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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風起》第1章 約會密室
  2002年9月13日。  “爸,我吃飽了。”韓諾惟放下筷子,從紙巾盒裡扯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巴。

  系著圍裙的韓孟昶急忙從廚房出來,“還有排骨湯,你不等等嗎?放了你喜歡的牛肝菌喲。”

  韓諾惟搖搖頭,“您給我留一點兒就行,我明天回來喝。”說著,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又補充道,“我跟阿強說好了的,晚上去他家複習,我幫他英語,他幫我數學。”

  韓孟昶遲疑了一下,“那,要不我先給你盛點湯帶上,你倆晚上複習餓了可以當宵夜。”

  “算啦,路上萬一灑出來了弄到書包裡多麻煩。”韓諾惟走進浴室,打開了水龍頭,開始洗頭髮。

  韓孟昶歎了一口氣,他很想讓兒子喝完湯再走,但他又不願讓兒子覺得勉強。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確定不會下雨,便將“記得帶傘”的話咽了回去。

  韓諾惟吹乾頭髮,又抹了一點ㄠ宰啪底幼コ鮃桓鱟約漢藶獾姆⑿屠矗緩蠖院詳撲擔骸鞍鄭鏤銥純礎!

  韓孟昶一邊收拾桌子,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好看。”

  韓諾惟哭笑不得:“我沒問您好不好看。”他等父親抬起頭,才指了指自己的後腦杓,“幫我看看,後邊頭髮有沒有翹起來?”

  韓孟昶露出吃驚的表情,“怎麽會翹成這樣?”看著韓諾惟急急忙忙衝進浴室,他笑了起來,“逗你的,很帥,跟我差不多。”

  韓諾惟氣呼呼地走出浴室:“我真搞不懂,您怎麽會是政治老師。”他略帶戲謔地瞟了一眼韓孟昶,“我們班的政治老師,壓根就不會笑,更別說逗我們了。”他一邊將一袋琥珀裝入書包,一邊做了個鬼臉,“要是像您這麽幽默就好了。”

  “去去去。”韓孟昶將碗筷都端進廚房,“你少拍我馬屁,有什麽事直說。”

  韓諾惟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爸,給我點錢,我這兩天午飯都蹭的阿強的。”

  “不是上周才給了你五十嗎?你們學校的午飯又漲價了?”

  “不是,我跟您說過了呀,我買了英語和數學的參考書,然後就沒錢了。”

  韓孟昶掀起圍裙,翻了翻褲子口袋,“你要多少?”

  韓諾惟撓撓頭,“有一百嗎?”韓孟昶把口袋裡的鈔票都整理了一遍,“我這就六十多塊了。”他留下兩塊錢,其余的都放到飯桌上,推到兒子面前,“你先拿著這些吧,我晚上去醫院看你媽,聽說算錯了藥費,會退一點錢給我,你明天回來,我再給你錢。”他拿起抹布開始擦桌子,“對了,陶無法還沒給你結算工錢?”

  韓諾惟搖搖頭,“我這不是正要把加工好的這批琥珀給他拿過去嘛,估計也快結錢了。”

  “那你先去陶家,再去找阿強?這可是反方向,路程有點遠,你要不要騎車去?”

  “不騎,太折騰了,阿強家那邊的鄰居有點雜,萬一車子丟了麻煩。”說著,他拿起一張五十元,“那我走了,爸。”

  韓孟昶走進廚房:“路上小心。”

  韓諾惟笑嘻嘻地抓起書包,跑出門,“知道啦!”他跑得很快,“啦”字出口時,人已在門外。

  九月的韓城,夏色正好。路邊花壇裡,玫粉的醉蝶花含羞帶怯。晚風輕拂,甜蜜的花香就像是絲綢一般嬌柔地掠過人的臉龐。遠處,不知誰家的孩子正在練琴,而陽台上的三角梅隨風輕舞,幾瓣豔紅的萼片飄下來,落在乾淨的街道上,

正如明信片上的若隱若現的底紋。  韓諾惟深吸了一口氣,腳步越發輕快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去女友陶白荷的家裡過夜,他克制不住一路砰砰的心跳。

  陶白荷是他的初戀,也是他最在乎和最感激的人。因為,在韓諾惟看來,隻有陶白荷才是真正理解他、愛護他的人,這比什麽都重要。

  從小,韓諾惟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在韓城人看來,他的長相頗為奇怪:眉毛又粗又長,好像被誰打翻了硯台。眼睛雖然不小,瞳孔卻不像本地人那樣非黑既棕,而是一種罕見的亮金色。這讓韓諾惟很苦惱,有時候他隻是發呆瞪著前方或者毫無意識地瞟一眼,就會令人不安。好在他有著高挺筆直的鼻梁和線條分明的下巴,如果忽略奇怪的瞳孔,那麽他還是能算的上是一個小帥哥。可惜,為了不引起閑言碎語,最終,在父母的勸說下,他戴上了一幅厚重的深色平光鏡,這讓他看起來顯得笨拙而老土。

  平生首次聽到讚美他眼睛的話語,是在韓諾惟打工的琥珀店裡。

  韓城雖是座邊陲小鎮,卻頗富庶,因為一線之隔的緬甸擁有數量驚人的琥珀礦藏,商販往返於兩地,將韓城的生活物資銷往異國,同時帶回各種琥珀的原石。在這些商販當中,最成功的就是頭腦靈活的陶無法。他的琥珀店規模越做越大,眼見人手不夠,便招收了一些新人。這其中,就有半工半讀的韓諾惟。

  就在這一年,陶無法的獨生女兒陶白荷剛大學畢業回到家,準備考研究生,空閑時間大把。她沒事會來店裡轉一圈,看看有沒有新出的喜歡的工藝品或者首飾,順便看看店裡幫傭的年輕帥哥。

  第一次見面,韓諾惟在陶白荷面前摔了一跤。

  當時他抱著一疊琥珀雕刻專用的畫冊,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書擋住了他的視線,而陶白荷正好在專注地觀察一塊櫃台上的蟲珀,一聲驚呼,嚇得韓諾惟和書都跌到了地上。

  他那副尺寸略大的眼鏡正好滾落到了陶白荷的腳邊。

  韓諾惟萬分窘迫,他實在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眼睛,尤其是在一個年輕女孩面前。

  “你是混血兒嗎?”這是陶白荷對韓諾惟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韓諾惟做夢都沒有想到的被搭訕的方式。

  “啊,我不是,我是土生土長的韓城人。”

  “那你家裡一定有混血兒。”陶白荷說話的風格非常武斷,語氣也很篤定,她撿起眼鏡,還給韓諾惟,視線卻始終追隨著韓諾惟的臉。

  韓諾惟搖了搖頭,趕緊接過眼鏡戴上。他一面收拾著地上散亂的畫冊,一面從櫃台後面的鏡子裡悄悄觀察陶白荷:纖細瘦削,圓臉大眼,精致的妝容看上去頗為考究,戴一副窄邊框眼鏡,紅色的套裝看起來質感很好,手裡提著一個設計簡約的包,看上去跟本地的那些把頭髮染得亂七八糟、穿著誇張松糕鞋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這讓韓諾惟覺得心跳加速了。

  “你的眼睛像混血兒,很酷。”這是陶白荷當天離開店之前對韓諾惟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讓韓諾惟覺得自己一見鍾情的一句話。

  似乎順理成章地,他們在一起了,盡管那時還不流行“姐弟戀”,但兩個情投意合的年輕人還是很開心地相愛了,當然,是偷偷在一起。畢竟,陶白荷那位驕傲的父親根本不可能同意她嫁給這個看不出前途的男孩子,更何況,韓諾惟才十七歲。“不要想那麽多,你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每當韓諾惟發愁的時候,陶白荷總是這樣說,她的表情就像第一次見到韓諾惟的時候那樣,不容置疑。

  韓諾惟得承認,初戀的確美好得令人心醉,盡管陶白荷固執又任性,但隻要能擁抱住她,韓諾惟就覺得自己的讓步是值得的。

  他聽了陶白荷的話,把長長的劉海改成了簡短清爽的,摘掉了厚重的深色眼鏡,開始挺胸抬頭地面對和接受自己的特殊之處。

  讓韓諾惟詫異的是,外界並沒有對他的改變做出讓他不適的反應,倒是有幾個女同學在他改變髮型和摘下眼鏡後,紅著臉給他遞過情書。

  手機短消息的鈴聲打斷了韓諾惟的回憶。韓諾惟連忙將手機拿出來,是陶白荷發來的,隻有簡短的四個字:“二四五一。”

  明知是陶家大門的開鎖密碼,並沒有別的意義,但韓諾惟還是看著手機忍不住笑了。據說陶無法這次要去外地三天,自己難得有這麽長時間跟戀人在一起,想到就覺得心裡甜絲絲的。

  韓諾惟走進一家花店,花了四十八塊錢買了一小束花,他數了數,恰好是六朵紅玫瑰,外圍點綴著粉色和紫色的月季,加上白色的滿天星和透明的玻璃紙,讓整束花看起來甜美又浪漫。

  韓諾惟手捧著花,感覺路上的行人都在對他微笑,他有些難為情,趕緊將花藏在背後,然後加快了腳步。

  幾分鍾後,韓諾惟來到了陶家門外,他默念著開鎖密碼,打開了陶家大門。雖然他之前跟隨陶無法來過幾次陶家,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隻有這一次是來約會的,他不禁覺得興奮而又刺激。

  “小惟!”當著傭人林媽的面,陶白荷就毫不避諱地衝過來,緊緊地摟住了韓諾惟的脖子。

  韓諾惟雖然早已和戀人有過親密舉止,但都是私下裡的,頭一次當著第三人的面如此親昵,他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緊張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不安地輕輕抻了一下身上的淺紫色襯衫,這是陶白荷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也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衣服。

  他鼓起勇氣,將藏在背後的花遞給陶白荷:“送你的!”

  陶白荷捧著花,語帶埋怨:“幹嘛買花啊,好俗氣的。”話雖如此,她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甜蜜。

  她把花交給林媽,後者會意地笑了,接過花,轉身去端茶了。

  陶白荷拉著韓諾惟的手,一步一跳,一直拉到三樓她的房間裡。

  剛關上門,韓諾惟就迫不及待地擁著戀人親吻了起來,兩人吻得難分難解,意亂情迷,中間陶白荷的手機響了好幾次,兩人都不去理睬,直到林媽敲門:“小姐,我把茶放在走廊的桌上了。對了,有電話找你。”

  陶白荷掙脫了韓諾惟,衝著門外喊道:“你不要管。”

  韓諾惟有點緊張:“誰的電話?會不會是你父親?”

  陶白荷不以為然地說:“不會啦,我爸才不會奪命連環call呢,這是我爸一個朋友,估計是找不著我爸了,就來騷擾我,不理他。”

  這時,陶白荷的手機就像是有感應一般,又響了起來。

  韓諾惟猶豫了一下,“要不,你還是接一下吧,讓長輩這麽等著也不太合適。”

  陶白荷撲哧一聲笑了:“誰說我爸的朋友就一定是長輩的。”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在韓諾惟的脖子上輕輕地畫著圈:“我先去洗澡了,你等我啊。”

  韓諾惟依依不舍地說:“我能進去和你一起嗎?”

  陶白荷嘟起了嘴:“我還要卸妝呢,你別來搗亂,乖乖等著。”

  見戀人如此堅持,韓諾惟隻好讓步:“那你快點好不?”

  陶白荷眨眨眼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推開浴室的門,“要不,你去一樓的書房玩會兒,我爸書挺多的,你消磨會兒時間。”

  陶無法雖是個商人,卻頗好附庸風雅,書房面積不小,且三面都是書牆,深栗色的木櫃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最高的地方幾乎快要觸及天花板, 人若要取書還得爬梯子。

  韓諾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排場的書房,他忍不住好奇心,爬上了梯子,想看看高處放的什麽書。

  陶無法的書擺放得很有規律,一面牆是哲學與宗教,一面牆是文學作品,還有一面牆,則全是琥珀相關的知識叢書和工具書。

  在工具書這面牆的最上層,韓諾惟不經意間看見了一本暗紅色封皮的《馬克思主義研究》夾在一堆琥珀書中。他先是一愣,接著覺得十分好笑,陶無法是滿腦子生意經的人,會去研究馬克思?想著,韓諾惟便將這本書抽了出來。

  書的封面已經有點褪色了,看得出來有些年頭,韓諾惟將書的背面翻過來,印著“一九八四年一月第一版”。

  令韓諾惟詫異的是,這本書的內頁很新,幾乎像是沒有用過一樣。而在書的大概四分之三處,夾著一張雕刻精美的木質書簽。

  一本封面很舊的書,內頁卻很新――難道這本書經常被人拿出來,卻從不閱讀?韓諾惟好奇地往這本書原先擺放的空格處看去,什麽也看不出來。韓諾惟鬼使神差地伸手往裡面摸索了一陣,隻聽得不知何處傳來“哢噠”一聲,他扭頭一看,地面上赫然露出一個方形的地下室來。

  地下室恰好嵌在三面書牆的中間,一側露出了盤旋而下的樓梯,樓梯很乾淨,顯然是有人經常使用的。

  “你在幹嘛?”陶白荷的聲音突然從他背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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