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似乎沒有想到自家小姐會這麽冷靜,又絕情,一下子愣住了。 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工夫,碧螺立刻又繼續展開了新一輪的眼淚攻勢,悲訴道:“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著小姐肯定有很多話想囑咐三爺,自己又不敢去說,所以我才想要……”
“所以你才想越俎代庖,自己做‘三奶奶’嗎?”彭瑾似笑非笑,任由碧螺抓緊自己的手不放,冷聲道,“我倒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話不好跟自己丈夫說的,卻要你一個丫鬟自作主張地去幫忙?碧螺,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碧螺被眼前陌生肅然的小姐嚇住了,自打進屋起,第一次懸起了一顆心,臉色蒼白,手也不自覺地松了,強言辯解道:“我……”
“你也太小看了我。”彭瑾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冷然打斷道,“彭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也是祖輩詩禮傳家,自有規矩。什麽時候,奴婢都敢在主子面前狂稱你我了?”
這樣冷厲的小姐,讓碧落心底冷顫不斷,說話也不利索了,跪在床前,想方設法地為自己開脫。
可翻來覆去也不過是那幾句抱屈的話,沒有任何新意。
自然也說不服了任何人。
彭瑾隻不做聲,看著碧螺一個人艱難地表演獨角戲。
押著碧螺來的兩個婆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收起了起初的漫不經心,垂首站立一旁,跟木樁子似的,耳朵卻都豎了起來,生怕漏過了一絲訊息。
作為府裡的老人,自然知道很多人都對三奶奶處置背叛自己的心腹大丫鬟的事很感興趣,兜售到哪裡不能得幾個賞錢。
原本一窩蜂似的擠在門口和窗台上,等著看日常上演的“慧碧螺巧言為己辯,三奶奶忍氣被奴欺”劇目的丫鬟們,也都悄無聲息地隱沒在一旁,隻支楞起耳朵,用心聽這令人耳目一新的新劇目。
仲秋的清晨,已然有了一絲寒涼,打磨得光滑的青石地板上,更是涼意森森。
跪著的碧螺,這會兒已經連累帶懼地出了一層又一層的薄汗,衣服粘在身上黏嗒嗒地涼,透徹心底地寒。
早知道事情會鬧得那麽大,或者說是早知道事情會這麽收尾,她怎麽也不會貪圖表小姐的那點子好處和她串通一氣,更不會在這時就早早地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和表小姐一起去引姑爺到小花園私會的。
自家小姐性子綿軟,在這伯府裡處處受人欺負,連帶著她這個一等大丫鬟都要看人白眼。
想當初在彭家時,身為小姐的得力大丫鬟,又長著一張巧嘴,彭府裡的下人誰見了她不得彎腰含笑稱呼一聲“碧螺姐姐”!
跟著小姐嫁入伯府,原指望過上更好的日子,要是能成姨娘,以自己的手段定能拿捏住性子綿軟的小姐,成為這揖翠院的半個主子!
可誰知道,黃粱美夢這麽快就醒了!
小姐不是應該被自己的一番哭訴打動,像往常一樣原諒自己,繼續重用自己嗎?為什麽看著自己一言不發,看不出喜怒?這還是自己印象中好拿捏的小姐嗎?
碧螺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像是一會兒被投在了滾燙的沸水裡,一會兒又被扔進了寒冷的冰窖裡,分外煎熬。
太陽越來越高,日光透過窗戶斜射入室,那微黃明亮的光線,此時卻不讓人覺得半點溫暖,隻有刺目的冰涼。
遊動的浮塵,似乎也怕驚動了這屋裡的沉寂,輕而緩地挪移。
彭瑾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瑟瑟發抖的碧螺,
淡淡地說:“該有的懲戒,老太太、太太想來已經屈尊降貴地罰過了,我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本來被自家氣場強大的小姐驚得目瞪口的雲霧,聞言立刻臉色大變,暗歎小姐糊塗,怎麽能如此輕輕放過這個背主的奴才!
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碧螺卻是一臉驚喜地抬頭,心底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小姐性子軟弱,怎麽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下一刻,彭瑾的一句話立刻打消雲霧心底的急切擔憂,也打破了碧螺的美夢。
“既然你我主仆一場,我也不想為難你,就好聚好散吧。”彭瑾冷然道:“賣身契給你,自有人會帶你去官府消去奴籍。至於金銀細軟,原本都是我彭家的東西,就都留下吧。往後你我貧富生死,各不相乾。”彭瑾淡淡地說。
碧螺聽到要給自己恢復良籍時還很高興,以為小姐是要提高自己身份,抬舉自己做姨娘,好幫著她和表小姐閔柔打擂台。這種枕邊風,她不止一次地跟自家小姐提過。雖然每每被雲霧那婢子橫插一杠岔開了話,但相信多少都有一點用。
但是聽到小姐要把自己趕出去,任由自己自生自滅,碧螺頓時就慌了神。
她十歲起就被買入彭府伺候小姐,雖然當初的彭府還沒有現在的富貴,但是比起她在家時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日子,簡直如神仙般快活。
而這麽多年來,她唯一會做的也不過是伺候人的活兒,還因為小姐的縱容,連這個活兒也做得不好。
這要是被趕了出去,名聲壞了,又沒有一技之長,自己可要怎麽活喲!
這麽一嚇,碧螺頓時真心地哭了起來,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哭訴自己的苦衷,還扎扎實實地給彭瑾連磕了許多頭,額頭都磕得冒血筋了。
彭瑾並不勸阻,隻是下意識地翻閱起原主的記憶,歎息道:“你也不用再求我,早在當初你妄圖飛上枝頭引誘哥哥,差點破壞了哥哥和嫂嫂的婚事時,我就不該一時心軟饒了你。不然,我今日也不至於栽了這麽大個跟頭。”
原主的長兄彭瑜,十七歲中舉之後,就定了其授業恩師國子監祭酒周G的長女周淑儀為妻,納彩、問名、納吉、納征之後,定了次年二月十六迎親嫁娶。
誰知道,碧螺早就對彭瑜動了歪心思,又仗著原主離不開她,竟然膽肥到攛掇原主邀請周淑儀到大覺寺上香,借機暗示自己得彭瑜喜愛,早晚都要給彭瑜做姨娘的,想要給沒過門的周淑儀一個下馬威。
周淑儀幼承庭訓,賢良淑德,又因為父親周G的關系,和彭瑜也私下見過幾回,印象頗好,對未來的婚姻生活正幸福地憧憬著。誰知道碧螺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讓她丟了面子不說,內心更是傷情煎熬。
忿然之下,周淑儀鼓起勇氣,在彭瑜再次來向父親請教學問時,偷偷地把他拉到一旁,當面對質。
彭瑜這才知道,自己被碧螺坑了,內心又震驚又憤恨。他不過是因為原主喜歡碧螺這丫頭,平日裡多給了她幾分好顏色而已, 哪裡就是喜歡她了?!相反,彭瑜對碧螺的恃寵而驕早就不滿頗多。
千方百計,磨破了嘴皮子安撫好周淑儀,彭瑜回到家,就立刻私下提了碧螺審問訓斥,還要把她趕出府去。
彭瑜本來是想悄悄地解決這件事,免得傷了原主的心。畢竟,碧螺很得原主的寵愛,也隻有她能陪原主說說心裡話,彭瑜投鼠忌器。
但越是這樣,彭瑜越不敢把碧螺放在原主身邊,免得哪天他一個不留神,碧螺從背後捅原主一刀。
碧螺也知道彭瑜的顧忌,乾脆大吵大鬧,招來了原主,又是哭訴抱屈,又是磕頭請罪的,立刻讓原主繳械投降,拚著和哥哥嫂子鬧翻,也要堅決地把她留下來。
彭瑜心疼原主,隻能屈服,為此,沒少在周淑儀面前賠不是。
現在,果然如彭瑜擔心的那樣,碧螺為了她自己,從背後狠狠地捅了原主一刀子,直接要了原主的命,把她這縷異世亡魂給招來了。
彭瑾悵然歎息一聲,呐呐自語:“我早就該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可恨自詡識人的自己,竟然在不幸婚姻的最開始,一次又一次地相信簡方的鬼話,煎熬了最美好的年華。
雲霧怕自家小姐勞神傷心,忙勸慰道:“小姐不必憂傷,為了這種人,不值得。”
彭瑾一笑,道:“對啊,為了這種人,不值得。”
既然自己已經開始了一段全新的旅程,就不該再讓和簡方的過去來打攪自己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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