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字號監獄之中,羈押的都是朝廷要犯,多半都是要秋後問斬的。牛碧神情淡然地坐在草堆之中。
一邊的幾個長相凶惡之人撩開垂下來的長發,道:“我說小兄弟,這來了這麽多日子了,你一句話也不說,難不成真是個啞巴?”
“大哥,不可能。前些日子那衙役送飯來的時候,我還聽到這小子問那張頭事兒呢。”
“哦?這事情你他娘的不告訴我?”斜躺在草堆上的大漢一巴掌打在一邊捶腿的小個子後腦上。
那小個子非但不生氣,還憨厚地笑著,“我那天迷迷糊糊的,去撒尿,這一哆嗦,就把事情給忘了,今兒個大哥提起來,我這不才想起來嘛。”
“他問了什麽?”大漢斜眼瞥向牛碧。
“好像是鎮國公家的事兒,多半是找路子,想要放出去吧。”
大漢眉頭一挑,冷笑道:“能到這天字號的都是人中龍鳳,哪一個不乾過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情。老三,你說說,你在湘西幹了些什麽?”
一邊編草鞋的光頭大漢笑道:“哎,能幹什麽大事,瞧大哥說得這麽玄乎,就殺了個縣官,幾個衙役。他娘的,那狗官的小舅子看上我那賤內,居然趁我上山打獵勾搭我那娘子,好在那日山上大霧,我來得早,不然我娘子定然讓那雜碎玷汙了不可!”
“看來三弟還真沒捅什麽大簍子,咱哥幾個可是江湖上響當當的馬匪,人稱山西八大王,想當年,這馬鞭一響,可是黃金萬兩啊……”
外邊的牢頭喝了口小酒,聽著裡邊人吹牛,笑道:“行了,關二傻子,就你們屁大點的一窩匪,也敢叫山西八大王。”
被牢頭嘲諷了一句,這刀疤男子立馬滿臉漲得通紅,說道:“劉頭,怎麽說咱好歹也認識這麽久了不是,給點面子啊。”
“去去去,少跟我套近乎。你們這群指不定哪天都人頭落地的滾刀肉,好好享受幾天做人的滋味吧,也許這輩子作惡多了,下輩子就當畜生了,哈哈。”
幾個牢頭哈哈大笑著。
“喂,鎮國公府有沒有個準信來了。”披頭散發的牛碧聽到人頭落地四個字,終於是憋出了一句話來。
邊上被關了三年五載的惡徒,都是些厚臉皮不怕死之輩,一聽到牛碧還在想著攀關系,哈哈笑道:“小兄弟啊,你當這天字牢房是姓牛的?真當鎮國公是你爺爺不成?哈哈……”
外邊的老頭剝著花生,將殼吐在欄杆裡頭,笑道:“嘿,你這無賴小子還真給你說中了,他爺爺啊,還真是鎮國公呢。”
“哈哈,張頭,他爺爺是鎮國公,我爺爺就是玉皇大帝!”
“哈哈哈哈,對對對,他爺爺是鎮國公,我就是如來佛祖!”
牢裡頭的惡徒們都胡咧咧著。
老頭將一碗酒放在牛碧的獨間內,道:“牛公子,認命吧。牛國公都說了,您啊,和鎮國公府沒任何關系。”
“不可能!不可能!那……西寧郡王府呢?有沒有消息?”
周圍的人更加樂呵了。
“這小子怕是瘋了吧?胡亂認親戚了。這再說下去,怕是得說皇帝老子是他親舅舅了,哈哈哈哈……”
牢頭搖頭歎氣,也不理會牛碧。
原本淡定的牛碧忽然像發狂的公牛一般,吼道:“不可能的!王爺不會不管我的!我爹,我大父,不可能……我沒殺人!我沒殺人!”
外邊的牢頭也不理會了,坐下喝酒,碎語道:“人呢,看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喏,這就是下場。”
外邊忽然傳來響動,張牢頭耳朵靈,起身道:“快,趕緊把酒收進去,有人來了。”
張牢頭趕緊整了整衣冠,見到是六扇門的人,立馬拱手笑道:“幾位差爺,有什麽要事?”
吳常將令牌舉起來,道:“提審牛碧,快,開牢房!”
“這……大人是不是搞錯了?”
“什麽搞錯了,就是他。”吳常是見過牛碧的,指著牛碧說道。
張牢頭尷尬地笑了笑,道:“這……這天字號都是死囚,還提什麽審?沒必要吧……”
吳常眉頭一皺,道:“哪這麽多屁話。六扇門提審刑部要犯,不需要任何批文,怎麽,還要給你打個報告?”
“不敢不敢。”張牢頭脖子一縮,拱手賠禮道。
吳常冷冷道:“那還不趕緊開門!”
“是是是。”張牢頭趕緊抓起腰間的鑰匙,哆哆嗦嗦地過去,將牛碧的牢門打開。
裡頭的牛碧以為是鎮國公府上出力了,放聲大笑道:“哈哈,你們這些殺千刀的,能和本公子比嗎?什麽天字號牢房,本公子照樣毫發無傷地出去了!哈哈!”
一邊蹲著的惡徒撇了撇嘴,冷笑道:“嘚瑟什麽,有本事別進來啊。”
“就是。”
吳常看著仰天狂笑的牛碧,面色無常地說道:“走。”
牛碧雙手一伸,傲慢道:“不給本公子將鎖開了?”
吳常冷冷一笑,說道:“對不起,這是規矩,牛公子還是帶著鎖提審吧。”
牛碧單眉一挑,盯著吳常,道:“我記得你,當初敢對本公子用刑,看本公子出去後如何整死你!”
吳常並不出言反擊,這樣一個死人,他何必跟他較勁呢?
等到吳常帶人提審到六扇門,牛碧見到林嵐的一刹那,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了。
林嵐吹了吹茶盞,抿了一口,笑道:“牛千總,牢飯好吃嗎?”
“你?你來幹什麽!”
吳常笑道:“爵爺提審你,怎麽?難道不行?”
牛碧的臉色徹底冷下來,心裡那激動瞬間化作虛無。
林嵐呵呵一笑,說道:“怎麽樣?牛公子怕是失望了吧,這是可惜,鎮國公府一點動靜都沒有,本來嘛,這刺殺也沒成功,若是老國公放下點身段,來林府說上幾句話,林某人也會到刑部和大理寺說上幾句好話,誰成想,牛千總事發被捕,老國公直接和您撇清了關系,還將你逐出家門,這就沒什麽可說的了,您覺得呢?”
牛碧呆滯地站在原地,兩隻手垂下來,牢頭說的,他一直不相信,沒想到這事情居然是真的。
“不可能的!你騙我,一定是你串通了牢頭一起騙我!”
林嵐笑道:“我有必要為了一個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來蒙騙一個今後在永無天日的牢房裡,等待秋後問斬的死囚嗎?”
牛碧冷笑道:“你一定是想從我口中套出什麽來吧?呵呵。”
“看來牛千總也不是蠢人。當初你動手的原因,根本站不住腳跟。要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如此快的結案,我定然是要追查下去的。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到底是誰指使你這麽乾的?”
牛碧笑得更加陰險起來,道:“你永遠也不用想知道!”
林嵐眉頭一挑,說道:“這麽說,不是鎮國公府的事情嘍?呵呵。”
堂內白七夜、吳常坐在左右,其余的長老並不知曉這次提審究竟是為了什麽,林嵐也不會傻到讓那些花花腸子甚多的老東西走漏什麽風聲。
吳常抿了抿嘴,道:“如今沒了牛府和柳長老的壓力,吳某有手段讓牛千總開口,請爵爺再給一個機會。”
牛碧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我若是說出來,又有什麽好處?”
“沒有好處。”林嵐微笑道,“但是,對於你來說,能將幕後的人拉出來替你陪葬,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嗎?”
“哈哈,告訴你又何妨。吾乃奉西寧郡王之命,怎樣?你能動得了王爺嗎?即便是聖上知道了,會為了你這麽一個小人物,而且撕破臉,和十萬西寧鐵騎翻臉嗎?”
林嵐眼皮一抬,將茶盞蓋上,緩緩道:“十萬西寧鐵騎也好,西寧郡王也罷,不都是為人臣子,怎麽?難不成這江山還是有一半姓吳的不成?”
“只要王爺想的話。”
堂內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這一句話,若是出自一個勳貴之口,恐怕林嵐足以有理由讓他嘗一嘗牢獄之災,然而眼前的牛碧已經是個死囚犯了,那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我與郡王無冤無仇,為何王爺要置我於死地?”
“那得問你自己了,誰知道你哪裡得罪了王爺。”
林嵐在腦海裡掃了一遍,這和西寧郡王仿佛沒有任何的牽連,哪怕交道都沒有,這就讓他納悶了,難道是牛碧放的煙霧彈?他有些拿捏不準了。
“你說得千真萬確?”
牛碧笑了笑, 道:“騙你的,哈哈哈哈。”
林嵐淡淡道:“很好玩嗎?”
“能耍得京師謫仙人團團轉,難道還不好玩嗎?”牛碧猙獰的臉龐更加變形了。
林嵐閉目,道:“將他押回去。”
白七夜一直未開口,等到牛碧被押走之後才將一份情報送到林嵐手上,說道:“這些是關於鎮國公當年起家的情報,爵爺您看一看。”
林嵐粗粗掃了幾眼,呢喃道:“按這麽算起來,他牛大鼻子和吳忠平是誰都看不慣誰的死對頭。這吳忠平嫌他牛大鼻子沒種,牛大鼻子嫌吳忠平出身草莽,怎麽又將自己的孫兒放到西寧軍之中。看來裡頭還是有些說不過去的結。”
他站起來,看著天窗上投下來的陽光,總有些那麽幾朵烏雲,在空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