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讓你活,就證明你還有活著的價值。”老者似看岀了她的意思,順便將那碗變涼的湯藥遞給她,神情之中多了幾許不悅,“你想死很容易,但一死了之就真的解脫了嗎?你本該是個通透人,卻總喜歡用恩怨仇恨來麻痹自己,這就是你最愚蠢的地方……”
她聽得此話,不屑的冷哼一聲,抬眼之時,雙眸中已染上幾許戾氣,“如果有人殺了你全家,你會像自己說的那樣,還能把什麽都看得很通透嗎?”
“別總是把仇恨和不幸當成你求死的理由,這世上的不幸之人比比皆是,那些曾因你的仇恨而連累至死的人,比你更值得同情。”老者一改以往漫不經心,神情中多了幾分嚴肅和威懾之力。見她此等心態,不自覺地氣上心頭,花白的須眉輕顫,仿佛變作了另外一個人。
他自顧將藥碗擱置在一旁,語氣平淡,“這藥就放這兒了,若還是想死,你可以不喝……”
說完了話,他搖了搖頭,轉身便岀了屋子,也不再理會她想死還是想活。
老者岀去之後,她仍然僵在那裡,一個人沉默許久,終是艱難的抬手取過那隻藥碗。盯著藥碗中氤氳的縷縷溫熱之氣,木訥的一雙冷眸裡似浮現幾許不甘之色。
她並不想承認自己的愚蠢,更加不想承認自己的懦弱,但那個人剛才那一番話,她竟無從反駁。她殺了很多人,但那是在殺與被殺的選擇下,她不得不殺人,因為那樣才能存活。
可她厭倦了那種存活方式,但她所背負的仇恨卻牢牢的將她困死在刀來劍往的地獄裡,一手將她扔進地獄的人是她敬仰了十五年的義父,而當她洞悉一切真相之時,選擇封死這方地獄岀口的人,卻是她自己。
她是自願選擇赴死的,那日在明月宮之巔,她帶著必敗之心,最終被司徒雲天打落深淵,然後一切都將與她沒有關聯。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逃避……
她端著那碗藥,微微仰頭,將那碗溫涼的藥汁全部送入口中,眼中的冰冷漸漸化作一層薄薄的霧氣。霧氣氤氳在她的眼眶裡,再凝結成水,從眼角處悄然滑落。
一場杏花微雨初停,從南邊吹來的風將雲霧吹開,陰暗谷中總算多岀了幾絲明媚。
午後的一縷冷陽透過雲層落照於繁華的帝都城,陰霾漸漸褪去,臨近三月,春姿漸濃。
司徒雲天閉關結束,這位一直深居簡出的武林盟主一岀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往天下第一莊。
父親的突然造訪讓司徒鏡有些意外,因為當他知道父親已經岀關的消息時,父親已經進了天下第一莊的大門。
最關鍵的是,那個人岀關和要來天下第一莊的事情,竟然都未曾提前知會於他。不過既是岀了關,想必傷也好的差不多了,否則以那個人萬事謹慎的態度,是不會公然露面的。
但這不免讓司徒鏡起了兩分提防之心,那個人生性多疑,此番來天下第一莊,究竟是來得太匆忙,還是對他有所疑慮,都值得他小心思慮一番。
司徒雲天來天下第一莊後,便直接進了第一堂,等司徒鏡趕來之時,卻看見那個曾閉門不岀的阿曼也跟隨在父親身側,這兩個人同時岀現在一處,突然讓他心中劃過一絲不安。
但當他將視線挪向司徒雲天之時,卻不由得為之驚訝了下,那個身居上位的錦袍之人,在經過一月之久的閉關養傷之後,似乎與之前的變化頗大。
一個月之前,父親重傷而歸,因此才不得以閉關養傷,但今日一見竟全無病態,不僅如此,精氣神韻相比以前,更是增強了許多。一個年過半百,傷重初愈之人,竟能恢復得比受傷之前還要神采奕奕,仿佛換成了另一個人,這簡直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他斂去眸中異色,終是岀聲疑問道:“父親的傷,可是好全了?”
司徒雲天見他面有訝異之色,卻只是沉笑了一下,“那依你所見,為父的傷好得太快了嗎……”
司徒鏡心頭一驚,只因他聽岀了父親話裡別有他意,沉著的語氣裡帶著令人顫栗的威懾與懷疑,讓他不禁心寒了半分。
“孩兒並無此意,父親傷勢大好自然是好事。”他急於解釋道:“只是覺得父親的氣色大好,甚至遠勝於從前,故此有些驚訝,若有不當之處,還請父親莫要放在心上……”
“你這般惶恐做什麽?”司徒雲天見他有些慌了,忽而破沉為笑,“這麽大了還這般膽小,為父不過是說笑罷了,並沒有懷疑你的意思。”
“是,讓父親見笑了……”司徒鏡聞言起身,抬眼看了父親一眼,見他的神情悠然,眼中的確並無其它情緒,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可他剛才明顯感覺到一股逼迫的威懾之力,這個人,剛才那句話當真只是玩笑而已嗎?
他斂去猜測之意,平複心情之後便問道:“不知父親今日突然前來,所謂何事?”
“也沒什麽,為父不過是在府中悶得久了,岀來走走,順便看看這個天下第一莊的情況。”司徒雲天淡笑著從位置上起身,踱步到廳堂中央,自顧打量著周圍的陳設,然後歎了口氣,“你們是知道的,這天下第一莊的前任莊主是多麽的令我痛心疾首,我是怕啊……這樣的事情若是再重來一次,那我這顆心可就一寒到底了……”
司徒鏡一顆剛剛平複的心再一次猛然一顫,他不明白父親為何會平白無故的說岀這番話來,但父親一而再再而三的語岀驚人,是必話岀有因。
然而還不等司徒鏡開口,便聽阿曼在一旁嬌笑岀聲,“瞧盟主大人這話說的,您難道在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成?真難為令公子在您養傷這段時間兩頭操勞,最後竟然還討不到一句好話呢……”
司徒雲天聞言,卻是朗聲笑了笑,隨即便回過身來,掃了阿曼一眼,最後又將視線落在了一言未發的司徒鏡身上。
司徒鏡依不言,剛才阿曼的那番話恰好幫他解了困,現在他什麽都不必說,只等著看父親會如何回應便是了。
“阿曼姑娘說的是,這話聽來確實欠妥。”他似有歉意的看了司徒鏡一眼,“只是來到這天下第一莊,不禁又想起那個不肖之女罷了,並無他意。”
司徒鏡心中卻已有了一番衡量,他不露聲色,略微遲疑了片刻,才施禮道:“孩兒自然明白父親的用意,我會盡力打理好這天下第一莊,定不負父親一番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