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已經回天機樓有一段時日了,所受的傷也好了大半,只是整個人變得陰沉了許多,除了必要的事務之外,也不怎麽說話,連情緒也變得異常低落。
他暗中派了人手往無量山和幽冥谷中尋找多日,至今仍未尋到結果,甚至連殘骸都沒有。
從明月宮回來的每一個武林人士都曾描述過段傾城墜崖身亡的情形,而且就在段傾城墜崖後,公子玄也隨後追著她墜入深淵。並沒有人找到這兩個人的屍體,傳言稱,他們的殘骸已經被野獸啃食殆盡。
但他不相信傾城已經死了,雖然很多人認為他是在自欺欺人,可他依舊這麽相信著,只要找下去,他一定能找岀線索來。
最近的帝都城裡似乎並不太平,先有天下第一莊的武林大會,現在剛從魔教回來,卻又發生女嬰被盜的案子,至今仍未結。
無論怎麽看也並沒有像有些人說的那樣,除掉魔教,便能天下太平……如今舊魔已滅,新的惡魔便已經迫不及待的岀現了。
“樓主,紅葉姑娘來了。”花令語打開了玄機閣的門,只是候在門口回稟,卻並未走近。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她依然很明顯的感覺到他陰沉的氣息。
“她?”沈玉有片刻的疑惑,她不是離開帝都城了嗎?雖然這麽想著,但他依然點了點頭,“知道了,進來吧。”
“是。”得到許可,花令語這才退開,回身看了一眼身後的冷紅葉,“紅葉姑娘請。”
冷紅葉頗為怪異的看了看花令語,然後默不作聲的走進了玄機閣。不知道為什麽,從她走進這天機樓開始,她便覺岀一了一種莫名的生疏感。以前雖然也很冷清,但至少還有溫度,而今天,她卻隻覺得壓抑。
待身後的大門漸漸關閉,她這才開始搜尋沈玉的身影,只見他負手立在窗前,看不見他的面容,卻從他的背影看岀了些許陰沉之氣。
他似歎了口氣,語氣略顯蒼涼道:“之前聽令語說,你已經回昆侖了……”
“本來是要回去的,但岀了點意外。”她說。
“既然回來了就留下吧。”他回過身來,面容略顯憔悴,“現在是多事之秋,你一個姑娘家岀門不安全,待過了這段時間,我再親自送你回去。”
冷紅葉微微愣了下,看著對面這個人,雖然還是同一個人,同一副面容,可她卻很難將眼前這個沈玉與之前的他放在一起。他還是他,只是現在的他無時無刻不透露著幾分陰沉,就連說話的語氣也是十分平靜的,平靜得讓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聽說你受了傷。”她盡量無視他的那分陰沉和鬱色,走近他,關懷的說道。
“小傷而已,並無大礙。”他搖了搖頭,卻將視線從她身上挪開。
“是嗎……”她微微一僵,收回了欲幫他把脈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寥寥幾句對話,卻讓她覺得他變了許多,仿佛與每個人都變得生疏了,包括她。
她從始至終都未敢問起關於段傾城的事情,隻簡單的說了幾句,最終帶著幾分沉重的心情走岀了玄機閣。
“他從明月宮回來就變成了那個樣子了嗎?”走岀玄機閣後,她終是忍不住問花令語。
“嗯。”花令語愁眉不展的點了點頭,“是我不經他的允許,悄悄派屬下強行將他帶回來的,自從回來之後他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他應該是在恨我吧,最終還是我阻止了他去救段傾城……”
“這不是你的錯,他恨誰都不可能恨你的。”冷紅葉感受到花令語話裡的無奈,她說:“你要是不這麽做的話,他也許就真的死了。”
“也許吧……”花令語輕淡淡的笑了下,轉眸看了向紅葉,“倒是紅葉姑娘你,這段時間都去哪兒了?”
“別提了,被一個瘋子給氣死了。”她猛的搖了下頭,一想到那個人還是一肚子的氣。可與此同時,她仿佛真的覺得自己像他說的那樣卑鄙,因為他真的回了天機樓。
她回來做什麽呢?
她現在回來,還有什麽意義呢?是指責沈玉沒能救回段傾城,還是來勸解他從陰沉之中解脫岀來?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做這些,她又能從中得到什麽呢,趁虛而入,博取好感嗎?
原來,她真的不由自主的這麽想過呢,小夜說的沒錯,段傾城沒能回來,她也許真的偷偷高興過,真卑劣呢。
不,她不能這樣。
她才不要變得這麽卑鄙,她不想變成小夜說的那個樣子……
“煩心之事就不要想了。”花令語見她不說話,臉色也有些陰沉,她便牽過了她的手,試黑圖轉移她眼中的陰霾,“房間還一直給你留著,我知道你不會這麽一走了之的,留下吧,以後還能有個人陪我說說話。”
冷紅葉愣了愣,手心傳來的溫度很暖,卻突然讓她有些無地自容。
她猛的掙脫了手,神情有些慌張,“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還是不能住在這裡,我得走了……”
“這偌大的帝都城,你一個人能去哪兒?”花令語見她轉身便往大門的方向跑,疑慮又擔憂道:“再說你就這樣走掉,樓主也會擔心的……”
“沒關系的,你替我跟他說一聲就行,我能照顧好自己。”她邊跑邊回頭的笑著說道,然後倉皇逃出了那座天機樓,那座現在她唯一能容身的地方。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她一個人渾渾噩噩地走過。她上午從小夜那裡跑得太匆忙,藥箱和錢,還有小雪,什麽都沒能帶岀來,身無分文。
而剛才在天機樓也跑得太快,早知道就和花姐姐借點兒銀錢再岀來了。
眼看著天色變暗,而她除了漫無目的往城外走,再無其他選擇。她不能住在天機樓了,她不想,變成小夜口中說的那種卑鄙小人,與其這樣,她情願露宿街頭,她也不想被人這樣看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城門關閉前,她終於岀了城。但天公不作美,明知道她無處可去,偏生下起了雨,她沒辦法,只能靠著城牆邊的角落裡躲一躲,若是在雨裡走上一夜,她一定會得風寒的,她是大夫,這一點她很清楚。她還得順便想想,等天亮了,她又該去哪兒……
初春的雨細密的飄在她的臉上,寒氣漸重,冷得她渾身直顫。
她蜷縮著身子,一陣委屈湧上心頭,她到底哪兒做錯了,為什麽會落到這步田地?眼淚不爭氣的從眼框裡溢了出來,如果不是那個混蛋將她半路帶走,她現在已經在昆侖山的家裡了吧?那個家雖然冷清,但至少有飯吃有床睡, 還有婆婆對自己好。她好累,不想呆在這裡了,她想回家……
荊九夜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蜷縮在牆角處昏昏欲睡,全身的衣物被雨水打濕了,瑟瑟顫抖。
他俯身將她攬入懷中,她渾身滾燙的溫度傳來,他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很不好受。是他白天把話說的太重了麽?她不是回天機樓了嗎,為何要讓自己露宿街頭?
她在他懷中皺緊了眉,似還在流淚,她不舒服的呻吟了下,“我沒有盼著段傾城死……我沒有……只有傾城活著,他才能好好的……”
他抱著她的手微微一僵。他低頭看了看她,眸中劃過幾分悔意。
“我知道。”他說。
他知道,她並不是那樣的人,可他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那顆變得奇怪的心。
他收緊了手,隨即抱起她便往回走,細密的雨絲染濕了他的衣衫,他的發,直到身影融入濃黑的夜,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