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另有用意
待劉元青將辦法一說,皇甫皋連聲說妙。
與皇甫皋走的科舉路線不同,劉元青原是京師同文館的學生,精通外語,後投在岑春煊門下為幕僚。他的辦法便是追根溯源、探個究竟——你蘭格志公司不是號稱業務廣泛、財源滾滾麽?我就順著這個思路來查你,你若當真經營得風生水起,證明還有真材實料,否則即不免招搖撞騙之本質。
也虧了劉元青的出身,有大把精通洋務的同學。南洋大臣職務撤銷後,南洋各處使領館由外務部統一管轄,劉元青有個同學正巧在當地領館做參讚,他當即就電告一封,請其對這蘭格志公司調查一番。另外,劉另有一友,雖然畢業於同文館,但未入仕途,素來在南洋經商,蘭格志公司所謂在澳洲新購橡膠園一事,便托他打聽。
主意已定,他便分別給兩人拍去電報,然後才回頭向岑春煊報告。
就在兩人四下調查的時候,蘭格志公司的老板麥邊翩然而至匯豐銀行,在極其秘密的情況下,他拜見了該行董事理查。
“理查先生,所有的文件和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我們可以開始下一步的行動了。”麥邊叼著雪茄,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次面額總共是300萬元,大約等於30萬英鎊,我決心至少溢價10%銷售。”
“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倫敦方面的價格還在一個勁往上漲。我樂觀估計,不出三天,最多五天便能銷售一空。我已經做好了前期工作,那些中國人想發財都快想瘋了……”麥邊輕蔑地笑道,“他們正眼巴巴地求著將錢送給我。”
“哈……親愛的麥邊,本著最善良的人道主義,我們怎麽著都應該滿足他們的發財願望。說吧,你想怎麽辦?”
“還是和以前一樣。第一,宣布股票持有人可以按面值抵押借款;第二,備足足夠的現款,借給這些已經如癡如狂的錢莊。”
“你好像忘了說一條。”理查不動聲色,狡黠地提醒道。
“我怎麽會忘了呢?”麥邊狂笑,“第三,貴行將獲取35%的發行費用,至於您,尊敬的理查先生,將額外獲得本公司3%的發行顧問費。”
“為我們合作的成功乾杯。”
“同時也為下一次合作成功乾杯!”兩人狂笑著,仿佛無數的銀兩在向他們招手,高達38%的發行費用,這決不是任何正常股票發行所能承受的,唯一的解釋便是——這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情況如何?”岑春煊一直在等待劉元青和皇甫皋兩人的報告。
“撲朔迷離。根據市面上的消息,發行橡皮股票的公司情況各有不同,有些已栽種了樹苗,等待出膠;有些才購買了土地,如果氣候與土壤適宜,打算開辟膠園,如果不行則做地產交易。如此泥沙俱下之際,定不乏徒有虛名乃至專門騙錢的皮包公司混雜其間。我和志強認為一家名叫蘭格志拓殖公司的嫌疑最大,該公司號稱每年分紅四成五,股息最高、時間最長、股票也最眾,疑點重重。”
“唉……許多上海人連橡皮究竟為何物都弄不明白,僅憑市井傳言,人雲亦雲,就迫不及待地搶購。光是正元錢莊一家就投入了100多萬兩銀子,昨天這家公司宣布澳洲橡皮莊園出膠成功,為擴大規模,決心再發行300萬元股票,結果不到1天就全賣空了……”皇甫皋說道,“世面幾近癲狂,人人想著一夜暴富。”
“四成五的利潤?”岑春煊目瞪口呆,“真有這麽好的生意,你們肯拿出來大肆招股讓他人豐潤麽?還不如借款自為,大頭都揣入懷裡。”
“屬下也是這麽想的,總覺得太過離奇,所以便托了朋友秘密調查,只是時間一來一去可能拖得太長,我們便想請大人放慢盛案的查辦進度,拖上一二個月。”
“你們兩人做事愈發穩妥、大有長進
,明年文官考試好好準備一番,到時候到各部謀個出身,再歷練個一二十年,尚書我不敢打包票,侍郎總該沒問題。”岑春煊正讚揚間,忽地有人送來電報,閱後臉色大變。
“大人,怎麽了?”看著他面色不對,兩人滿臉疑雲。
“國家多事,竟然半刻也不能消停。”岑春煊隨手便把電報遞了過去:兩礦商戰,殃及礦工,開平管事貿然開槍擊殺鬧事礦工,引發動亂,當地官員處置不當,偏袒洋人,激起民變……
“啊,怎麽和教案如此相似?”
皇甫皋疑慮重重:“這兩天報紙上並無報道啊,難道是空穴來風?”
岑春煊苦笑:“值此風雨飄搖之際,地方民變《帝國日報》自然要封鎖消息,否則全國都變,怕是遍地烽火。只是洋人一貫喜歡挑唆生事,這次卻也不鬧騰了?”
“大人,哪裡是他們不鬧騰,分明就是佔了便宜而不肯賣乖。”
“只是我有一點不明,皇上為什麽點名讓我再去處理該案?”岑春煊滿腹疑問,“如果真要我去,那為何又加一個可待盛案處理完畢再動身的尾巴?”
“屬下以為這是皇上對大人倚重有加。”皇甫皋笑道,“現在除了康梁師徒,皇上對中堂可是言聽計從,即便當年翁師傅亦不過如此。永平民變,事關重大,非大人出馬不可……”
“我倒覺得大人所慮甚是,這原本是急如星火之事,為什麽偏要等盛案查完再動身呢?感覺大有蹊蹺。”
事實證明:劉元青的猜想是對的,養心殿裡,徐世昌面對林廣宇的安排,同樣提出了這個問題。
“皇上,平變如救火,須臾耽擱不得,讓岑雲階北上查辦已是緩不濟急的法子了,如果非等他查完盛案再回京,恐怕這火都成燎原之勢了。”
“卿有什麽高見?”
“要不,還是先讓端午橋查起來。”徐世昌建議,“此事在直隸境內而起,午橋作為直督有不可推卸之責任,理應首當其衝。臣竊為陛下計,放著現有直督不用,偏要用另有重任的欽差,隻恐給人不信任疆臣之感。”
“朕有麽?”林廣宇啞然失笑,“你替端方著急,他可是一點主動請纓的姿態都沒有。”
這句卻是真話,但徐世昌聽來實在有苦難言,因為這絕非普通的變故,端方也知道的很清楚——不管外頭眾說紛紜如何,事情是因開平公司槍殺礦工引起,即便另有隱情,總是理虧在先,地方官處理若是完全漠視,顛倒黑白,不要說當地老百姓不依,便是言官都很可能反彈。永平府萬知府聽從了高師爺的建議,做足了表面功夫,下夠了力氣,足足捱了10多天才公布處理結果,原本想著息事寧人,卻被報界輿論揪住結果不放。 沒幾天便傳出收受賄賂、貪贓枉法而被撤職查辦的消息,可見民心所向。
另一方面,如果完全順著民心,一味安撫,就會觸怒英國人,萬知府倒台後,新任的張知府一反常態,將所有責任都推倒了開平頭上,非但要其自行承擔礦工騷動時打砸搶的損失,而且還要其賠償數萬礦工的工錢和傷亡礦工的喪葬費、醫藥費。民心是順了,老百姓是解氣了,可英國人也不幹了。那森、德璀琳等人吹胡子瞪眼,找上了朱爾典,大不列顛的公使便向外務部遞交了抗議書——如不能妥善處理雲雲,不列顛的炮艦就要開進來。於是沒過兩天,張知府也被撤了職。
這下大家都傻眼了,老百姓不能糊弄,否則輿論和你沒完;英國人得罪不起,否則外務部和你沒完。在進退兩難的情況下,永平府知府已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誰接手誰倒霉,端方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哪裡還敢惹禍上身呢?
“皇上,這事如果曠日持久,難免有所反覆,拖下去不是辦法啊……”徐世昌一臉苦相,“英國人盯得這麽牢,我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
“能躲過初一便行了。”林廣宇依然不動聲色,“周學熙已給朕打來電報,詳細情況朕亦有所知曉,誰曲誰直,早有定見。但這結果,哼……非拖它幾個月不可。”
“啊!”徐世昌懵了,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