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心裡有了依托,夕顏這一覺竟睡得難得的沉。
夢裡那人好像一直抱著她,對她說了許多許多話。他的聲音低沉好聽,讓她忍不住就希望他能說得多一些,再多一些……
“夕顏,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初次見面的時候……那天我下了書房,老遠就見額娘牽著個小姑娘……你那時候臉圓圓的,下巴尖尖的,眼睛還帶著笑,可愛得緊……你記得麽……”
………………
“黎軒,這個是你夕顏妹妹,往後便在咱們家住下了,你是哥哥,可不許欺負她。”美麗端莊的年輕婦人溫柔地對少年說道。
她身邊的小女孩只有七八歲大,聽了她的話,也不怕生,大方地向前走了兩步,仰起臉好奇地看那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少年。女孩長得粉嫩可愛,一雙大眼睛明亮清澈,反倒把少年盯得有些臉紅。她看了他半晌,臉上忽然流露出小孩子得到糖果時的歡喜表情,“黎軒哥哥,你長得可真好看!”
………………
少年艱難地抱著女孩爬上岸,一旁的丫頭嚇得連嗓子都哭啞了。“格格……格格……”
“夕顏,醒醒,夕顏!”他焦急地拍拍她的臉頰。
“嗚……”女孩吐出幾口水,眼睛都沒睜開就抱著他放聲大哭,“黎軒哥哥……嗚……嗚……”他身上濕淋淋的,徹骨的寒意讓她不由打了個戰,哭得更凶了。
“沒事了,沒事了!”他的嘴唇凍得發紫,顫抖著拾起自己剛才丟在岸邊的裘衣把她密密實實包裹起來。“別怕,我在這兒……別怕……”他抬手想摸摸她的頭,又怕傳了寒氣給她,隻好把她凍僵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裡,不停地呵氣揉搓。
他的手明明比她的還冰還冷,卻讓她莫名就安了心……
………………
“這邊,這邊……哎呀,不是這個!”少女在樹下嬌嗔跺腳。“黎軒哥哥你下來,我自己——”
“你給我老實站著!”少年板著臉,他長得人高馬大,抱著樹乾的樣子說不出的好笑,“要哪朵我給你摘。”
“就在你右手邊嘛……”
“這朵?還是這朵?”
“對對,就是這個!”她喜笑顏開,拍手道。“這朵開得最好!”
少年把花小心護在懷裡,從樹上跳了下來。
“喏,”他剛要遞給她,忽然想了想,“過來,我給你插上。”
“哦。”女孩甜甜應道。
隨手把花簪在她的發間,他卻忽然有些怔怔地望著她出神。
少女覺察了異樣,伸手摸摸頭髮,不解地問,“怎麽了,不好看麽?”
少年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尷尬地別開眼,“沒有……還……挺好看的……”好看極了……
………………
少年驅馬從女孩身邊經過,一把把她撈到馬上。
“你幹嘛呀,嚇了我一跳。”女孩蹙眉抱怨道。
“十六剛才跟你說什麽了?”少年冷著臉問。
女孩愣了愣,“沒說什麽呀。”女孩想了想,展顏道,“他就是誇我馬騎得好。”
少年心裡一陣煩躁,再看她一身枚紅色騎裝,宛如花中仙子一般,氣更不打一處來:“你這是穿的什麽破衣裳,難看死了!”
女孩臉上的笑容一僵,半晌才小聲道,“那……我以後不穿了。”
“嗯。”少年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還有以後少跟十六說話。”說完,還不等女孩開口,趕緊補充了一句,“不然小心他把你收了當第二十房小妾。”
“二十房?!”女孩怎舌。
“嗯。或許還不止。”少年煞有介事道。
女孩默默想了想,忽然認真地問,“那你以後也會這樣麽?”
“……哪樣?”少年一愣。
“也會……有二十房麽?”
少年繃著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紋,卻又馬上收起,一臉正色道,“以後的事,現在怎麽知道?”
“可是我不喜歡你娶別人……”女孩一臉嚴肅地說道,“我……嗯,我一定對你好,一心一意對你好,你也不要找別人,好不好?”
少年終於再掩不住笑意,在女孩頭頂敲了一記板栗,“誰稀罕你這個小傻子對我好啊!”
………………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床畔好像還余有某人的體溫……
“小姐,您醒啦?”丫頭上前幫她把帳子扯起來。
夕顏呆呆地撐起身,茫然地看看她,也不回話。
那丫頭對她的沉默早習以為常,也不怎麽在意,一邊幫她往上拉了拉被子,一邊說道,“您這一覺睡了足足有兩個時辰呢,難得見您睡得這麽——”
“紫玉,我餓了。”夕顏忽然說道。
“啊?”被喚作紫玉的丫頭手頓時僵住,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夕顏抬頭衝她笑了一下,小聲道,“我餓了……”
“哦……哦,哦,哦!”紫玉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答應著,滿臉喜色道,“奴婢這就叫人把飯菜端來,小姐您稍等啊,馬上,馬上就來!”
老天,小姐居然主動開口跟她說話了!而且還會笑!
紫玉忙著去張羅膳食,夕顏仍一動不動地倚在床頭,眼睛裡帶著一絲迷惘。
她剛才是做了個夢麽?
黎軒……她蹙著眉想。黎軒哥哥是誰?這名字那麽熟悉,好像刻在心上,好像就在嘴邊,可為什麽她卻想不起來呢?
右手下意識摸了摸左手的手腕。也不知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她總會時不時在腕上摸索。
每一次,都空落落的,除了一道道傷痕,什麽都沒有——就跟她的心一樣。
可是這次——
溫潤的觸感讓她微微怔了怔,夕顏低頭去看,卻見腕上不知何時竟被套上了隻玉鐲,正好遮住那些醜陋的傷疤。
“何以致契闊……”她輕聲自語。
是誰,剛才抱著她一遍遍低喃?
亦或者……一切又只是她的幻覺?是她一直戴著這鐲子而不自知?
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濃濃的無力。
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幻,她已經許久都分辨不出來了……
她甚至害怕跟人說話,害怕別人怪異憐憫的目光。
她知道大家怎麽看她——
一個可憐的瘋子……
恍惚想起來,今天她好像還把大哥哥為她請來的大夫當成欺負她的壞人,給刺傷了……
夕顏無助地把雙手插/進披散的發絲裡。她,真的還會有恢復的那一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