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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第526章 我快活
這時候小雲山之中是午後。

陽光明媚,溫度怡人。被花香熏過的暖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且有清越鳥鳴聲。

除此之外周圍很安靜,令李雲心想起……在從前那個世界。也是在炎炎夏日的午後。街上都沒什麽人,只有街頭的一顆老樹的葉子沙沙作響。老狗伏在老樹的蔭中,老伯坐在藤椅上睡了,仿佛整個世界都閑適下來。

他坐在黃色的琉璃瓦屋頂,身邊的瓦片被曬得暖烘烘。蘇生獨個兒立在明晃晃的偌大白色廣場中,像是一顆孤獨的樹。

李雲心就這樣盯著他瞧了一會兒,意識到這家夥如今是有個守衛范圍的。該是他不進入那個范圍,這傀儡也就無事。

因而伸手,從身邊掰下一角瓦片來。然後眯起眼睛瞄了瞄,揚手丟過去。

兩人之間隔了很遠。但修行人與妖魔的肉體強橫也意味著反應能力和控制能力極強。因此這巴掌大的一角正砸在蘇生的腦袋上,發出悠遠的、咚的一聲悶響。瓦片碎了,蘇生的額角留下一塊白印。

於是他忽然“活”了。猛地抬眼直視李雲心的方向,臉上是暴戾又疑惑的神氣。似乎完全不曉得自己究竟為什麽挨打——他此時看起來像一隻凶獸。

但隻“活”了這麽一瞬間罷了。下一刻,重又慢慢低下頭去,又站成了一顆樹。

李雲心想了想,又揚聲道:“哎,小哥。出來玩玩兒?”

蘇生聽到了他的話。再一次微微抬頭。往發聲處看一會兒,慢慢垂下。

因而李雲心輕出一口氣,又笑起來:“那我進去找你玩玩兒。”

說了這話一縱身,便從殿頂跳下。既無神通,也就沒法子“輕飄飄”。整個人咚的一聲落在場中,腳下的白玉石立時被震裂出蛛網一般的痕跡,密密麻麻往四面延伸、漾起一陣輕塵。

於是就在這一瞬間,蘇生如同一具木偶一般猛地抬起頭、挺起胸。四肢的關節發出一連片的暴烈劈啪聲,就連身上都升騰起一陣白霧。而後這聖人劫身所製的傀儡猛地豎眉、厲喝:“何方妖孽!敢擅闖穹格殿!”

這可怕的傀儡似乎仍可動用小雲山上殘存的禁製。他這開口一喝,身前的空氣中都出現波紋,可見已絕非肉身之力了。

話音一落,足下登時出現整片的裂紋與塌陷。下一刻——一步躍出六丈的距離,整具身軀上都纏繞熾烈電光、自半空中向李雲心立足處猛撲過來!

面對這樣可怕的聲勢與力量,李雲心卻半步也沒有退。兩人之間如今距離二十丈罷了,那蘇生三步便至。但他卻在蘇生邁出第一步的時候,收斂了神色、沉聲吐出兩個字:“國王。”

這聲音蘇生聽到了,然而置若罔聞。第二步踏在地上,又是更加可怕的碎裂聲、塵霧,以及獵獵的風聲!

便在已能夠感受得到勁風撲面的時候,李雲心仍未退半步。平靜而冷漠地盯著電射而至的蘇生,又說出兩個字:“海獅。”

傀儡第二次躍起、第二次落下,終於到了李雲心面前!

他身上可怕的電光在一瞬間引燃了李雲心垂在額前的幾縷長發。他並指為刀,指尖嗡的一聲出現燦爛金芒,仿佛一柄光錐一般直刺李雲心面門——

便在這時候,李雲心吐出最後兩個字:“權杖。”

然後他抬起手、打了一個響指。

清脆一聲響——啪。神情暴戾的傀儡忽然瞪圓了眼睛、看清面前李雲心的模樣。下一刻周身電芒忽然收斂,指尖的金光也消散了——大喝一聲:“閃開!”

右足一跺地、生生在半空中變了去勢,一掌轟到李雲心身旁的地面上。

隨後便是轟隆隆的一陣可怕巨響!

白玉鋪就的地面,地磚如同洶湧波濤一般湧起,直噴向天。巨大的力道去勢不減。先將李雲心身後的地磚都轟爆了、再一往無前——直轟到李雲心此前立足的那座前殿上去!高大雄偉的前殿在這力量面前也如同紙糊的一般。隻用了一刻便轟然傾塌,不計其數的土石碎片如同狂風暴雨,撕裂了空氣嗡鳴著再往前射出去!

如此……不過一瞬之間、一擊之威罷了——便接連轟倒了三座大殿,在李雲心身後,轟出了一條寬得可怕、長得可怕的廢墟來!

而這……也還是蘇生在最後關頭生生散去了神通、收住了力道的結果罷了!如今他略顯狼狽地倒在地上,發髻散亂得一塌糊塗。可已經完全不是此前木木呆呆的模樣了——在巨大的轟鳴聲還未消散的時候便猛地從地上跳起來,對李雲心大叫:“做什麽不躲?!這一掌轟在你身上,就是個形神俱滅!!”

李雲心笑了一聲。這才抬手將發絲上剛剛燃起的明火撣滅了:“因為刺激啊。”

然後抬腳,便往穹格殿中走過去。

蘇生咬牙切齒:“刺激?!”

可說了這兩個字又不曉得再說什麽好。略一愣,忙跟上李雲心的腳步,瞧著有許多話要說:“你剛才念的是什麽咒?”

這句話說完了緊接著又道:“你用瓦丟我!?剛才那種時候你竟還消遣我!”

李雲心邊走邊哼了一聲:“咒?就算是咒吧——我之前給你重建了十一個人格,總得有幾句喚醒指令——就是你說的這個咒。不過啊……”

“兩個遊魂先怎麽把人的神智抹去、抹去之後是個什麽狀態,都是你之前對我說的一面之辭。你剛才那樣子臉色比死人還可怕。我總得試探試探你的本底意識還在不在。一旦你對我說的出了岔子我跳進去、又喚不醒你下一層的意識,那就不是刺激的問題了。所以先砸一砸你逗一逗你,觀察觀察嘛。”

這些話他一口氣地說。實際上卻是走得快、說的慢。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到了穹格殿門前。

同樣——抬腳,一腳將殿門踹倒了。

然後他先站在門前、往裡面瞧了瞧。這殿極大,簡直像是一座他那時候的體育場一般。廣闊得可怕的空間當中沒有半根柱子支撐,地面是黑色,天頂有無數明燈,宛若璀璨星空。在對門的另一頭,是一整面牆壁。牆壁上沒有別的,便只是密密麻麻的櫃子、從大殿的東邊鋪到西邊,從地上鋪到穹頂。

或許這景象便是“穹格殿”這名字的由來。

李雲心瞧了這麽一會兒,忽然連聲地冷笑起來,笑聲叫人毛骨悚然:“哦……這就是那兩個王八蛋躲起來算計人的地方。”

但蘇生只在他身後問旁的:“十一個?什麽十一個?你不是同我說只有八個的麽?”

李雲心頭也不回、像是敷衍:“保險嘛。”

然後抬腳踏進門,往那佔據了一整面牆壁的櫃牆下走過去。

而蘇生問的,則是他的“人格”。

他初見李雲心,頹廢得形同廢人。於是李雲心為他重構了一個意識,但很快那意識又淪陷了。因而李雲心為他重構了第三個。

到李雲心到了浮空山下、待了數日與辛細柳爾虞我詐的時候,蘇生便對他說了一計。

他曉得兩個遊魂一旦捉了他,必不舍得殺他,而要煉化他。此前蘇生還是書聖時,肉身被奪。在逃出雲山之前、機緣巧合之下,曾經曉得了他們煉遊魂的手段——第一步,便要將人的神智毀了。

彼時他覺得這個劫身要應劫將極其艱難。與其於此,倒不如舍了這個劫身大膽試探一番——叫李雲心為他多構建幾層意識。而後假裝被俘、叫兩個遊魂將他的神智毀了去。

倘若李雲心構建出來的東西不起作用,那這廢了的劫身就當送了共濟會也無妨。倘若起了作用……便是如今這個裡應外合的局面了。

因而此前的情況是,遊魂的確毀掉了蘇生的神智。然而那個所謂神智,不過是李雲心為他構建的十一層意識當中的最表面一層罷了。這一層毀去了,還有第十層。第十層也毀去了,還有第九層。這種法子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種神通、專在意識層面做文章,即便在李雲心從前那個世界都屬於匪夷所思、很難為人相信的手段,兩個遊魂又去哪裡防?

因而只要李雲心預先留在他意識中的幾句喚醒指令,這蘇生的第十層意識當即重啟,又恢復了神智來。

但那時候蘇生覺得此身應劫無望。誰道此後在陳豢的書房中,卻因為李雲心的許多話語將最後一劫也補全了、即將化身而去。幸好被蘇玉宋鎮住,才沒叫計劃落了空。到這時候,蘇生在抱怨李雲心那時背著他在他的頭腦中動了額外的手腳,多構建了幾層的意識。可抱怨歸抱怨——也不如何放在心上了。

因為,此身劫數已經圓滿,隨時都可化身而去了。

也正因此,這蘇生此刻竟然還有心思徘徊於此不走——一直跟在李雲心的身後,打算瞧他來這穹格殿是為了什麽。

因為——

“你到這裡來做什麽?”他抱怨一通,為自己理好散亂的發髻,又在李雲心身後道,“這裡面只有人皮罷了,可沒什麽你要的東西。”

兩個遊魂奪了雙聖的舍。起初的許多年、披了聖人的皮囊穿得很歡喜。可時間漸漸久了,便也厭倦。所幸,兩個遊魂居住小雲山——平日是沒什麽人來的。也不像旁的遊魂有各自的使命、任務在身,必須忠實地、時時刻刻地扮演好自己應該出演的角色。

於是有了閑情逸致……張羅著換些別的衣服。

別人的衣服是織物或者皮革。他們的衣服,卻是人的皮囊。

譬如晚間兩人睡在一處,就不想要蒼老的皮囊——又皺又乾癟,手感並不好。需得是皮肉細嫩、骨肉勻稱、青春貌美的,抱著摸著親吻著才舒適。但挑了俊男美女上小雲山來、殺了剝了皮穿一氣,又覺得太美豔看著也膩。於是想要懵懂青澀的模樣。就又挑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的換著穿。

凡此種種——進食時喜歡穿有饕餮相的;指點江山時喜歡穿霸王豪氣相的;飲茶落子時喜歡穿羽扇綸巾的……

兩個遊魂在小雲山困了多少年、又彼此折騰出了多少種心情、玩法?最後孽果都落在了那些小雲山的凡人身上。可憐那些凡人被選中時還隻說是天大的福氣,要去侍奉雙聖得長生了。

一千年下來,這座巨大宮殿的北邊牆壁上,便已經排滿了。

那些櫃子,一時間數不清。密密麻麻地在牆壁上排列著,仿佛同天上的星辰一樣多。每一格裡面都是一副皮囊,都曾經是鮮活的生命。蘇生問了李雲心來這裡做什麽的時候,李雲心就已經走到榻前了。

這張榻,是兩個偽聖平日裡換衣裳、閑聊時候的場所。異常寬大,簡潔舒適。

李雲心站在這榻前、略沉默了一會兒,又冷笑一聲:“沒我想要的?哼,我最想要的寶貝就在這裡。我先問你——你說你肉身也在浮空山上——是在這裡面麽?”

蘇生愣了愣:“不是在這裡。在別處——什麽寶貝?”

李雲心嘿嘿一笑:“我要的寶貝嘛。三個字——我快活!”

說了這話,一撩衣擺,便去解自己的腰帶。

蘇生見他這動作先愣,然後瞪圓了眼睛,覺得自己看錯了:“欸?你做什麽?!”

李雲心伸手一把將他推到了自己身後去。隨後……這蘇生便聽到了水聲。

前聖人的劫身目瞪口呆。饒是他想法再瘋狂也想不到如今李雲心做的這事——他在做的,是一件對於化境之上的修行人而言、尤其對他而言已經極度陌生、甚至許多時候常常都已經忘記了此類行為存在的事情……

他在往兩個偽聖日常坐臥的那張塌上、撒尿!

蘇生目瞪口呆。李雲心可沒一點兒不好意思。他此前復活在畫聖書房別院中之後,立時去水灣邊飽飲了一肚子的水——可不是因為渴,而就為了做如今這事!

他旁若無人地將這張塌均勻浸濕。然後將腰帶重新系上,轉臉看身後目瞪口呆的蘇生,面無表情地說:“這叫什麽呢。叫做行雲布雨。兩個王八蛋要是有命回來,叫他們一享本龍王的恩澤。”

接著躍過這榻,站到那頂天立地一般的櫃牆前,仰頭瞧了瞧、深吸一口氣。手腕一翻,將背後背著的那幅《記在一個風和日麗天氣晴朗的上午遊覽動物園》解下來。慢慢將畫卷舒展、微微眯眼在黑雲一般的文字中找到了一個名字,再稍一運氣、用兩根手指往畫裡猛地一探、一拉!

一聲驚天動地的嬰孩啼哭聲,頓時在這空曠的大廳中回蕩起來。

他從這畫中拉出的不是旁的,而是一隻麅嬰。這異獸,生了一張胖嘟嘟的娃娃臉,身子卻是個小小的麅身。也是個凶獸。最喜害人,卻不是為了別的,而只是喜食人皮囊。常在深夜僻靜的時候藏身於山野之中。見有人路過就發出嬰孩一般的啼哭。一旦有好心人聞聲而至,立時將將人一口咬死,再慢慢將全身的皮膚啃去,隻留一具血淋淋的肉身。

如今被李雲心從畫中提出來,張口就要轉頭咬他。李雲心立即揚起手給了兩耳光,這凶獸才曉得厲害——不去咬他,而是瞪圓了眼睛看這面頂天立地的櫃牆了。

他便嘿嘿冷笑一聲:“去吃!”

言罷將這麅嬰往牆上一丟。這凶獸立時沒入牆內、只聽一陣囔囔之聲飛快地從自下往上而去——它在牆內穿行無阻、大快朵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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