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熙帝憤憤,故意冷落周翯給他難堪。
以為他不知道嗎?這次的事就是國子監的學子挑的頭,而周翯身為國子監祭酒,擔綱總則,怎麽會到現在才聽到風聲,匆忙前來上奏?
分明和那些學子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趙銑那樣忠心穩當的人,又怎麽會在事關國家大計的鄉試中泄題舞弊?這分明是有人眼紅趙銑聖寵隆眷,故意栽贓陷害!
恭敬地在一旁垂首立著的周翯,見狀不禁慶幸自己提前一步把消息報給太熙帝知道,既不會影響了學子在貢院門前舉事,也不會讓毫不知情的太熙帝在震怒之下失去理智,為保護趙銑而傷害到那些無辜的學子。
周翯知道,經此一事,太熙帝必然會對他多有不滿,比他裝作毫不知情,到事發後再來請罪更要嚴重。
而他沒有跟自己的學生站在一起,討回公道,卻在事發前匆忙跑到宮裡來通風報信,必然也會為一些不明真相之人所不恥。
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自而立之年起,就開始擔任國子監祭酒一職,這一任就是若許年,國子監與其說是他任職的地方,倒不如說是他精神的棲舍,那些學子就是他精心雕琢出來的靈魂之光。
一個人,連自己的精神也守護不住,那還配稱之為人嗎?!
所以,在乍聞本屆鄉試泄題之後,他震怒之余潛心調查,抽絲剝繭,找到真相、證據,然後策劃安排,直到今天的全力一擊。
他和趙銑沒有仇怨,甚至於他還很欣賞讚佩趙銑的為人,他只是要保護自己的學生,為他們討回公道!
為此,就算是披荊斬棘、遍體鱗傷,他也在所不惜。
大丈夫在世,當有所為!
一帝一臣,靜默地對質。
禦書房裡,闃寂無聲。
直到內侍在外通傳“趙大人到”,才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愛卿快快有請!”太熙帝從龍椅上站起來,繞下台階,親自去接了趙銑進來。
一身朝服,身姿如松,端方中正的趙銑恭敬地單膝跪地抱拳道:“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這還是趙銑在做太熙帝的侍衛時,對當時尚是皇子的太熙帝的行禮方式。
一晃,這麽多年都過去了。
太熙帝伸出去接趙銑的手僵直在半空中,他沒有料到趙銑一來就請罪,難道周翯說的都是真的,趙銑確實在鄉試中泄題舞弊?
“有什麽話,愛卿快快起來再說。”太熙帝頓了頓,伸手虛扶起趙銑。
趙銑也不矯情推脫,順從地站了起來,抱拳道:“謝陛下。”
一旁的周翯見趙銑一副坦誠君子的模樣,心底暗歎可惜,若不是娶了那樣的嬌悍無知妻子,趙銑又怎麽會心灰意冷,養了外室。如果不養外室,又怎麽會因為外室的兄長貪財,在他不小心說漏考題之後,拿出去販賣牟利,給趙銑招來滅頂之災!
所以老話兒常說,娶妻當娶賢。
說起來,這也要怪太熙帝亂牽紅線,反而害了自己的肱骨之臣。
周翯感歎唏噓的工夫,太熙帝已經坐回了龍椅,溫和地問趙銑:“愛卿,你有什麽委屈隻管說出來,朕為你做主!”
這話,已經是明晃晃的偏袒了。
若是趙銑有心,完全可以借機推卸責任,為自己開脫。
周翯想著應該已經到貢院前舉事的學子們,不由地著急起來,顧不得僭越獲罪,張口就辯駁。
趙銑卻快他一步,單膝跪地,抱拳道:“微臣無委屈,只有罪過。微臣有負陛下聖恩,請陛下責罰!”
如此坦蕩地認罪,才是趙銑一貫的風格。
可就是趙銑的這份坦蕩忠心,才讓太熙帝沒有辦法輕易地割舍他。
也讓周翯在為無辜的學子討回公道的同時,為他惋惜。
事已至此,還有周翯這個外人在場,太熙帝不得不收起心底的不舍,恢復王者莊嚴的氣度,理智地問道:“難道周愛卿說的都是真的?”
雖然不知道周翯說了些什麽,但是趙銑也猜到了。
“微臣有負聖恩!”趙銑垂首,遮掩住自己的神情,沉聲道,“雖然這件事並非微臣所願,但確實是因為微臣的一時疏忽造成的。微臣身為鄉試的主考官,深受陛下的信任恩寵,本應恪盡職守,為我大齊選拔人才,佑我大齊國運昌隆,福祚綿延,卻因為一時大意疏忽,出了這麽大的紕漏,折損大批人才,實在是罪責難逃。請陛下責罰!”
責罰責罰!
他要是真的想要責罰,還會特意給了辯駁的機會嗎?!
太熙帝心浮氣躁,面色難看。
周翯見趙銑已經如此坦蕩地自陳己過,太熙帝也不能再裝聾作啞,一味偏袒,便拱手告退,把空間留給這對患難與共的主仆。
經過趙銑身邊時,看著他光禿禿的耳根,還有眉梢眼角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方正不阿,周翯不由地歎息,這樣一個忠君愛國、能力卓然的人,卻毀在了女人的手上,真是可惜!若不是為了那些無辜的學子,他也不會強出頭,親手毀了這樣一位肱骨之臣!
這是大齊的損失!
待禦書房裡的外人都退了出去, 隻留下兩人,太熙帝收起一身凜然不可侵犯的帝王之氣,恢復了還是皇子時的溫和可親,走下龍椅,親手扶起趙銑,面露哀痛,沉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銑站起身來,躬身抱拳道:“都是微臣品行不端,才惹下這等禍事。”
接著,便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稟報給太熙帝。
這是一個忠誠的臣子,應該做的——對君主毫不隱瞞!
也就是因為他一直都是這麽做的,所以太熙帝才在那件事之後,一直留著他,重用他。
當然,或許也防備著他!
片刻之間,趙銑心裡轉過無數的念頭,口中卻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上奏道:“微臣前些年,在路邊偶然救助了一個差點被驚馬踐踏的賣花女子。這女子無以報答,便舍身為婢,伺候微臣起居。時間長了,微臣不忍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便收做了外室,偶爾去小住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