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德商樓永不衰,錢味兒又臭又香。說臭的,都是酸腐心。說香的,都是財迷心。知道又臭又香的,都是明白心。
今日這裡,不炒引了,大炒金子。
節南喝到第二杯茶的工夫,金價已比之前高出一成,芷夫人就來了。
“一瞧就是坐等發財。”芷夫人笑道。
她照樣扮成紀老爺上樓,一來是多年的習慣難改,二來也是隱藏她是萬德主人的身份。
節南起身,等芷夫人坐了,才坐回去,“托您的福,才換的金子就賺了。”
“就你那點兒金子,賺了也沒人眼紅。”芷夫人目光淡掃,“不過今日你我同桌,手中拿著錦關香藥的六姑娘,名氣可就更大了,少不得有人挖出你的底,會知道你是趙侍郎家的侄女,再拿謠言編派你。這世道,女子想做些什麽事,總是不易的。”
節南回道,“無妨,我這人哪裡熱鬧哪裡鑽,要有生事的人,正好給我當了消遣。”
芷夫人笑眼深深,“你這姑娘生得好氣魄,讓我好奇你爹娘是怎樣的人。”
“我娘生下我就走了,我是我爹帶大的,又是家中老么,把我寵得無法無天,到處招人討厭。”節南自嘲。
“看來,我要認你這乾女兒還真對了。”節南說她娘走了,芷夫人以為是去世的意思,“你雖好氣魄,我卻要替你操些心,趕緊把認親宴擺了,也能讓那些不知幾斤幾兩的家夥打消念頭。要實在不會掂量,非要送到你手上當消遣,我就不管了。”
節南就喜歡芷夫人身上那種恰到好處的颯爽英氣,比她野性子強多了,不失貴家女的溫婉柔美,“一切聽憑乾娘做主。”
“本想等你從鎮江回來就辦,哪知出了觀音庵的事,好在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不能再拖延,乾脆就擺八月初八,雙日子大吉利,然後明日就把帖子都派出去,即便還沒辦酒,也都知道你是我王芷的乾女兒了,今後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芷夫人已打算妥當,不過聽出節南的話外音,“我以為你找我,就是為了定日子,卻其實不是為了這事?”
“瞞不過您的眼。”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可以節省廢話,節南笑了笑,“今日請乾娘來,是有件事找您幫忙,不過您可別不高興。
“讓我不高興的事——”芷夫人柳眉一挑,“莫非和江陵紀氏有關?”
節南怎舌,“乾娘厲害。”
芷夫人眼中一抹沉色,隨即搖搖頭,“你個丫頭,應不會那麽笨,幫紀叔韌勸我。可我又想不出你還能有別的事。說吧,到底何事?”
“不,不,我是乾娘這邊的,怎麽可能幫紀二爺呢?前些日子紀二爺著人送來的補品,我一個沒敢要,全給退了回去。”節南可沒天真到仗著芷夫人的喜愛就拔老虎須,紀叔韌擺明是芷夫人的死穴。
芷夫人神色輕松了些,“他那麽吝嗇的人,能送你什麽好東西?你報給我,我回頭備雙份送你。”
節南心笑,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是這樣的,多年前,我隨師父在北燎都城學藝,我爹曾送我一樣小東西,師父幫我存入了通寶銀號,後來大今打過來,我匆匆離開,北燎都城如今也成了大今的城池,隻不知通寶銀號還在不在,東西能否拿回來。”
芷夫人明白了,“通寶銀號是江陵紀氏的,所以你想讓我幫忙打聽?”
節南回道,“是。本來已經過了這麽久,我早忘了這件事,近日卻突然夢到,而我爹去世時也沒給我留什麽東西,大概他托夢給我,所以就有點放不下。一來取物的憑單已經找不著了,
二來路途遙遠,我也不能親自去一趟,才想請乾娘幫幫忙。”芷夫人亦是心孝,“的確要試著找一找的。原北燎都城如今是大今的臨河府,只是通寶銀號是紀大管著,我不知分號是否還在,等我寫信問問他吧。”
節南連忙道謝。
芷夫人道小事一樁,“對了,你師父幫你存的,用你的名字桑節南麽?”
“是。”節南應。
“那就行了,只要分號還在,極可能拿得回來。”芷夫人說完輕歎,“你真是個孝順孩子,我將來就靠你養老了。”
不知為何,節南想起紀叔韌那人,就覺芷夫人的這個想法有些虛妄。
“這不是桑六姑娘嗎?”
想曹操,曹操到。
節南瞅著那位桃花目的紀二爺走上樓來,身後又隨三名美姬數名美婢。 她就禁不住扶額,暗道這位爺哪日不能來,偏偏今日撞上,真叫作死。
節南但看芷夫人,果然發覺她神情冷冽,坐姿僵直,嘴唇緊抿,一張易容後的苛臉更凶三分。
芷夫人低聲道,“六娘,別跟他多說,越快打發他越好。”
節南聞言,心想莫非紀二爺不知芷夫人的男裝扮相?
這時,紀二爺上來要挪板凳。
節南卻一腳踩上凳子,嘻嘻一笑,“紀二爺,我可沒請你坐。”
她今日綰了琴髻,戴了金步搖,畫了眉,染了甲,一身灩青染墨竹的水袖長裙,比起平日的素淡,整個人明美乍眼,已引得這商樓一半商人的矚目。這會兒她卻翹腳踩凳,動作明明跟個粗魯的小地霸似得,那笑那刁,竟把全部人的目光都引過來了。
連芷夫人這位美人都打從心底讚歎,桑節南就是霸起來的模樣最漂亮,閃閃發光!
旁邊的碧雲乾咳兩聲,小姑娘家畢竟皮薄,也不懂男子看女子的眼光,往往和女子看女子的眼光大相徑庭。
紀叔韌回神,居然氣不起來,還覺好笑,“你這丫頭好大的脾性,二爺我瞧得起你,才和你搭一張桌子……”
節南回笑,調皮,絲毫不惹人討厭的那種,“紀二爺帶著三位姨娘呢,我這桌子小,哪裡能容你這尊大佛呀?”招手喚狸子,“狸子,帶紀二爺上甲號桌去。”
狸子想笑不敢笑,也沒敢真上去請人走,一邊是東家吩咐特別關照的桑六姑娘,一邊是萬德大客江陵紀二爺,他得罪誰也不合適,只能磨蹭著。
紀叔韌卻突然眯起眼,盯住了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