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藜子遇劍身就炸裂開來,同時疾射數十根烏黑尖針。三個鐵藜,上百枚針,四面八方,若以節南剛才站立的點,劍法再精妙也做不到周身密不透針。 節南動了,所以躲開了。
至少,躲開了大多數。
蠍王見蜻螭劍飛回節南手中,雖不知她如何做到的,但轉身欲縱,心想好歹逃命的機會來了。
肩膀突然劇疼,他呆呆垂眼,望著蜻蜓翅尖,滴滴答答全是他的血。那抹月光般的寒光,好似雪色,從肩頭滲入心頭,令他心思恍然,當真有升天之感。
劍光淡淡收入節南手中,眼望半身浸血的蠍王,她那張病容卻毫無血色,青面若鬼。
“蠍王識得蜻螭劍,又能大王嶺上稱老大,果然還是有些真本事的。”她自手背拔下三根毒針。
蠍王感覺自己的左臂要掉了,但見對方中了針,不由大喜,一招雁過平沙,縱刀往節南心口插去,“小娘們,名劍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撿著耍的,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節南不閃不躲,迎面而戰,身形如魅影,將她的劍貼著蠍王的刀,到刀柄處,突然一反手,折腰仰面,輕巧自刀光下穿過。
那把蜻螭劍切刀磨刃,震得蠍王手麻,差點握不住他的刀。
蠍王再一看,他的刀竟被蜻螭劍切出一道深口子,似他半隻肩膀一般。他心頭懼顫,但對手下一劍式又到,讓他隻得被動招架。等他察覺對方招招式式只在磨同一處刀口時,已經太遲,刀身撲地,他手中只有可憐巴巴一刀柄。
“為何……”蠍王懼到全身抖,“……明明中了蠍毒……”
節南不答,面色似鬼,眼神專心,動作輕巧,每一招都快又狠,切斷了刀身,就切肉身。
如果有高手觀戰,就能看出她現在的每一劍,都照剛才蜻螭劍在蠍王棉袍上割出的口子,原封不動,淡定劃深了而已。
當然,蠍王完全沒注意到,隻知自己就像砧板上那塊肉,怎麽也躲不過那柄輕翼細劍漫不經心得一劃,而自己的痛呼越發像被殺的豬,直到頭暈目眩,徒勞瘋砍一陣,仰面躺下,發現周身一片血雪。
全是他的血。
他恐喘,驚瞪,看蜻之翅尖停在自己咽喉一寸外,只是雪夜無月仙,僅有地獄鬼。
他方才明白,桑六娘摘下面具的刹那,只有一個意思——
自己必死無疑!
可他不甘心,“要殺你全家的人真不是我!殺了我,你再也找不到主謀!”
節南呵笑,將咳音混在其中,“小女子目光短淺,隻知你和虎王寨一窩山賊滅了我桑氏滿門,是也不是?”
“那人借刀殺人,也是他安排內應,我到桑府時,那些打手護院個個睡得跟死豬一樣,桑大天在正院擺宴吃酒,人人醉得不清,我們不過手起刀落……”蠍王也意識到不能再耍無謂小聰明,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可是只有我聽過那人聲音,若我死了……”
月光,落雪,劍入喉,他親見自己的死法。
“我……說真……”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他都說受人指使了,她為何不問究竟?
蠍王的喉頭髮出哢哢聲,字不成音,死也不能閉眼。他最後一念,如果他是桑大天,一定會被這個女兒的愚蠢氣得再死一回。
節南拔出劍,終於不用再忍胸腔咳氣,咳得站不住,單膝跪地,更噴出一大口血。但等她重新站起來,不過用袖子隨意抹過沾血雙唇,臉色不再發青,
反倒蒼白泛紅,有了些好看顏色。 她解開身上包袱,拿出一個漆黑金字木牌位,搓土燃香,不言不語,不哭不忿,只是長久伏跪不起。
漫天飄沉的大雪,在她那身黑袍上鋪了厚厚一層,漆夜中,如一小小鼓起的土包,似與牌位紅香化為新造的一座孤墳。
突然,有人一聲長歎——
“六姑娘若想隨家人長眠,泮林不會多管閑事,隻請六姑娘上路之前,記得有人無辜受了牽連,你去之後心中定會過意不去。”
草從中一雙墨眼,望土包不動而再度長歎,“也罷,隻怪我自己不識好歹,若乖乖聽話回家,也不會卷入姑娘的復仇之中。不過,泮林好奇問一聲,那蠍王臨終說了一句話,可是將真正的殺親仇人告訴了六姑娘?”
土包一掀,纖影拔長,但背對著草叢那雙眼。
“恐怕讓九公子失望,我沒聽清那句話,不若我送九公子下去問問本人。”聲音雖森然,手中無劍,慢慢收起包袱來。
“六姑娘要想殺我,泮林早已沒命。”原來,他讓她一腳踢進雜草叢中,封了穴道,並非跑得快。
“可惜,太可惜,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那蠍王雖歹毒,極可能說出真凶, 六姑娘要是湊近些就好了。”他身上好沉,雪有寸厚了吧?
“九公子莫多想,殺我全家的人是虎王寨和千眼蠍王,我已手刃仇人,何來又一個真凶?”包袱收好,重新背回身上,節南往密林跨一步。
報仇這種事,她心中自有一個度。能查的,能報的,力盡所能。查不到的,報不到的,也無執念。
“六姑娘好寬的心,既然這般大而化之,自欺……自信十足,想來明辨善惡是非。我亦能明白六姑娘背負血仇,雙手染血實屬無奈,再說虎王寨惡膽寒心,個個都是十惡不赦之人,死有余辜。我絕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多言一個字,請六姑娘放心。”他以為她頂多是脾性古怪些,不會真得心狠手辣,要滅他的口?
節南又咳了一陣,這回帶笑,“九公子,你我之前一直聞聲不見面,如今明知對方身份長相卻還如此,可見是有默契的。很好。”語氣稍歇,又問,“敢問九公子何時知道小山就是桑六娘?”
草叢靜下片刻,聲音再起,也攜了一絲笑,“就在劉府裡。”
“謊話。”節南腳下一轉,往草叢走來。
“廢話。”王泮林看得清那雙黑靴近了,目光卻絲毫不慌。
黑靴停住,節南輕咳輕笑,“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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