網講大片的蝗蟲一網打盡。可是,他失望了。馬匹大概走了有一刻,一直走到一處村落旁邊,還是不見有人出來收拾一下殘局。心裡想著方才過關的時候藍田百姓的閑聊,羅彥這才相信,他聽到的那些,都是事實。
馬匹繼續往前走,羅彥想了想,還是準備到村落中去問問。難道大家都要眼睜睜看著莊稼被蝗蟲這樣糟蹋乾淨,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出來和這所謂的天災抗爭一下?
阿全默默跟在他身後,欲言又止。他是知道自家主人對於蝗災這件事情上的態度和付出的。冒著得罪朝中重臣的風險,羅彥提出了滅蝗的論調,就在方才也已經驗證了這些論調是可行的, 是對百姓有利的。可是就這樣的好辦法,到了這裡居然被棄若敝履,挨到誰的頭上都不開心啊。
“郎君,要不咱們還是盡快回金州吧。這裡的事情,還是回去以後向朝中發一份文書匯報一下好了。”如今阿全跟著羅彥也算是懂了些事情,因此他想出了這個能夠讓羅彥心情好一些的辦法。
但是,他的想法被拒絕了。“不,我還是想看看,這商縣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百姓不出來滅蝗也就罷了,怎麽連地裡的莊稼都不管了。這村裡的人都到哪裡去了?”聲音有些低沉,但是也充分表現出羅彥的固執。他要知道事情的真想,即便是要寫文書,也要把最真實的情況稟告上去。
炎炎的烈日下,幾排錯落的土坯房擁擠地矗立在那裡。陽光下焦黃的泥土看起來就像是在冒煙一樣,村中土路兩旁雖然也有幾棵大樹,但是葉片沒精打采地低垂著。最寬敞的一條路上,居然沒有發現半個人影。不過,倒是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了陣陣鑼鼓和嗩呐聲。
難道是有喜事?羅彥心裡想著,但是很快就推翻了這種揣測。
這可不是前世,成婚什麽的都在白天舉行。所謂成婚,便是在那黃昏之時將新人娶了回來,乘夕陽余暉宴請賓客。這才什麽時候,連申時都不到,能有個毛的喜事。
滿懷著好奇,羅彥循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