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謝太后時,夕顏的禮數優雅周全。因為身體疼痛的關系,她的動作格外緩慢,也格外標準,看在外人眼裡,真會覺得瑞王府新娶的這位側福晉實在是溫婉柔弱得讓人憐惜。只有夕顏自己心裡知道,苦不堪言啊。 太后見著他們很是高興。這樁婚事本來就是她極看好的,雖然中間經過了不少波折,可是現在終於修成正果,她自然比誰都開心,於是賞賜了很多好東西,給足了這兩個孩子面子。夕顏進來時的樣子,她看得分明,心裡也知道是怎麽回事,跟他們說了一陣兒話,就狀似無意地給常喜使了個眼色。常喜立刻心領神會,隻離開了一小會兒,便拿著個白色的小瓷瓶走到夕顏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夕顏俏臉一紅,默默起身朝太后福了福身,收下了瓷瓶。
黎軒心裡納悶,眼神也一直追隨著夕顏,直到看她把瓶子收起來,方回過神來,卻正對上太后滿含笑意的眼睛,不禁有些訕訕,趕緊端起茶水低頭喝了一口,掩飾自己的尷尬。
“夕顏這孩子怪可憐的,身邊也沒有額娘照顧提點。”太后忽然說,“往後你可要多疼著她些。”
“是,太后。”他怎麽覺得這話裡好像還有話似的。
因為夕顏還得回去行奉茶之禮,他們也不能在太后這兒久留,於是又匆匆告了退,往王府趕。
回去的路上,黎軒忽然想起那個白色瓷瓶。
“剛才常喜姑姑給你的是什麽?”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沒……沒什麽……”夕顏的臉頓時又漲得通紅。
“到底是什麽?”他本就隨口一問,想緩和一下兩人之間的氣氛,可是她的反應實在詭異,讓他上了心。
“就是……藥……”她聲如細蚊。
“什麽藥?”黎軒好奇地問。見她沒有想說的意思,索性伸出手來,“給我瞧瞧。”
夕顏一閃身。“不……啊!”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夕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幾乎從座上掉下來。
“怎麽了?”他抱住她關切地問。
夕顏的臉更紅了,見他把自己抱在懷裡,就想掙脫,奈何黎軒抱得很緊,她隻得在他懷裡輕聲說道,“沒事。”
“對不住啊,側福晉,剛才前面突然跑出個小孩子。”小恩子在外面說道,心裡卻納悶,他的技術已經很好了,只是那麽小小的顛簸,不至於這麽大驚小怪吧?夕顏格格小時候也是個愛淘的,什麽時候變這麽嬌滴滴了?
“沒——”夕顏剛要回答,就聽到黎軒冷冷地回道,“你小心些。”
夕顏以為黎軒是在說自己,於是低著頭也不敢說話。
“你到底怎麽了?要是不舒服就說。”從今天出門她就不對勁,他也隻當她是因為昨天的事在鬧脾氣。可看她剛才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還是一瘸一拐的,難道腿又麻了不成?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其實受了什麽傷?可若是連他都不知道,太后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真的沒事,謝王爺關心。”她很疼,疼得都坐不住了。可是這話怎麽能說呢?
還是這麽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黎軒心裡一冷,松開了手。
夕顏趕緊挪到離他遠一些的位置。可就是這麽個小小的動作,下身也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她不禁皺起了眉頭,用力咬著下唇,怕自己又輕哼出聲。偏偏嘴唇昨天已經讓她咬破了,現在猛地咬上去,瞬間疼得要哭出來,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好幾轉,終究被生生忍了回去。
黎軒看她這樣,眼睛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原先的生氣也轉為了不忍,於是又自己默默在心裡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過了一遍。到底也是個心思活反應快的,隻這麽一想,頓時便明白了前因後果。
“你……”他臉也有些紅了,眼睛落在夕顏的裙子上又迅速地轉開,“還是很疼麽?”
夕顏身子一僵,忙低下頭。“不礙事。”
“那藥……”他心虛地問,“難道是……因為這個?”
夕顏頭低得不能再低,輕輕點了一下。
他也羞愧難當,不敢再問。這事搞得連太后都親自贈藥,想來真是要多丟臉有多丟臉。如果不是他想要她的心情太急切,如果不是對允恆的事始終心存芥蒂,他怎麽會在多喝了幾杯的情況下對她發了狠。看她對自己的樣子,真是把他當成色中餓鬼一般了。黎軒心裡暗暗叫苦,往後一定要更加疼惜她,讓她趕緊忘了昨天的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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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王爺的樣子,很是緊張夕顏福晉。”常喜在太后身邊小心伺候著。
“夕顏這孩子確實招人疼。”太后點點頭,“不過今兒看著精神頭不大好。”
“少年夫妻,難免吧。”既然太后對夕顏福晉的事情感興趣,常喜也就順著她的意,多陪她聊一會。深宮寂寞,也無非就靠著些瑣事打發日子罷了。“得虧太后想得周全,連藥都給福晉備好了。”
太后像是想起了什麽,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黎軒也是怪猴急的,這都是娶了福晉好幾年的人了,還這麽不知輕重。哀家看著夕顏那丫頭都有些怕他了。”
“想是王爺喜歡夕顏福晉得緊,情難自禁也是有的。”常喜面色如常地說。
“嗯,這倒是。看他剛才眼巴巴瞅著夕顏那樣兒,隻恨不能直接把她捧在手裡。”太后笑道。“看來用不了多久就能聽到瑞王府的好消息了。”
“正是呢。”
“允恆那孩子婚期也近了吧?”
“回太后,還有十日。”
“哎,”太后原本的好心情多少受了些影響,“這倆孩子本來也般配,只可惜允恆有那樣的老子,夕顏又是這樣的身世……橫豎都是命。”
“太后不必難過。要不是太后,夕顏福晉現在遠嫁,又哪會有如今的尊榮?也是該知足的了。”
太后笑了笑,“說起來安王那小閨女倒是個有福氣的,人還沒嫁過去呢,老汗王就咽氣了。如今嫁給新汗王,算是有個好歸宿了。”
“也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才能這麽皆大歡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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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瑞王府,來不及休息,還得向老福晉和王爺福晉奉茶。夕顏不敢多耽擱,趁著換衣裳的空檔趕緊把太后賜的藥抹在痛處。宮中的東西果然是極好的,隻那麽一小會功夫,下身的疼痛就真減輕了好幾分。
到大廳時,黎軒已經換了家常的衣裳,和老福晉,寧若一起在那裡等她。
夕顏的心好像忽然被蜜蜂蟄了一下,有點疼。
寧若今天的妝容依然精致完美,臉上始終掛著溫婉明媚的笑容,只是眼下的暗青卻出賣了她。恐怕昨夜她也沒有睡好吧?夕顏不無惡意地想。縱然大方得體如寧若,其實也無法對自己的丈夫另娶她人做到無動於衷,不是麽?如果寧若知道,黎軒雖然娶了她,也只不過是在折磨她侮辱她,她是不是會感覺好受一些?夕顏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算了,如今什麽都不重要了。她既然嫁了黎軒,從今往後,便再沒有自己了。或許從她父母兄長去世那天起,她就不該有自己了,只是她從沒有自知之明罷了。夕顏又不免對自己生起氣來,若不是黎軒,她現在也許已經嫁給了老邁的汗王,幾乎不可避免一女嫁二夫的命運。那麽她現在究竟有什麽資格抱怨呢?她分明該感恩才是。
心裡這樣想著,便不覺平和了許多。她溫順地跪在地上,“額娘請用茶。”“王爺請用茶。”“福晉請用茶。”……從此,這些人再也不是她的清姨,黎軒哥哥,寧若姐姐,而都是她的——主子。
“起來吧。”寧若親切地說。“夕顏,咱們本來就親如姐妹,如今只是更親近些罷了。你也還像從前一樣叫我寧若姐姐,好麽?”
老福晉聽後也讚許地點點頭。
“是,寧若姐姐。”她苦澀地說。
“往後這些個俗禮也都省了吧。”黎軒忽然開口道。夕顏的失落和難過他看在眼裡,心裡隻覺得悶悶的。見寧若和額娘都看他,他又趕緊加了一句。“反正你從小就不怎麽懂這些。”
夕顏的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她是頑皮,可是禮數就這麽差麽?尤其看到後面一眾的丫鬟仆婦一張張要笑不笑的臉,她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從小就不怎麽懂這些——他這叫說的什麽話?黎軒真想給自己一耳光。明明是為了她好的一件事,偏偏到他嘴裡就變了味。
寧若先是一怔,旋即輕輕嗔怪道,“你真是的,夕顏怎麽就不懂了?我看她做的都是極好的。不過這前一句倒是對的,從今往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不必那麽客套。”
老福晉想了想,卻道,“話雖如此,該有的禮數也還是要有的,免得別人說咱們瑞王府沒有規矩。”
“是,謹遵額娘,福晉教誨。”
大家都看出了夕顏臉色不濟,因為想著她跟黎軒新婚燕爾,昨晚怕是睡得也不多,就待了一小會便讓她回去休息了。
夕顏強打著精神又一一行了禮,才在春雪夏霜的攙扶下回了房。
往後,這便是她的生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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