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天氣,過了正午,就慢慢涼了起來。 此時金烏斜掛,日暈昏黃,大把的余輝漫天撒開,將天邊的幾朵晚雲鍍上一層或金黃或橘紅的外衣,映襯著蒼翠的遠山,格外沉靜而又寫意瀟灑。
揖翠院裡,整整齊齊地站著十幾個丫鬟婆子,個個屏氣斂聲,卻都偷偷地拿余光瞟著坐在門口太師椅上的彭瑾。
雖然一天還沒過去,可是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表面上她們都收起了以前的輕狂怠慢,生怕眼前的這個白紗包頭,換了個人似的三奶奶一個不高興,就像打發碧螺似的把她們給打發了。
碧螺一向受三奶奶的倚重信任,今天都被淨身逐出伯府了;那她們這些人,要是開罪了三奶奶,還不知道會直接被發賣到哪醃H地兒呢!
彭瑾強撐著頭疼,端莊持重地穩坐在太師椅上,隨手端起旁邊高幾上的茶碗,對著底下鵪鶉似的十幾個人,一字一字地問:“知道我今天,為什麽把大家召集起來嗎?”
底下的十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
有膽兒大人憨的,半恭敬半起哄地說:“不知道,還請三奶奶示下。”
雲霧瞪了起哄地人一眼,張口就要呵斥,卻被彭瑾攔住了。
“綠柳,十三歲,前年進的府,年前分派到揖翠院來,在三爺書房裡伺候筆墨。”彭瑾端著茶碗,看也不看那個丫鬟一眼,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隨意說道:
“你老子娘是年輕時逃難來京城,被老伯爺憐憫收進府中的。如今你老子在前院,負責給老爺趕車;你老娘在太太院子裡,負責看守院門。夫妻倆隻得你一個女兒,平日裡也好吃好喝地供著,還給你請過兩年的女先生。
當初你老子娘是走了大奶奶的門路,把你送進了府中做個粗使丫頭的。
年前三爺準備下場赴考,所以想要挑個粗通文墨的丫鬟在書房伺候。恰巧大奶奶說你識得幾個字,又讀過幾首詩,便又把你薦給了太太。太太考察過後,同意你到三爺書房裡伺候筆墨。
到了揖翠院之後,碧螺就主動接近你,平日裡也噓寒問暖的,有什麽好東西都送你一份。別的不說,我賞給碧螺的一支鑲珍珠的銀簪,一串粉水晶的手串,現在就在你身上佩戴著呢。”
彭瑾這才抬起頭,看向那早就嚇得瑟瑟發抖的綠柳,嘴角噙著笑,溫和地問:“那銀簪和手串都是寶華樓打造的,珍珠下的銀托上嵌著金樓的字號,那手串打結用的金珠上也雕有金樓字號。至於打造於何年何月何日,出自哪個師傅之手,還需要我一一報出來嗎?”
柳綠早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額上冷汗涔涔,顫著聲音辯解道:“回三奶奶,奴婢是和碧螺有些交情,也私下裡贈送過些物件,可那不過是小姐妹間的來往情誼,奴婢絕對沒有和碧螺一起害過三奶奶!還請三奶奶明察!”
“明察?”彭瑾面色冷峻下來,冷笑一聲,“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雲霧,你說給她聽。”彭瑾一副懶得和綠柳多說的樣子,吩咐侍立一旁的雲霧,低頭啜飲手裡的茶水,再也不多看綠柳一眼。
“遠的我就不說,就從一個多月前說起。”雲霧冷著臉,憤憤道:
“七月初八,閔家的表小姐來府裡探望老太太,大家一塊聚在榮壽堂宴飲歡樂,鬧到很晚才結束。三爺要溫書,提前回了院子。你不去伺候三爺筆墨,卻躲在榮壽堂吃酒,讓碧螺代替你到書房伺候三爺。
那天,碧螺是給了你一塊奶奶剛賞給她的湖綢,綠底兒上繡著迎春花朵。你用它裁了件新衣,前兩天剛第一次上身。
七月初十,三爺去書院向夫子討教學問,你在書房整理。碧螺帶著幾朵奶奶新賞給她的絹花,去書房找你玩耍。一直挨到天黑,三爺派人傳口信說當晚要留宿在書院,碧螺才出來。出來時,碧螺一朵絹花都沒有帶,卻帶了一本三爺常看的書。
第二天,碧螺就借著還書,去書房找三爺。
七月十三,二小姐做生日。三爺因為要溫書,送了賀禮就回了揖翠院。路上,你卻故意引著姑爺繞了遠路,途經水榭,還衝撞了表小姐,把表小姐氣得找老太太哭訴,老太太還為此把奶奶叫過去訓斥了一番。
回來之後,還被奶奶撞見你正和其他人議論奶奶的不是,言語多有不敬。
七月十五……
……
八月十三,也就是前天晚上,熄燈了之後,碧螺悄悄地出去找你。
接著昨天清早,就鬧出了大事。
你說碧螺的事跟你無關,那這些事你要怎麽解釋?”
綠柳嚇得臉色慘白,雲霧每說一件,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到最後整個人都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一個勁兒地喊冤枉,卻明顯一副心虛底氣不足的樣子。
她可不是碧螺,被趕走了還能恢復良籍;也不是金珠,出了事還有老太太護著。
大奶奶雖然答應隻要她認真辦差,就會給她好處,提拔她,可是昨天清早的事情鬧得那麽大,連一向不管揖翠院的事的太太,都表明要護著三奶奶了,大奶奶會願意出手幫她嗎?
三奶奶在盛怒之下,連自己的心腹大丫鬟碧螺都毫不猶豫地打發了出去,對她又能留幾分情面?
綠柳越想越害怕,身子趴伏在地上,嗚嗚地哭,連辯駁都忘了。
而確實也無從辯駁。
以前大家都太不把三奶奶當回事, 所以做這些事的時候也不特意藏著掖著的,沒想到卻是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如今隻要三奶奶有心調查,什麽查不出來。
物傷其類。
看綠柳的處境如此淒慘,一時之間,站立著的十幾個丫鬟婆子都把頭垂得更低了,額上手心,俱是汗涔涔的。
“你是大奶奶舉薦的,又是太太首肯了的,我也不好發落,但這揖翠院也留不得你了,隻能將你遣回原處。至於你辜負了太太和大奶奶的信任,她們要怎麽處置你,我可就不好過問了。”彭瑾重拿輕放。
她要的隻是將這些別有居心的人趕出去,免得威脅到自己和孩子,而不是此時就結下過多的仇怨,為自己和孩子的將來設置障礙的。
果然,綠柳聽彭瑾這麽一說,松了一口氣,面色好看了很多。隻要還在府裡,又有大奶奶可以依靠,不愁再有出頭之日。
人要臉,樹要皮。
有了綠柳的例子在前,彭瑾接下來再處置其他人的時候就順利很多了。
大多彭瑾還沒有讓雲霧一一羅列她們的罪狀,她們自己就主動請罪了。
彭瑾順勢一一處置,將揖翠院從上到下,狠狠地整治了一番。
揮散了眾人,彭瑾吩咐雲霧:“一會兒你把今日的事,親自去報給老太太和太太知道。”
雖然是自己院子裡的事,可是這麽大的人員調度,牽涉到的人事關系複雜,有了上頭兩位的認可,自己面臨的各方壓力也會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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