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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第567章 情深意重李雲心
但影像搖了搖頭:“可我這一次,不是要害你.九公子,我的確是想要救你如果你不相信這一點,在睚眥金宮裡的時候怎麽會求我?”

 “相信?相信哪一點!?”九公子瞪圓了眼睛看他,“信你這人忠厚善良、到這時候誆我將自己的真身縛在五十裡外是為了救我!?”

 李雲心的虛影站直了身子、歎一口氣:“是為了救你。”

 九公子聽了他這話立即獰笑起來:“好好好,李雲心。本公子從前說你有趣,看來你如今還是很有趣你倒和我說說,竟是為了要怎麽救我反倒先把我縛住了?”

 他此前奔逃出關元地穴的時候,腦袋少半邊、頭髮也披散、神色也惶恐,瞧著狼狽又醜陋。但到這時候臉上現出猙獰的神色,且因著想起了前仇舊恨、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將身子高傲地挺起來,氣質便不同雖然也是披頭散發,卻多了悲涼雄壯的意味。

 “因為不這麽乾,你就更沒可能信我了。”李雲心平和地說,“在地穴裡和你說的是實話。但正是怕如今這模樣,才先把你捆住這麽一來到了這時候,你是信我也要信,不信我也要信。若非如此啊……依著你的脾氣,我猜大概扭頭就要走”

 “走了一陣子東撞西撞,然後發現走投無路。到那時候你再想活,就是連我也沒辦法了。”

 九公子眯起眼睛看著他:“我偏不信你、偏不聽你的,又怎麽樣?本公子死過一次,再死一次又如何?”

 說了這話捏了捏手中的通明玉簡,忽然癲狂地笑起來:“啊……好好好,這東西叫通明玉簡……哈哈哈哈!今天我就將它給碎了,叫你的願望成空、叫你也嘗嘗”

 “別用我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九公子。”

 便是在他這樣大笑、瞧著似乎神智又要混沌起來的時候,李雲心忽然打斷他。面目模糊的臉上看著卻是誠懇又鄭重的神色,忽然這樣沒頭沒腦地說。

 這話叫悲憤的妖魔一愣、也停了手:“……你說什麽?”

 “別用我的錯誤,懲罰你自己。”李雲心的影像看著他的眼睛,“你在心裡知道,你是很想再信我這一次的。我從前做的事都是為了活和今天的你一樣。但從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一個好人。”

 九公子的瞳孔惱怒地縮成一條細線:“又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你又想裝神弄鬼?!本公子偏不聽!”

 可口中說著不聽,腳下似也沒什麽要走的意思。便瞧見這李雲心誠懇地看著他:“我知道你的心思世上沒人比我懂你的心思了吧。”

 “你我相處雖然不久,但我也知道你是少見的真性情的妖魔。你如果不是想要信我,在金宮的時候怎麽會有求於我呢。你現在這個樣子,只是因為你自己還沒有意識到你在想什麽九公子,我來告訴你。其實現在你更樂意相信我的確是想要救你、的確沒有再騙你。”

 “但是你這樣想了,就越發想起我從前騙你的時候因而你一口怨氣在心,一直想要出一出氣。”

 “可是如今你這身子受了重傷、本尊又被我製住。我的人又在雲山,你斷然傷害不到我的。既然如此,你就總得找個法子傷害我一下你的憤恨既然不能向外投射,於是就向內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了。”

 “你在想知道我要救你、我為你焦急。既如此你就索性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叫我如願,非要我悔恨從前騙了你、失掉你的信任不可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悔恨也好,是不是?”

 九公子瞪圓了眼睛:“什麽胡言亂”

 但李雲心並未被他打斷,仍自顧自地說:“……你便好比世俗間的那些孩子。唉……挨了父親母親的打,一氣之下上了吊、投了水、跳了樓。其實都是因為他們心裡憤怒怨恨……可能拿父親母親如何呢?於是怒意投射到自己的身上,變成自殘自輕九公子……”

 李雲心頓了頓,繼續說道:“在渭城的時候,你也是附在這身子上,同我豁達地告別告訴我不要墮了龍九的名頭【注1】。那時候你神智也還清醒……我本以為我們一笑泯恩仇了。可後來又在金宮瞧見你被囚禁的模樣……我便是鐵石心腸也要不忍的。”

 “到如今,天下皆曉得龍九螭吻乃是個蓋世的妖魔。我想我的確不曾墮了你的名頭。也因此,更不想要我這心裡再留什麽遺憾。你送了我這妖身……我也想再送你一個身子,也算是彌補我虧欠了你的。所以說,九公子”

 “不要因為我從前對你犯過的錯來懲罰自己至少你該比我們這位二哥過得更快意些。”

 他說完這些話便沉默了,只看著面前的妖魔。

 而妖魔便也沉默嘴唇動了又動,好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候,關元地穴的方向忽然爆發出一連串絢爛的閃光九公子從地穴裡驚慌地逃離,骸骨卻沒有改變方向。瞧如今的情勢,似是與什麽強力人物交手了不過這兩具骸骨可以禁絕法術神通。想必所謂的“強力”人物也是要大感頭痛的。

 這閃光與轟鳴聲打破了二人之間短暫的沉默九公子負氣地悶哼一聲。再隔兩息的功夫才道:“你的話說得倒是漂亮但難道你不也是為了叫我送給你這通明玉簡麽?!”

 李雲心立即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我是為了這玉簡的。”

 九公子又哼一聲:“那我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可談不上什麽交情不交情。且我告訴你龍魂不滅你該是曉得的。倘若這一次你又搞什麽鬼……如今龍九子都在這場中。我便是當真拚了神識渙散,也絕要報仇的。”

 李雲心輕歎一口氣:“自然。你開心就好的。”

 九公子便又沉默一會兒。卻也忽然歎了口氣,語氣大為蕭索:“罷了。你如今威風得意。連大哥和二哥都敢算計……我能脅迫你什麽呢。怪隻怪我……唉。李雲心”

 他如今忽而慷慨、忽而憤恨、忽而消沉的模樣,倒的確像是個略微失了心智的魂魄。到這時候長籲短歎,看著又像是認命了

 “你為我準備的那身子是個什麽模樣?”

 李雲心笑了笑:“是九公子從前的模樣。我化境時曾為我座下妖將畫出過一個身子,看著還很管用。如今我境界更高,或許可以為九公子畫一個真境的身子出來。”

 九公子便愣了愣,瞪圓了眼睛:“真境?!你……如今倒是什麽境界了??”

 李雲心略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說:“真境的巔峰。或可晉入玄境了。”

 聽了他這話,九公子張了張嘴良久沒有說出什麽話來。最後才又歎氣:“好、好、好……我初次見到你的時候是個春日裡的雷雨夜,唉。如今不過仲秋罷了……你竟要晉入玄境了。”

 李雲心沒有言語。九公子半悲半喜地感慨了這麽一番,才道:“要高些。要比你高些。”

 李雲心微微一愣,才曉得他在說什麽。笑了笑:“好。”

 “眼睛要有神。”

 李雲心再笑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通明玉簡:“九公子的相貌乃是我所見最標致的了。還是不要大改的好。”

 九公子才輕哼一聲:“你這倒是實話。那就罷了吧這通明玉簡,這些零碎,我如何送給你?”

 李雲心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我眼下在雲山裡,不能分身出來。只要這玉簡就好。你從此地往雲山走,到了山下,把這東西擱在地上。我試一試這陣法瞧瞧能不能操縱附近的氣機施一個神通,把它攝進來。”

 九公子皺眉:“操縱氣機施展神通?”

 “我試一試吧。”李雲心說,“你的身子成了,我再告訴你如何做。”

 九公子略歎了口氣:“好。”

 說完這個字身形一卷,直往雲山撲去。

 李雲心的虛影兒同九公子說話的時候輕松自在。但他本人可一點兒都不自在。

 該說是、自他逃出清河縣的縣獄之後,最手足無措的時候了。

 他此前發現,浮空山當中放置那枚“繭”的密室牆壁上,實際上刻印了這個世界的靈氣地圖。而那裡損壞了,這浮空山外的小雲山也會忠實地反映那傷害。就好比整個小雲山乃是那一間密室的投影【注2】。

 而後又發現,這小雲山當中的土地上、靈氣亦有濃淡之別、同樣暗合密室的牆壁上那一幅靈氣地形圖。這似乎意味著,整個現實世界又仿佛這小雲山的投影。

 不曉得當初建造這密室、雲山的人心裡是如何想的、如此安排又有怎樣玄機現實世界、小雲山、密室,便宛如三層套娃。每一層都可以對外面更加廣闊的世界施加影響。

 倘若這東西真是當初的天人建造的……大概他們只需身處這小雲山裡、改變此處的地形地貌,就可以對外面廣闊的現實世界造成影響了吧。

 這……很像是畫道修到極高深處的手段攝了天地之間的靈氣入畫。一旦畫成,在法卷上動筆,便會引起天地的大變。不同的是,如今這小雲山,影響的是整個世界。這……的確已經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了吧。

 但無論如何,他絕無可能一個人、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弄清這些秘密。眼下他所知的倒是另一件事

 或許有人也畏懼這東西的威力,因而改變了這小雲山的地形地貌以河流、起伏的山丘、密林,掩去了它原本的模樣。倘若不是李雲心此前被狄公帶入那間安置了“繭”的密室、看到牆壁上的靈氣地形圖,他也絕不會留意這小雲山當中的蹊蹺。

 因而他所做的便是:通過操縱這小雲山當中的地貌、布局,來改變雲山之外廣闊大地之上的氣機。

 整個小雲山,長寬數百裡,抵得上這世上的一個小些的州府。倘若他還有神通在,在這長寬數百裡的區域內移山填河並不是什麽難事。他如今可是真境的巔峰,想要將數以萬噸計的泥土掀翻上天,也不過是“略吃力些”的事情罷了。然而這小雲山當中偏禁製了絕大部分的神通,便是他可以喚出此前所收的那些陳豢留在石壁上的小人兒相助、也仿佛是世俗間的苦力不過是力氣大了許多倍的苦力罷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是他並沒有將那間密室的牆壁上所繪的靈氣地形圖的全貌記下當初隻無意地略瞧了幾眼。而後他催眠了自己回溯一遍,但清醒之後留下的印象也有限僅限於對這關元地穴附近、雲山附近的記憶罷了。

 但實際上……也算是足夠的吧。

 譬如眼下他站在一堆黃土上。

 他初入小雲山的時候,遊魂所扮的蘇玉宋引他在浮空山下的密林中走、一直走到林中一天然樹屋處,而後他便在樹屋中盤桓了數日。

 如今站立的便是那曾經樹屋的位置。

 只不過大樹早被數百的、由線條構成的小人兒伐倒、地面也挖掘了數丈深,露出其下本來的面目乃是以不知名的堅硬金屬澆築的地面。其上蝕刻了山川河流的模樣。在刻痕當中又有宛若水銀一般的液體流淌、有黑有白,似是象征了這天地間的陰陽二氣。

 長寬不過數百裡的小雲山,便是整個中陸世界的縮微版。而這黑白兩色的流金、又模擬了現實世界靈氣流轉的真實模樣。便可知其上蝕刻的山川河流的線條有多麽的密集細微便如他從前所料,山嶽同河流相互影響、同植被相互影響、又同村鎮相互影響,乃是極度複雜的綜合體系。而今他雖有密室當中那靈氣地形圖的印象,但真要對應到這些密密麻麻的線條當中、那些遊走不定的黑白流金當中,難度又豈是一句“難於登天”可以形容的。

 他如今高高地站在土堆上,身上也沾著泥沙的印記、甚至發髻上還有幾片落葉。但這些都渾然不覺,隻緊皺眉頭、死盯著這土堆之下、被那些小人兒發掘出來的這一片金屬地面看。

 論大小,這一片重見天日的地面不過只是橫兩步、豎兩步罷了。但就在這麽小小的一片空間裡,卻正包含了半個漫卷山、半個業中平原、整個通天澤。

 此前琴君依著白散人留下的陣法煉化這片戰場之上的亡魂。現實世界當中的氣機流轉,就在這片金屬的地面上清晰地表現出來外面的氣機變化,那黑白二色流金便也變化。他正是站在這個土堆上如同天神俯視大地,將琴君所操控的陣法看了個一清二楚。

 而後在被煉化的妖力往琴君體內匯聚的時候,出手調轉這地面上的二色流金。於是,仿有天神出手、撥動現實世界當中的山嶽大地整片戰場之上的氣機都在頃刻間被改變了。

 本該流入琴君體內的妖力忽然調轉,直往雲山當中匯集,那玄境巔峰的大妖魔、少龍主,立時遭到重創,被離帝一掌轟出了金血、昏死過去。

 而琴君此前所見到天上的極光正是李雲心在這小雲山內逆轉乾坤、引動天地氣機時,在現實世界當中所引發的異象!

 再其後,他引兩具骸骨直往漫卷山中的關元地穴去,也是以同樣的手段直接改變了雲山之外的天地氣機。

 照理說,他既曉得了如此逆天的法門,合該是舉世無敵、舉手投足之間便有偷天換日的威能了。只怕是天人在上,也不過如此。倘若一直躲在小雲山裡不出、將這地面統統掘開、再用上一年半載的功夫細細參詳,將世間各處的氣機都調換成他自己喜歡、設計成的模樣到那時候世上的地氣皆為他所掌控,同神靈還有什麽區別呢?

 但只可惜世間從沒有如此輕而易舉的美事。

 李雲心出手壞了琴君的陣法、叫妖力重創了他、又引兩具骸骨去往關元地穴之後才意識到,這東西似乎不是這樣用的。

 不是如他這樣子蠻橫地以外力強行逆轉黑色二色的流金、達成自己的目的。他的做法極其簡單粗暴直接用手指堵住那流金在刻痕當中的去路、或者將它們舀起來、填到別處去。他如此做,雲山之外的世界氣機的確被短暫改變了。然而不過十幾息的功夫那流金便要重歸原位、他就又得手忙腳亂地調整一番。

 因而曉得必是有什麽秘法得通過什麽正確的法子才能叫它們流動的軌跡發生永久的變化、叫這天地之間的氣機產生永久的轉變。

 他這念頭一起,也就想起了另一則。

 通明玉簡。

 他少年的時候,聽李淳風和上官月為他傳道。那時候二人未傳他高深的道法,倒將他的根基打得極扎實該是想著時日長久,還要細想到底要不要他踏進修行界。但後來二人身死了,他再沒了什麽師承。便如同一個學生小學的時候根基打得極牢固。但一畢業便輟學,到了更高深些的領域,全得自學去了。

 因而起初從陳豢留下的通明玉簡中學些粗淺的法門是極快的。然而隨著境界漸漲、到了修行高深處,他未經系統修習的弊病便顯露出來看那玉簡當中內容的時候,許許多多的東西都似懂非懂。那陳豢隨意的一句“易證可得”,他都要皺眉思忖上半天卻不得其法。

 並非他愚笨,而是壓根就沒什麽頭緒切入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常在閑時將玉簡取出來懶散地看。看來看去,對其中的某些東西是有印象的。

 那陳豢在簡中所錄的隻言片語裡,偶爾會出現什麽“黑白精金二氣”、“咫尺天地流轉”之類的話。這些話,李雲心一瞧就不是她的語氣。而該是她從某處聽來的、自己似也不甚了了,便隨口錄下了。他之所以到如今還有印象,便是很少見那陳豢用這種隻屬於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語氣文縐縐地錄事。

 直到他如今見到了這黑色的、白色的、如同水流一般的金屬。再見到了這將整個世界的靈力布局都蝕刻起來的鐵板……可不就是陳豢在通明玉簡中偶爾提到的、“黑白精金二氣”、“咫尺天地流轉”麽?!

 陳豢此前必然聽說過這東西,只是不曉得她清不清楚,這東西就在小雲山當中。

 而那蘇玉宋與卓幕遮想要通明玉簡……又是不是為了這個?他們兩個曉得小雲山裡的這個天大的秘密麽?歷代的聖人曉得麽?

 如果他們都不曉得那共濟會的狄公……瞧他的模樣應該數次出入浮空山當中安置那枚“繭”的密室了他們又知道麽?

 而他們,又藏身在哪裡?自己眼下做的這些事、那些長老們又知不知道?

 他的心裡有許多的疑問,亦有許多的擔憂忐忑。

 如果換了旁人此前剛在浮空山見了共濟會的長老、且險些被丟下殺死。到這時候怕是屁滾尿流地就要遠離此地了。可他的膽子偏是這樣大不但不走,反而在這小雲山裡“大興土木”地搞事情,仿佛偏要給那群人看一般。

 但直到如今,小雲山裡再未出現旁人。

 似乎意味著……共濟會的長老們並未藏身在雲山上的麽?

 然而這事,他一時也搞不清。這雲山上的秘密太多,即便是它真正的主人, 似乎也無法一窺全貌的。他所能的唯有盡快取回那通明玉簡倘若能從玉簡當中找到什麽竅門,或許今日會有更大的收獲。倘若沒有……

 他料理了此間的事情之後,便該向東邊遠遁了。

 然而將是“遠遁”絕不會是如同以往一般,乃是“逃遁”。

 這許許多多的念頭在心中轉了一遍之後,李雲心跳下黃土堆。他此前用這裡的黑白二色流金布置陣法、叫雲山之外的禁製籠住了整片戰場、又令自己的影像在百裡之外現形。

 而今更是要做另一件事

 倒不是“操縱氣機施展神通、將通明玉簡收到雲山上”這樣的小把戲。

 而是將那諸龍子、諸遊魂辛苦這一場所得來的甜蜜果實……盡為己用。

 注1:詳見第二百三十八章,蓋世妖魔。

 注2:詳見第五百五十章,投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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