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雅是什麽人?
說起這位來,史書上就差給他立傳了。佛教的初唐歷史上,他也算是一號人物。試想,歷代能夠出入宮禁,得到皇帝和太子的共同信賴,這般的方外之人,能有幾個?尤其是,李淵在位期間還專門沙汰僧道,嚴格控制出家人數量的皇帝。
很不幸的是,原本很看好的太子李建成,最終在爭奪皇位的時候失敗了。而李淵也很快就讓位給了李世民。對於佛門,李世民並沒有像李建成那般篤信。何況法雅這樣原本跟他半點關系都沒有的僧侶,他自然是不會客氣的。
因此,法雅頓時就從宮中貴賓成了寺中孤僧。
原本是不是忽悠一下李淵和李建成,經常能夠得到大量的賞賜。而且出入宮禁,也讓他在同行中頗有威望。李世民來這麽一手,自然讓他失去了原本擁有的一切。
從天上掉到地下,這樣的落差下法雅怎麽能不恨李世民。正好這李淵還活著,法雅也是起了別樣的心思,想趁著李世民皇位來路說不清楚,搞點事情,看看能不能得到巨大的好處。出於賭徒的心理,法雅很快就編造了一套自己是佛陀轉世的謊言。
還真別說,這一套下來,還真的忽悠了不少的信眾。便是京中個別的王公貴胄,都被法雅給忽悠的五迷三道。
有了這樣的群眾基礎,法雅的心思越來越活泛。時不時口出幾句悖逆狂言也就罷了,這兩年因為天災不斷,法雅直接將帽子扣在了李世民的頭上。京中盛傳的李二弑兄殺弟逼父讓位,因此才被上天降下災禍。這個版本的傳言正是法雅的手筆。
皇位的來歷一直是李世民的忌諱,便是他的近臣都不敢提起此事。原本法雅要是安穩一點,李世民還會饒他小命。但是如今主動跳出來作死,心狠手黑的李二焉能放過他這樣的猴子。不僅不能放過,李二還想要深究。讓杜如晦審理刺史,便是這個緣故。
回到家中的羅彥手頭拿著所有關於法雅的卷宗,這是他專門找到杜如晦要來的。雖然不知道李世民到底為什麽要讓自己攙和這件事情,可是既然自己也無奈的接受了,還是好好了解一下,也省得到時候抓瞎。
待看完法雅的整個案卷之後,羅彥的感覺就更加奇怪了。
《武德律》中已經有了詳細的規定,但凡僧眾假托神佛轉世的,一概抄沒僧籍流配千裡。而如法雅這種妄言朝政,圖謀不軌的,直接可以砍殺了事。李世民的用意,羅彥雖然猜透了一點,但是到現在為之,也不過是聯系史書看到了一個裴寂落馬。
難道還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想了半天沒有想明白,羅彥只能扔下卷宗去做其他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帶著一肚子的疑惑,羅彥找上了杜如晦。
“杜公,昨日看過了卷宗,小子心裡有幾處不明白的地方。不知杜公何時方便,也好讓小子請教。”想不清楚,那就直接來問杜如晦這樣的官場老油子。這位一直都是李世民最鐵的心腹,而且法雅的案子一開始就是他接手的。所以這個中緣由,與其自己在那裡瞎猜,還不如直接問他。
樂呵呵地笑著,杜如晦讓羅彥坐下來,這才說道:“有什麽事情,你就盡管問。只要是你能夠知道的,我絕對不會隱瞞分毫。”
羅彥立刻就聽出不對勁了。什麽叫自己能夠知道的,這不就是擺明了裡頭事情很多,但是自己如今只能夠知道最表面的一部分麽。
心裡有點小小的鬱悶,不過很快羅彥就振作起精神。官場有種死法,叫做你知道的太多了。羅彥自然知道的很多,可是不論怎麽說,能夠少知道一點,還是最好的。不過既然問問題的事情已經說出口了,那麽還是要詢問一些東西的。裡頭的分寸,羅彥自然會把握好。
“那法雅的罪行既然已經這般清楚,為何不直接將其定罪。難道裡邊還有些糾纏不清的事情?”裝作是萌新一個,羅彥把最白癡的問題拉上了台面。
“嗯,據人密報,法雅此人信眾頗多。難保有人不會隱藏在幕後指使其行事。何況他還和息王有牽扯。為了保證社稷穩定,這種事情處理起來自然是慎之又慎。要是能夠從他的嘴裡掏出關聯之人,我等也可以及早做一些準備。”
羅彥知道這裡頭有事,但是既然杜如晦這麽說了,那就當真吧。既然杜如晦遮遮掩掩,羅彥也就此住口不再多問。這下子卻是讓杜如晦一陣驚訝,心道羅彥這小子還真的是奸猾。明明有許多問題,偏生就此打住,完全沒有一點年輕人應有的好奇。
不過既然羅彥來了,那麽拖了好幾天的審理也是該進行一次了。時間隔了這麽久,那法雅要想清楚的事情,也是時候再問一次了。
審理是在大理寺中秘密進行。略微有些昏暗的大堂,刑具就在兩側的牆邊放著。因著光線,羅彥似乎能夠看到有些刑具上黑褐的血跡。至於那些剔骨牛耳刀,鐵釺,鐵針,一個個被擦拭的明光鋥亮。
即便羅彥不是案犯,但是走進大堂,也有些心驚肉跳。
將這些刑具落在自己身上的場景幻想了一下,羅彥頓時覺得渾身都肉都疼。額頭上沒過多久就嚇出一頭冷汗。
“還真是一處凶地。”回過神來的羅彥感慨一聲,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驚恐。隨後見將目光轉向杜如晦,說道:“這樣的地方,即便是凶頑之徒,進來以後也會被嚇得神魂不定。這法雅倒也是厲害,都熬了這麽久,居然還沒有將事情完全說清楚。”
杜如晦估計是在這裡呆久了,一點也沒有膽怯的意思,聽了羅彥的話,反倒是笑著說道:“你可知道,這裡從開國以來,也不過用了三四次。要不是因為法雅的牽涉太大,陛下也不會啟用。只是如你所說,這法雅也確實厲害,每一次上來都要受刑,偏生每次都是說一點東西便不再多言。”
杜如晦坐上主座,羅彥便在他下手坐下。不消一刻,幾個千牛備身就將法雅拉了上來。
法雅此時那青色僧袍,早已經破爛不堪。原本就劣質的麻衣上邊不知是什麽刑具弄出來的劃痕,導致一件一副就像是好幾塊連著的布條一樣。而這諸多的布條上,還布滿了斑駁的血跡。
不同於牆邊那些刑具上模糊不清的黑褐色,這衣服上卻是紅褐色。一眼就能夠看出來,這是遭受了大量的刑罰之後才有的結果。羅彥自小到大,見過的死人多了,但是見過如此淒慘的活人,還真的是頭一遭。
平心而論,戰場上那些受傷的士卒都沒有給羅彥這樣感覺。
不過法雅雖然遭受了很多刑罰,但奇怪的是人並沒有太過虛弱。相反,此刻羅彥還能看到其臉上的紅潤。這倒是讓羅彥有些驚訝。
不夠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隨後羅彥便聽到杜如晦一喝:“前幾日讓你想的事情,你想的怎麽樣了?要是還不交代有誰和這件事情有牽連,那麽接下來你還是少不得一頓刑罰。”
好吧,刑訊逼供,這玩意如今可是審理案間常用的辦法。
法雅似乎是被折磨夠了,慘笑一聲,說道:“刑罰過後,你們又要用大補的湯藥灌我。如此反覆,我又有什麽可以隱瞞的呢。好了,你想知道什麽事情,盡管問便是。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與其這樣生不如死,還不如早早解脫的好。”
一聽這話,羅彥算是明白為什麽法雅看起來遭受過諸多的酷刑,可是身體依舊能夠撐的下來的原因了。感情折磨夠了就給上藥,看著好的差不多了繼續折磨。這壓根就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啊。
隨後又盯了一眼杜如晦,見他在那裡點頭,心裡就更是無奈了。合著,自己以前都是被史書和表象給迷惑了。誰說名臣就一定是善人呢,這樣陰損的招數用出來,杜如晦沒有半點憐憫。
“既然如此,上次問過的,當初你口出悖逆之言,大肆傳揚忌諱的時候,到底都有誰在場,又有誰讚同了你的意思?”杜如晦一句話就將羅彥嚇的什麽動作都不敢做了。原本還想著知道的盡可能少一點,如今看來,這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自己還是沒能逃脫乾系。
法雅沉思了一會兒,盤腿坐在地上,看著杜如晦說道:“我回答了這個問題,便讓我安安生生去死吧。不要再問我什麽了,你們問,我也說不出來。”聲音之中,似乎是有些哀求。
“可以。但是,這件事情你必須要說清楚。”
“當初我口出妄言,乃是在司空府上。當時正值我被司空邀去誦經祈福,閑暇間我二人談起當今朝政。因我當初頗受太上皇和息王寵信,從去年卻風光不再,一時不快,便吐露不滿。正好被司空聽去,他大驚之下,只是讓我不要再提起此事。原本我以為他會將我押送刑部,沒想到後來這件事情居然不了了之。”
話說的相當模糊,但是說完以後法雅便不再言語。
杜如晦問問旁邊的筆吏:“他說的可曾記下來了。”
只見那筆吏顫抖著將法雅方才所述記錄下來,這才回復說道:“方才這妖僧所說,一字不漏,全都記下來了,還請杜相核查。”隨後顫巍巍將那幾張紙遞上來,身體有些顫抖地站在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