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終於變得積極起來,認真地吃飯,聽話地喝藥,天氣好的時候,還會讓丫鬟陪她出去走走,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身體慢慢有了好轉,下紅也漸漸止了。她跟黎軒的關系,似乎也有所好轉。或者說得更確切些,她盡可能地討好他,生怕他有一點點的不高興,影響了她回家的計劃。可是即便她這麽努力地想表現得好一些,她也還是很安靜。尤其對著他的時候,話更少。 也許,她是真的沒有什麽想跟他說吧。他自嘲地想。
因見她平時喜歡看書,黎軒又著人淘了好些回來,又特別允她平日可以用他的書房,自己選些書看。只是夕顏從來也不會去,倒是他帶回來的書她都一一看了。不但看了有些還看了許多遍,像百看不厭似的——至少他在那裡的時候是這樣。她寧可對著書本,也不願意對著他。
這天也跟往常一樣,夕顏安安靜靜地坐在屋裡看書,夏霜春雪在一旁守著。兩人見黎軒來了,正要行禮,卻被他的眼神示意,默默地退了出去。她們雖然對他不滿,可是這些日子見他對格格總還算上心,相信他至少目前也不會做出什麽傷害她的事來——夕顏也的確是再也經不得任何傷害了。
感覺到書冊忽然被黑影罩住,夕顏才意識到有人來了,她忙擦乾眼淚,抬起頭來。
“給王爺請安。”
“快別多禮了。”他忙托起她還沒伏下去的身子。“怎麽好好的又哭起來了?你忘了太醫是怎麽叮囑的了?”
“我沒事。”夕顏悶悶地說。“就是剛剛看了本書,一時有感……”
“什麽書看得這麽傷心?”他嚴肅地問,“若是傷神,就別看了。”
夕顏尷尬地笑笑。“不是書的內容傷心,只是我自己想得太多罷了。”
“哦?”他也有了幾分好奇。“裡面講了什麽?”
“講的是南朝梁元帝妃子徐昭佩的故事。”
“地險悠悠天險長,金陵王氣應瑤光。休誇此地分天下,隻得徐妃半面妝。”黎軒皺眉。
“……是。”
“此人生性放蕩,更以半面妝譏諷梁元帝獨眼,最後雖被賜死,卻也是罪有應得,哪裡值得你傷心?”
夕顏淡淡笑了笑。
“別人看到的,是放浪形骸,水性楊花的蕩/婦;我看到的,卻是個多情自傷,悲觀絕望的可憐人而已。”
黎軒挑眉。
夕顏輕輕掃了他一眼,低下頭。“夕顏失言了,請王爺勿怪。”
“你的想法倒很特別,不妨說來聽聽。”難得她一口氣對他說了這麽多話,簡直讓他有些欣喜。
夕顏沉思了片刻,不禁又有些失神。
“我想,她應該是個清高孤傲的女子罷。”她終於緩緩開了口,“才會明明對梁元帝用情至深,卻偏要采取極端放縱的方式,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願在他的厭惡中苟延殘喘。”
“何以見得她對梁元帝有情?”他徹底來了興致。“她若真是有情,又怎麽會隻上半面妝來羞辱他?”
“也許,那只是對他忽視疏遠她的悲憤宣泄吧。”夕顏苦笑,“世人說她對梁元帝心有厭棄,才會那樣,可是若真的厭棄,又何苦精心上妝去惹惱他?書上說,徐妃愛酒,又常喝醉,每次梁元帝回房,必吐在他身上。自古女子以夫為天,即便她真的不喜歡自己的夫君,以她的聰明才智,也大可以想些別的法子避開他,又何須做得這麽激烈,讓他憎恨?”
“若只是這一兩件事,
就說她對他情有所鍾,似乎也有些牽強。”黎軒故意引她說話。 夕顏沒發現他的意圖,又繼續說道,“她對梁元帝喜歡的姬妾都恨不得動刀殺之,反倒與他所厭棄的女子相交甚歡,引為知己,這不正是一個善嫉的妻子會做的事麽?因愛生憂,因愛生嫉,因愛生怨……我再想不出別的原因。”
“聽起來也有些道理。”黎軒點頭道。
她驚覺自己不知不覺地多說了很多。“這些……都是夕顏瞎猜的。”
“照你這樣說,”黎軒歎了口氣,“倒是梁元帝辜負了她。”
夕顏搖搖頭。“他若不愛她,怎麽會忍得了她梳個半面妝譏諷他?他若不愛她,怎麽會明知她醉後會吐在自己身上,還非要去找她?他若不愛她,怎麽會在她一次又一次殺害自己的姬妾子嗣時啞忍她?他若不愛她,又怎麽會明知道她早就紅杏出牆還依然選擇原諒她……我想,他一定是很愛她的。甚至,愛得並不比她少一分。”
“可他最後還是殺了她。”
“是啊。”夕顏歎了口氣。“再深的感情,也終於有被揮霍完的一天。只是到她死時,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麽?傷害了自己最親最愛的人,她就真的快活了麽?一個含恨而去,一個抱憾終身,難道……就是最好的結果了麽……””
“相愛相傷……”他聽得也有些出神,不禁怔怔問,“倒不如不愛了,是不是?”
夕顏輕輕搖搖頭,剛要說話,眼眶卻忽然紅了,因怕被他發現, 隻得輕輕側過臉看向一邊,喃喃說道,“愛而不甘,忘而不舍,互相試探,彼此折磨……可是就算這樣,我也願意相信……他們一定不曾後悔相愛過……只是當初,若能不那麽驕傲,該多好……”
“夕顏……”黎軒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心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夕顏垂下眼簾。“都是我胡說的,王爺見笑了。”
“不會,你說的很好。”
夕顏仍困在剛才的情緒裡不得解脫,於是情不自禁脫口問道,“王爺,若您是梁元帝,會怎麽做呢?”話一出口,她就忍不住後悔起來:她怎麽又犯蠢了呢?
黎軒想了想,認真回道:“在她第一次紅杏出牆時,我就會殺了她。”
夕顏一愣,旋即恭敬道,“王爺做事向來果決。”
“我既愛她入骨,又怎能受得了她枕在他人臂上酣睡?”他正色道。
“王爺說的是。”她順從地說。他不是一向就如此麽?即便是她這樣的褻玩之物,他都唯恐他人覬覦,更何況是自己深愛之人?
夕顏默默想著,卻聽他接著說道,“但在她臨走之前,我也一定會告訴她:你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終我一生,也再不會像愛你一般愛任何人。”
這話說的沒有半點猶豫遲疑,就好像他早在心裡醞釀許久,輾轉多時一般,夕顏不知怎麽心就忽然微微有些抽疼,再轉念一想又覺詫異,抬頭剛想要問他些什麽,卻見他一雙深眸也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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