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嘎呀路！”龍驤號長官室內，除了一句發自肺腑的詛罵，還有兩記清脆無比的耳光，這是艦長岡本次作大作得知出擊失敗在教訓飛行長小園安名少佐。

　　 “嗨！”被扇了兩個耳光，小園安名大喝之後卑恭的低頭，他確實是低估了支那海軍，以為八架艦攻完全能擊沉寧海號，誰料寧海號滑溜無比，轉了幾個圈就把艦攻投下的魚雷給繞過了。這也不能怪他，這是日本海軍航空兵第一次真正的實戰，去年的江陰海戰，中國艦隊是在淺水區落錨後迎敵的。一個是固定目標，一個是移動目標，加上龍驤號航空隊成軍較晚，對敵經驗不足、配合生疏，這才被高憲申左繞右繞給繞了過去。

　　 “天黑前務必擊沉寧海號！”岡本次作瞪著小園安名，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嗨！！”小園安名再次大喝，鞠躬之後快速跑了長官室。

　　 之前的出擊航空隊此時剛剛回航，距離天黑還有兩個多小時，小園安名叫過艦爆隊隊長高橋定大尉，第一句就道:“馬上出擊！”

　　 “出擊?”龍驤號上總共只有三十四架飛機，除剛才已經出擊的八架艦攻、艦爆外，還有八架艦爆和四架艦戰。返航的飛機正在整備，要出擊最少要四十多分鍾後。現在飛行長命令出擊，那就只能是八架艦爆和四架艦戰出擊。

　　 “嗨。”高橋定大尉毫無猶豫的點頭。

　　 二十九節的龍驤號從發現寧海號就在全速追擊，第一波航空隊出擊找到寧海號隻用了一小時十一分，回來的時候他們僅花了一小時時間。這兩個小時多的時間足夠寧海號安頓傷者、收拾甲板了，雖然日機已經離去，但艦長高憲申確定他們會再回來，全艦的整備工作一直在進行。整備不是關鍵，最讓高憲申頭疼的是右舷的進水，現在寧海號已經嚴重****了，這使得航速下降到十五節，而荷蘭港遠在四十多海裡之外。

　　 平時這四十多海裡只需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可現在卻仿佛遠在天邊。唯一讓高憲申慶幸的是，交戰之前寧海號就和荷蘭港聯系上了，他們已經著手派出救援艇出港，寧海號如果被日本人擊沉，全艦的人也能棄船逃生。

　　 要是自己也能有航母就好了。高憲申如此作想——他看過江陰海戰的報告，也大致清楚海軍重建計劃的內容，剛剛被艦載機打的焦頭爛額的他越來越希望那艘被自己親自俘獲的龍田丸能改建成航空母艦。‘海軍的未來是航母’，這是李孔榮轉告他數句話中的一句。

　　 輪機轟鳴，寧海號桅杆上的戰鬥旗高高飄揚，旗幟的後側是濃密的黑煙以及馬上要墜下海平面的太陽。全艦人都期盼著太陽早些沉下去、天快一點黑下來，可天不遂人願，緊張和不安中，瞭望哨再次看見背襯著巨大太陽飛來的日海軍艦載機，它們就像是太陽黑子，排著稀稀疏疏的隊形而來。

　　 “發現敵機！”瞭望手大喊，緊接著是準備戰鬥的電鈴聲。

　　 “殺你內，來吧，來吧！”司令塔內面對夕陽的高憲申收緊著瞳孔，他看清了從身後飛來的敵機。因為是襯著西下落日，飛機機翼產生一種詭異的彎曲，機腹下掛載的炸彈顯眼無比。

　　 *

　　 “漢盛為什麽喜歡說國語?”照耀寧海號的是夕陽，照耀福清號的則是星光了，李孔榮和方瑩兩人正在甲板上吃著晚餐。作為船上最高級的軍官，與在軍艦上一樣，餐桌鋪著白色整潔的桌布，上面放著水果、麵包、還有從福建帶來的蜜酒;而主食則是牛排，這是古巴帶過來的，新鮮易壞的食物總是要先吃掉，然後才是鹹肉香腸土豆洋蔥之類。

　　 “我……”李孔榮一副吃西餐的派頭，手裡舉著刀叉，白色的餐巾塞在領口。“去年春天在船上的時候，腦袋被撞過一次，”他微笑的說著編造好的理由，“然後我就忘記了很多事情，開口說國語說的很順口，然後就……，這酒叫什麽?非常不錯。”

　　 “這酒啊……，韓城佳釀蜜沉沉，香甜醇和醉夢鄉，若問不堪成玉液，更往何處取瓊漿。這是福安的蜜酒。”方瑩在海軍中也算是世家，只是他的伯父是方伯廉，是以為人較為低調，但家學還是有的——北洋當初以考試分數選撥優異，所以當初那一批將領都文氣有余、英武不足。方瑩雖是西裝打扮，可從他口中吟出來一首詩並不違和。

　　 “漢盛如果喜歡，可以多喝一些，這次出海帶了不少。”方瑩道。

　　 “還是算了，我酒量太差，估計一杯就倒了。”李孔榮帶著些尷尬推辭，他想起上次在紐約的事情。“琇若兄，我想請教一些，兩三萬噸的船和三四千噸的船操起來有什麽差別?”

　　 “這個，實際的說幾無差別。”方瑩放下了刀叉，嫻熟的用餐巾擦著嘴。他明白李孔榮的意思，作為最大只有四千三百噸巡洋艦的中國海軍，是否能駕馭兩三萬噸的航母是一個問題。“大船小船，只要建制完整、規章明了，操起來是沒有什麽不同的。只是航母不是一般的船，它不是靠炮戰製敵的，而是靠飛機，我們都不知道航母上面是什麽樣的建制，又應該有些什麽規章，所以這對我們來說就有些難了。對了，德國海軍有航母嗎?”

　　 “德國正在建一艘航母，可惜這艘航母因為空軍不派航空兵，建了也等於白建。”李孔榮道。“琇若兄，如果航母的建制和規章都完整，以你看來，航母需多久才能服役?”

　　 “正常來說，最少需要兩年！”方瑩略略想了想才回答這個問題。“航母是大船，又是專門起降飛機、靠飛機制敵的軍艦，我們貿然上手，沒有兩年怕難以發揮它的效用。美國海軍、皇家海軍、日本海軍的航母艦隊十多年前就建立了，我們真的很難摸索出一套適合的航母戰術，所以我說最少要兩年，但戰爭期間兩年太長，最少也要一年吧。”

　　 “那按部就班呢?”李孔榮對於方瑩的慎重極為讚同，可按照時間表，他一年也等不了，龍田丸或許能有一年多的時間，可後續俘獲的航母最少的一艘估計只有幾個月磨合時間。

　　 “按部就班?”方瑩不解問道，他不清楚李孔榮所謂的按部就班是指什麽。

　　 “就是戰略戰術是完全固定的。”李孔榮道。“建制和規章可以參考皇家海軍，但不完全參照，如果是這樣，那麽六個月時間夠嗎?”

　　 “六個月?”方瑩本來想搖頭的，可最終還是忍住了，他道:“這要看船員和飛行員是否訓練有素了。如果訓練充分，僅僅是熟悉航母本身，這也許是夠的，但最好不要那麽急，我們造一艘航母真的不易，未訓練完全就出海作戰，實在是過於孟浪了。”

　　 “一切時間都以41年年底為目標。”李孔榮真言相告，“我判斷日本海軍將在那個時候發動對美國的進攻。那是一場偷襲，而且很有可能是珍珠港。”

　　 “珍珠港?”時至今日，方瑩自然不會以為李孔榮是在說笑，他當即變得很凝重。

　　 “當然，菲律賓的亞洲艦隊對日本人來說毫無價值，只有偷襲美國太平洋艦隊，他們才能以戰迫和，讓美國承認它在亞洲的獨佔地位……”

　　 “這不可能啊！”李孔榮還沒有說完就被方瑩打斷了，他驚訝道:“美太平洋艦隊母港在聖迭戈啊，怎麽會在珍珠港偷襲?”

　　 “日本如果動了南洋，美國總統羅斯福就會把太平洋艦隊移駐珍珠港。”李孔榮笑道——既然方瑩是既定的航母艦長之一，那麽他就要讓他信任自己、服從自己的判斷，權威是要花時間建立的。“一旦移駐珍珠港，日本人就有機會了。”

　　 “美國總統真蠢！”方瑩細想之後才吐出這麽一句，“美國海軍噸位雖然多了日本人三四成，可她是兩洋艦隊，太平洋艦隊的實力並不如日本海軍。”

　　 “日本人其實更蠢。”李孔榮還是笑，他在一些方瑩不知道的事情。“她明明佔有優勢，可卻喜歡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激怒美國人。其實日本人最佳的選擇是在菲律賓外海和太平洋艦隊堂堂正正的決戰。這樣不會激怒美國人，便於以後下和談;同時在海軍完全被艦載航空兵佔據的現在，日本海軍的航空兵不管從個人技能還是從戰機性能、還是從航母數量上都遠遠優於美國海軍。

　　 在珍珠港裡打，很多水兵都不在船上，即便落水也能馬上得救;但如果是在幾百米深的菲律賓外海，這將完全重演三十六年前的對馬海戰，這一役美國太平洋艦隊恐怕除了潛艇其他都會全軍覆沒。十幾萬船員不是投降就是葬身大洋。受到這樣的打擊，美國人即便有意頑抗，恐怕也要三四年之後才能重新培養一批船員。當然，以民主國家的秉性，他們更有可能會選擇妥協，答應日本人的要求，所以我很多時候會想，在情況不明的時候，聰明的辦法其實就是最蠢的辦法。”

　　 三十多年前的對馬海戰簡直就是奇跡，方瑩未必完全認同航空力量統治海軍的事實，見李孔榮將以後未必發生的美日菲律賓海戰比作對馬海戰，他難以置信的道:“航母真的就這麽……，就這麽淘汰了戰列艦?”

　　 “是的，到今天已經無可爭議了。”想想2000匹馬力的r-2800發動機都出來了，李孔榮毫不猶豫的點頭，“只是大家暫時無法接受而已，特別是各國海軍中有很多人、特別是很多身處高位的老人是極為推崇大艦巨炮的，為了經驗也好、利益也要，不發生戰爭他們恐怕不會承認這個現實的。

　　 琇若兄，我一直認為，武力才是一切的基礎！日本能有今天，全是靠兩場海上決戰造就的，至於說什麽日本男人勤勉、日本女人賣身，都是哄人的把戲。當然，像女子一樣被大國包養又是另外一種情況了。日人侵我，我們要抗擊，不針對他的海軍將永遠無法獲勝，我們不但要打擊她的立國之本海軍，還要針對她海軍中最強大的艦載航空兵，也就是航母部隊。這支部隊有著精湛的技術、嫻熟的配合、頑強的士兵，還有幾乎力壓所有盟國飛機的艦載戰鬥機，可以說，這是一支世界第一的艦隊，雖然它佔據這個位置的時間不超過兩年。我們、就我們，要把它打下去！”

　　 “我們…，真能做到?”李孔榮說的抒情，可方瑩猶帶著深深的懷疑。

　　 “能做到。僅憑我們就能把它打下去。”李孔榮很認真。“但是要艦隊每一個人都團結一致、萬眾一心，更要擯棄一切雜念全力以赴。”

　　 “這就要國府和部裡全力支持了。”方瑩淡淡的說了一句，他完全清楚閩系海軍的內情，從六十年前的福建水師開始，艦隊就沒有真正齊過心。 現在國內為了爭奪位置，阿諛奉承、勾心鬥角的不在少數。哪怕重建資金是海軍自己自籌，怕到時候林獻炘和李孔榮也會焦頭爛額。

　　 “琇若兄，你和佑之兄熟悉，他為人如何?”李孔榮並不明白方瑩心中所想，轉而開始問起高憲申。而他問高憲申時，白令海裡，高憲申正漂浮在海面上，被航海長林人驥中尉托著腦袋。

　　 ——日機這次雖然沒有艦攻，但攜帶八枚兩百五十公斤炸彈的艦爆同樣給寧海號帶來了滅頂之災。日機飛行員配合不那麽嫻熟，可面對防空火力同歸於盡式的的俯衝轟炸還是取得了戰果:一枚兩百五十公斤炸彈命中了後主炮和煙囪之間的位置。彈藥雖未殉爆，但是在煙囪下面開了一個大口子，煙囪一壞，鍋爐當即失壓。

　　 另外還有兩發近失彈落在舷側，這使本就進水的寧海號雪上加霜，炸彈爆炸擠壓所造成的縫隙極大，進水速度很快，半個小時不到，海水便漫到了甲板。高憲申隻得下令棄艦，可日機依舊在海面掃射棄船官兵，更擊沉了所有救生艇。高憲申也身中兩彈，此刻他和林人驥的托負下於這片滿是鮮血和屍體的血海裡苦苦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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