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再不過問後院之事,也知道下人房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像她這樣的大丫頭都是獨居一屋,相鄰的也是跟她一般的夏霜春雪之類,如何又進得了外人?便真有外人,晨夕閣來來回回幾個小丫頭又豈有她不認識的道理?分明是在信口雌黃!
“過後細想,奴婢也知道事出有異,可當時——奴婢來不及考慮這些……”
………………
“你說這都快過年了,側福晉怎地還一趟一趟指使人往外跑呢!今兒早上天還沒亮,我剛起來打水,就見著春雪急匆匆出門去了。”另一名小丫頭小聲道:“上次我也碰著一回,是她從外頭回來……偷偷摸摸生怕叫人瞧著似的……身上還有股子藥味……”
“藥味?難不成是出去抓藥了?可府裡就有藥房,怎麽還得出去抓啊?”
“誰知道呢?”小丫頭神秘兮兮道,“許是這藥咱們這兒配不了呢?”
那人奇道,“什麽藥這麽金貴,咱們府裡都配不了?”
“不就是……”那丫頭似乎附在另一個耳邊說了什麽。
“你個死丫頭,這也亂說……”那人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說的可是真真兒的……不然你說幹嘛每次王爺一宿在這兒,側福晉就叫人煎藥?肯定是為了這個……如今福晉有孕不能伺候王爺,側福晉不是正好……”
那兩個丫頭的聲音漸漸遠了,她卻呆在原地,手腳冰涼——旁人興許不知道,可她就在側福晉身邊伺候,卻是看得清楚的:主子不可能刻意求孕——從她日常的言行舉止之間,也感覺得到她在子嗣上並無絲毫期待,甚至……還有些漠然。
那她偷偷摸摸服用的……又是什麽?
可怕的念頭一旦在心裡閃現,就會生根發芽。她越想越覺得心驚膽戰,坐立不安地注視著隔壁屋子的一舉一動。她知道春雪回來了,接著又慌慌張張地出門。
快過年了,人人都忙,而她風寒剛愈,不用當值,沒人去注意她。
溜進春雪房裡時,她緊張得不行。她還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她甚至想,萬一待會真發現了避子的藥物,要怎麽辦呢?她要怎麽才能勸說主子打消這樣的念頭?不管怎麽樣,孩子總是無辜的。
可即便一早就在心裡做足了準備,在翻箱倒櫃找到那包藥材時,她還是被嚇壞了——她曾在藥房打過雜,認得其中幾味——情況竟遠比她料想的還要糟:側福晉抓藥不是為了避孕,而是絕孕用的!
一瞬間,她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
如果主子僅僅是想避孕,這事尚且能從長計議,可現在……一旦用了這些,這輩子不就完了麽?沒有子嗣的女人,下半輩子哪還會有什麽盼頭?
她已經沒時間去想更好的法子。
今天的湯藥她還沒喝——原是看這幾日大夥忙進忙出,不想再給人添麻煩,她要自己去熬的,現在……那主意不知不覺就有了。
………………
“事情……便是這樣了。”采棋神色平靜道。
“照你的說法,”他聲音有些顫抖,“其實夕顏的藥一早就被你換了,根本沒有問題?!”
“是。”
“那避子藥呢?後來又如何會換到福晉那裡?!”
“奴婢也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麽岔子。”采棋黯然道,“當時時間緊急,奴婢沒機會處置,又怕叫人發現……隻得把藥包偷偷埋在屋外的花園裡,想尋了機會出去丟掉。可當天晚上,福晉忽然出事,整個晨夕閣的人都被帶去問話……奴婢心裡忐忑,生怕那藥被人發現,到時候越發說不清楚,反倒會牽連主子……不過萬幸的是,當時並沒有人搜到……待奴婢回來,又去了藏藥的地方,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把它處理掉,免得再生事端……”她咬緊下唇,半晌,艱難地說道,“卻不想……那藥……竟不翼而飛了。”
黎軒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不翼而飛,是什麽意思?”
“藥包找不到了……”采棋茫然地搖搖頭,“奴婢隻當是自己病糊塗了,記錯地方,第二日趁天沒亮又重新翻找了一遍……可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哪裡、哪裡都沒有……”
“那天是誰帶人去抄檢的?”他陰沉著臉問立在一旁的雲嬤嬤。
雲嬤嬤仔細回想了半天,才輕聲道,“……是,是福晉屋裡的小蟬……”
他腦中一片空白。
這些都說明什麽……
“你既然一早就知道夕顏是無辜的,為什麽直到今天才說?”
采棋苦笑,“那時福晉剛剛……您正在盛怒之下,奴婢人微言輕,就算說了,又有誰會相信?況且主子當時神智已經有異……春雪已逝,夏霜采書年幼,若是奴婢也因此獲罪不能在她身邊服侍……”她搖搖頭,“奴婢自知有罪, 也從不曾想過要僥幸逃脫,只是當初主子臨走時曾囑咐奴婢照顧好大阿哥,奴婢萬萬不敢違背……如今主子平安歸來,奴婢心中也再無牽掛。便是王爺不請嬤嬤來問,奴婢自己也是要主動招認的……”她說著,恭恭敬敬地給黎軒磕了個頭,“過往知情不報之罪,還求王爺責罰。”
“你的意思,所有這一切……都是福晉指使人做的?”半晌,他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在屋裡響起。
“奴婢不知道……”采棋遲疑了片刻,“奴婢事後也曾反覆想過……如果是福晉做的,她為什麽要害自己?可若不是因為這事……主子當初也不會被王爺趕走……”她搖搖頭,“奴婢真的說不清楚……後來奴婢跟著大阿哥,也曾特別留心,怕福晉會暗自加害……可福晉對大阿哥是真的疼愛……奴婢很難相信,她會為了害人,殺死自己的孩子。”其實直到現在這一刻,她依然懵懵懂懂,她本意是想救人,可怎麽就莫名其妙害了人呢?她甚至搞不清楚,春雪的死到底是不是自己造成的。兩年了,她不知道該跟誰說,該怎麽說。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去懷疑誰。
沒有任何人從中得益,卻幾乎所有人都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