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黎軒緊張地握緊袖管裡的雙手,掌心密密地滲出汗來。
她是認出他了麽?還是……仍把他當作欺負她的壞蛋?昨天大夫已經說過,她再也不能受到驚嚇,那現在——一時間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一顆心浮浮沉沉,隻心驚膽戰看著她,不停想著接下來自己要如何應對,要怎麽才能讓她不再陷入瘋魔,卻忽然聽夕顏怯怯問道,“昨天,就是你麽?”
黎軒愣住,雖不知她指的是什麽時候,可還是本能地答道,“是。”
她看著他,眼眶卻紅了,小聲道,“對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刺傷你的。我以為……”她說了一半,又使勁搖頭,“是我弄錯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心裡一疼,柔聲安慰道,“沒有,你沒有刺傷我。是我不小心撞上的,不關你的事。”
夕顏好像沒聽懂似的,隻傻傻盯著他受傷的右臂,好半天,才輕輕問,“你是不是很疼?”
“不疼。”見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落在自己身上,黎軒故作輕松地抬臂動了幾下,“你瞧,其實什麽事都沒有。”
夕顏又看了一會兒,才終於放下心,目光緩緩收回來,卻正對上他溫柔幽深的眸子——一種很熟悉,又很難過的感覺……心忽然像被針扎了一下,這疼迅速在全身蔓延開,讓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抖了起來。
她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嘴裡還下意識地低低念叨,“……不疼,他說不疼……不疼……”
………………
興許是因為昨天的這件意外,“李大夫”被詳細地介紹給夕顏時,出奇的順利。
“我姓……李,單名一個軒字,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他如是說。
“李軒……李軒……”她低著頭,聽話地重複了兩遍,並沒看到他灼熱的目光。“嗯……我記住了,你叫李軒。”她病後反應很是遲緩,竟也未覺得他這番話有不合禮數之處。
大約是對刺傷“李軒”的事心裡有愧,夕顏表現得格外乖順。就連杜掌櫃和幾個小丫頭什麽時候退出去的,她都懵懵懂懂。“李軒”煞有介事地把脈,她就老老實實地伸手過去。“李軒”借機問她些什麽,她也很認真地回答。若不是很多事她也迷迷糊糊,對他幾乎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你昨晚睡得好麽?”他一本正經地問。
夕顏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
“那以前呢?也都能睡好麽?”
夕顏這次想了很長時間。她慢慢地搖搖頭,木訥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孩子總在哭,他一直哭,我睡不著。”
“孩子?”黎軒不由詫異地看看站在一旁的紫玉。這裡怎麽會有孩子?
“嗯,”夕顏沒有留意他的舉動,只是呆滯地點點頭,“他一直哭,一直哭……”
紫玉悄悄移到夕顏身後,無聲動了動嘴唇——“大阿哥”。
他心裡陣陣抽疼,見夕顏神色有些不對,忙笑著岔開話題,“說起來,我家小兒也正是愛哭鬧的年紀。不過他倒還好,像……像他母親,平時總樂呵呵的。將來……若有機會,我帶他來這裡做客可好?”
好半天,夕顏才回過神來,臉上還有些恍惚。“……好啊……”她應了一聲,伸手從一邊的笸籮裡拿出她還在繡著的小衣裳,木然地問,“等我把這個做完了,送給他,好麽?”
“好啊。”他看著那件針腳齊整的小兒衣裳,溫柔地笑道,“你繡的圖案這般有趣,咱們……景熠一定喜歡。”
“……景熠?”她呆呆地問。
“是,”他強忍住想去握住她手的衝動,柔聲道,“他叫景熠,上個月才剛滿周歲。他已經會叫爹,會叫娘,能自己慢慢地走路……他是個很聰明很漂亮的孩子。”
“哦……那他一定可愛得緊……”夕顏空洞死寂的大眼睛裡一片茫然,只是麻木地跟著點點頭。孩子……依稀能記得夢裡那個小娃娃——紅撲撲的臉,瘦瘦小小的……可他卻總在哭,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好像盼著她抱似的……心忽然被揪得生疼。
半晌,夕顏才回過神,小心地問,“等景熠來了……我能抱抱他麽?”
“當然、當然能。”他的眼眶越發乾澀,隻強撐著對她笑了笑,很認真道,“你想抱多久都行。”
“好……謝謝……謝謝你啊……”夕顏的臉上終於現出一個極淺極淺的笑容,卻是發自內心的清澈動人。
黎軒不由怔怔。這還是自他們重逢以來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態,好似陰霾裡投下一道陽光,連心也跟著亮堂起來……
………………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四天。
“李大夫”每天都來。
可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天給她把過一次脈,其他時候,他就只是陪她聊天而已。
夕顏的話很少,又經常答非所問,他也從不嫌煩。甚至有時候,她說著說著就出了神,不但忘了時間,連帶著把眼前這人也忘了,他也從不出聲提醒,只是很耐心等著。直到她再回想起來,才發覺對方還在傻傻凝望著自己,也不知就那麽默默看了多久。
饒是夕顏再遲鈍,也終於覺出了其中的異樣。
“李大夫……”她有天終於試探地問出了口,“您都不用去給別人看診麽?”
黎軒一愣。
“……原本是要的,”黎軒溫潤地笑了笑,唇角輕輕勾起,“可現在,”他抬抬手臂,“有些不太方便。”
光暈似有似無地掠過他挺直的鼻翼,含笑的眼眸……夕顏望著他,不由呆住了。
不知怎麽,心口忽然砰砰直跳,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那人清冷俊美的五官漸漸清晰起來,跟眼前的男子重疊在一起……她都還來不及深思,就已經脫口而出,“你長得可真好看……”
分明是輕佻放肆的話語,可從她嘴裡出來,卻不見半點旖旎曖昧,反倒乾淨純粹得讓人覺得美好。
登時,兩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