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妍近十多年來,從未試過像這一刻般滿蓄殺機,她剛才可說施盡渾身解數,卻只能令徐子陵受了點毫無足道的輕微內傷。而最今她心寒的就是對方根本不怕她的"天魔幻相”,使她天魔大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此時她舍去生擒對方的念頭,決意全力斃敵,免去將來徐子陵變成另一個甯道奇的後思。
徐子陵若曉得祝玉妍心內的想法,當可非常自豪,但此刻他腦筋轉動的只是如何保命逃生,好在日後取回這令他悲憤痛心的血債。
面對祝玉妍這驚天動地、威力無儔的全力一擊,他絕不可退縮,否則會是兵敗如山倒之局,直至被殺。
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制造出來的”力場”,比之棺媳又多了數十年千錘百煉,達至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魔功和經驗在其中。
在一般情況下,縱使以徐子陵目前的突破和功力,對祝玉妍的掌勁仍是借無可借,卸無可卸。
幸好他因曾有過受棺棺把天魔勁送入體內以對付尤鳥倦的體驗,故比寇仲更深悉天魔功法的虛實微妙,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急存亡之際,隻好拚命一試。.他仰首上望,雙目神光大盛,手捏施無畏印,被寒勁入侵得差些凝結的血液立時開始流通,血管同時收窄,使血液奔行加速,全身冥氣周遊乾息,適才乏力的感覺頓即消去,體內氣勁澎湃,再變化出正反兩股力道,往左微移三尺,一拳擊出。
祝玉妍此刻殺機更盛。
本被她天魔勁壓得鬥志全消的年輕對手,忽然全身衣袂拂揚,變成另一個人似的站得穩如泰山,而連她都不明白的是對方擊來的一拳竟沒有絲毫勁道,偏又有種玄奧莫測的感覺。
驀地對方往橫移開,自己無堅不摧的天魔勁場像忽然失去重心和目標似的,晃晃蕩蕩,使催勁的她反而難過至極點,但這時變招已來不及,雙掌惟有原式不變,改向下推。
以祝玉妍經驗的豐富,眼力的高明,仍要自認對徐子陵看不通,摸不透。
"轟”臂伸至盡,離祝玉妍從天擊來的玉掌只有五尺的距離時,徐子陵體內正反兩股真氣變為絞旋而依相反方向旋動的一股氣柱,像暴發的洪流般,脫拳而出,迎上祝玉妍全力的一擊。
氣勁交擊。
祝玉妍悶哼一聲,被震得斜飛開去。
徐子陵則再口噴鮮血,蹌踉打轉的掉下瓦坡,著地前,探足一點,箭矢般投往遠方。
祝玉妍足尖一點屋 ,又迥飛追來。
徐子陵望著前方二十丈許火光熊熊、冒起大量濃煙的一組房舍投去。
能否在仍有的一段距離前逃過祝玉妍的追截,將是生和死的分別。
一記硬拚下,祝玉妍和他在絕無轉寰余地中,同告受傷,分別只在輕重之異。能令這魔門大宗師受傷,他實可堪告慰。
適才他先以施無畏印凝起的護體夏氣,藉正反移力把將他籠罩得動彈不得的天魔勁場卸開,再發拳攻擊,利用他新近領悟回來寶瓶印式的發勁方法,令祝玉妍摸不清他的手法,不但硬擋她全力一擊,還成功地借去她少許真氣,更憑這注生力軍的真氣,在墮地前大幅舒緩了經脈的傷勢,致能有余力逃竄。
尚差五丈便可進入濃煙密布的火場,而祝玉妍仍在十丈以外,在這有利的形勢中,忽然人影一閃,一位清秀俊雅、動作瀟灑的中年文土,竟攔在前方,手橫銅簫哈哈笑道︰"徐兄弟可好?闢守玄恭候多時。”徐子陵只看對方動作的迅快輕松,氨度豐姿,立即斷定此人魔功之高,尤在邊不負之上,自知必無可避, 咬牙齦,以最剛 的大金剛輪印,運聚所余無幾的真氣,絲毫不緩的宜擊敵手。
闢守玄搖頭嘆道︰”這叫燈蛾撲火,不自量力。”銅簫一擺,在空中畫出反映背後火光的芒光, 嘯聲隨之大作,仿似鬼哭神號。
就在徐子陵對攻出的一拳已失信心,自嘆小命不保的一刻,闢守玄背後的濃煙火光中異響突起,接著一團滾動的槍影,像龍卷風般往闢守玄卷去。
形勢登時完全逆轉過來,輪到‘雲口雨雙修‘闢守玄腹背受敵。
以闢守玄之能,亦知難以抵擋兩大年青高手的前後夾擊,尤其後面攻來的伏鷹槍事起突然,他因只顧前方以致背部空門大露,在措手不及下只能先求自保,雖明知只要擋得徐子陵一招,祝玉妍可及時趕上,仍要心中嗟嘆的往橫閃開,還要有那麼遠避那麼遠。
刹那間徐子陵和突利會合一起,徐子陵乘勢一把扯著突利臂膀,拉得他和自己斜掠而起,投入濃煙深處。
祝玉妍趕到時,已遲了一步。
寇仲策馬急馳,望著火頭濃煙騰奔天上,染紅了城南天際的天魁道場發狂般奔去,心中充盈殺機。
所有通往道場的大街小巷均被該是與季亦農有關的武裝大漢封鎖,嚴禁其他人接近或趕去救火。
此時寇仲的井中月沾滿鮮血,硬闖七、八個關口,才趕到這裡來。
就在這時,渾身火星炭屑、狼狽不堪的徐子陵和突利從災場鑽出來,撲上牆頭。
站在牆頭的徐子陵往他瞧來時突然腳步蹌踉,差點掉下牆頭,幸得突利一把抓著,拔身而起,再往寇仲投去。
兩道人影同時出現在三十丈許外牆頭處,迅若幽靈的往他們追來,寇仲認出其中一個是”陰後”祝玉妍,心叫乖乖不得了,接過落在馬背的徐子陵和突利,立即勒轉馬頭,轉入長街,各人提氣輕身,大幅削減馬兒的負擔,三人一騎,倉皇逃命去也。
才奔出二十多丈,十多名大漢持矛揮槍從兩旁撲出,箭矢更驟雨般從屋頂兩邊射下來。
突利大喝一聲,灑出漫天槍影,形成一個保護網,擋得勁箭錮飛墮地。
徐子陵左右開弓,以拳勁掌風,震得撲來的敵人束倒西歪,拋倒跌退。
寇仲大喝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井中月閃電般在馬頭前掣動,擋路者無一幸免的濺血倒下。
健馬沒片刻停留的闖關而出。
他們已無暇去看祝玉妍和闢守玄是否仍追在背後,隻知凡擋我者,格殺勿論,來到兩條大街交叉處,三人都渾身浴血,但卻闖過多關,殺掉對方近百人,戰況之烈,非身在其中,實難以想像。
突利喝道︰”轉左l.”寇仲記起李元吉、康鞘利等人正在北門外湍江的碼頭上,轉左將可宜抵西門,忙策馬左行。
突利叫道︰”快一點l.妖婦愈來愈近哩I.”寇仲和徐子陵別頭後望,只見祝玉妍和闢守玄一先一後,追近至十余丈的距離,只要稍有延誤,會立即給追上,心中喚娘,欲催馬加速,豈知口吐白沫的馬兒早達至腳連的極限,倏忽間祝玉妍又追近至八、九丈。
兩旁的房舍像幻影般往兩旁急速倒退,前方人影你追我逐,數百人正在拚命厮殺,呐喊連天,伏屍處處。
最令三人安慰的是西門處城門大開,顯是負責守城的南陽幫眾,遇襲下見勢色不對,開城逃命,否則馬兒難以飛越城牆,這麼稍一耽擱,必被敵人追上無疑。
寇仲策馬在交戰雙方的空隙中左穿右插,瞬那間進入深達六丈的門闕,馬兒忽然前蹄失足,把三人傾倒滾地。
三人滾出門外,來到吊橋邊緣處,再彈起來,奔過吊橋,落荒逃去。
祝玉妍和闢守玄追至橋頭,絡於力竭,停下來眼睜睜瞧著他們沒在城外黑暗深處。
三人在城外一個山頭頹然坐下,遙望南陽,仍隱見_天而起的煙火。
寇仲苦笑道︰”今趟真是一敗塗地,能執回小命是邀天之幸。”雙膝跪地的徐子陵,木無表情的沉聲道︰"他們怎樣了?”正急促喘氣的突利艱苦答道︰"該逃出來吧!我半強迫的勸得應羽、呂天瑕等十多人護著呂重從秘道離開,才回頭找你。”寇仲忽然起立,一對虎目狠狠盯著南陽城上方火光,道︰”所有舊恨新仇,終有一日我們要與祝玉妍清算。”突利道︰”下一步該怎麼走,還要到冠軍去嗎..”寇仲徵詢徐子陵的意見道︰”陵少怎麼說..”徐子陵仰首望天,道︰”我們最好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否則見到鷹兒在頭頂上飛來飛去的時間,將後悔莫及。而且像我們現在的情況,根本沒有逃亡的本錢。”突刊一覺醒來,太陽已君臨大地,在中天處射下暖洋洋的光線。
徐子陵仍跌迦盤滕,閉目冥坐,卻不見寇仲的蹤影。
他們身處的隱閎峽谷在南陽西北五十裡外的山區內,叢林密布,濃蔭掩蔽,正是藏身的好地點。
峽谷底一道溪流蜿蜓而過,淙淙水聲,份外令人感到山林的平和安逸,尤其在經歷過昨夜的腥風血雨後。
突利悄悄起立,三人中論傷勢,以徐子陵最重,所以需更長調息時間。
抵達谷口時,寇仲正躲在一叢濃密的樹蔭下向天觀望,當突利來到他身後時,寇仲往天一指,道︰”看!”突利循指示瞧去,一個黑點正在山區外十裡許處的原野上飛翔,找尋目標。
寇仲問道︰”誰的鷹?”突利仔細觀察,低聲道︰”該是康鞘利的鷂鷹,終追到來哩..”黑點又往遠處移去,消沒在一座小山之後。
寇仲嘆道︰"還是陵少心水清,若我們昨夜隻知逃走,現在又會給人追得喘不過氣來。”。
突利在他旁單膝跪下,道︰”我們要重新決定逃走的路線,多了陰癸派這大敵,我們的處境更是不妙。”寇仲道︰"你的地理常識竟比我這漢人還好,真是諷刺,不如由你來設計逃亡路線吧l.”突利苦笑道︰"你是否在諷刺我,因為小弟下工夫研究你們的山川地理,只有一個目的,不用說出來你也該知是甚麼。”寇仲笑道︰"缸怨乓嶽矗{忝嗆湍愕男倥G嫦齲h悴歡先肭趾渮浚u烤*是因仰慕我們中土的文化,還是想要我們的財帛子女士地..”突利淡然道︰”若用兩句話來說,就是乘人之危或為人所乘,這才是入侵的動機,我不攻你,你便來侵我,有甚麼道理可言。”寇仲沉吟道︰”可是從歷史看,總是你們寇邊進侵的多,我們是為保衛國土而作反擊吧!”突利分析道︰”這只是一種誤解,由於戰術、地理和社會的分異,你們在大多數時間只能處於被動的形勢。坦白說,純以武力論,你們漢人實在不是我們對手。真正令我們佩服的只有你們戰國時的”鐵騎飛將”李牧,即使以漢武帝的強大,雙方亦只是兩敗俱傷之局。”寇仲大感臉目無光,反駁道︰"既是如此,為何你們的國界不能擴展越過陰山長城呢..可見我們或不擅攻,卻是善守。”突利心平氣和的道︰”希望這番討論不會損及我們兄弟間過命的交情。”寇仲老臉微紅道︰”當然不會。只是氣氛熱烈了點,可汗請繼續說下去。”突利嘆道︰"說下去可能會更難聽,少帥仍要聽嗎?”
寇仲苦笑道︰”不要說得那麼難聽行嗎?”突利探手摟上寇仲肩頭,道︰”我是誠心把你當作兄弟,才坦言直說。
若比較高下,我們是以勇力勝,你們卻智計佔優。一直以來,漢人對付我們最厲害的法寶,就是分化與和親兩大政策,武功隻作後盾之用。只要能令我們出現分裂和內哄,你們可隔岸觀火,安享其成。若以武力論,早在南北朝分立時,我們已橫掃漠北,建立起強大的可汗國。但你看看現在的情況,好好一個突厥汗國不但分裂為東西兩國,頡利還要置我於死地。若大家能同心合力,你們憑甚麼阻止我們北下。”寇仲聽得默然無語。
突厥的分裂,確與隋室的離間政策有莫大關系,這是看準突厥權力分散的弱點。因為突厥的最高領袖大可汗下還有若乾像突利這種小可汗,各有地盤,實際上無論治權和武力都是獨立的,所謂‘雖移徙無常而各有地分‘。
故‘分居四面,內懷猜忌,外示和同,難以力征,易可離間‘。只要向其中某汗拉攏示好,可製造眾汗間的矛盾。
隋室雖對這種勇武善戰,來去如風,有廣闊沙漠作藏身處的強大遊牧民族用武無地,卻是有計可施。
突利續道︰”你們是以務農為主,人雖多我們千百倍,但調動軍隊卻非足易事,往往只會引起民變。且防線又長,難以集中防守,遠征嗎..我們只要斷你們糧道,你們便成缺糧勞師的孤軍,那能抵擋我們這些出身大漠的精騎突襲,只是天氣的變幻和沙漠的酷熱,你們便注定是敗亡之局。”寇仲苦笑道︰”事實如山,教我如何分辯。唉.可否告訴我,像你們現在存心使中土四分五裂,支持漢人打漢人的高明妙策,是否趙德言給你們想出來的..”。
突利搖頭道︰”定此策者乃‘武尊‘畢玄的親弟嗷欲谷,此人不但武功高明,且謀略過人,在我國地位僅次於畢玄,甚得頡利尊敬信任。”寇仲嘆道,.”果然厲害,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離強而合弱。照這麼看,說不定今趟可汗被設計陷害,也是出於這個甚麼谷的獻計,希望能收回所有小可汗的兵權,建立一個集權中央的國家,到連西突厥都被平復時,中土將有大災難。”突利一震道︰”我倒沒想得這麼深入,但畢玄……唉I.利害關頭,確很難說。”徐子陵此時來到兩人身後,道︰"看!”兩人望往萬裡無雲的晴空,鷹又朝他們的方向飛來。
寇仲道︰”該到那裡去呢..”徐子陵淡淡道︰"入黑後我們重返南陽,到時見機行事如何..”兩人為之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