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金碧輝煌的德意志第二帝國皇宮。蔭昌、溥偉、載濤三人正百無聊賴地乾坐著。 這是溥偉第一次出國,更是第一次接觸其他國家的皇宮,故而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從大廳裡霍亨索倫家族的裝飾品到走廊上充滿西洋氣息的壁畫,從洋溢著異國情調的巴洛克式家具到別具特色的波斯風格地毯都吸引著他的視線。他的眼睛不住地東張西望,還不時小聲問蔭昌幾句。載濤前次已見識過一次,此番故地重遊,雖說不出個所以然,倒也覺得平常。唯獨蔭昌對此已經視若無睹,隻笑吟吟地端著葡萄酒杯品嘗。
“剛才回話明明答應我們盡快拜見德皇的,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動靜?”等了好半天,看累了的溥偉終於忍不住嘀咕起來。
“哈……這問題問得和我第一次來一樣。”載濤似笑非笑地擠眉弄眼了一番。
這種回答更是讓溥偉有些摸不著頭腦:“七叔,您說這是為什麽?”溥偉和載濤之間的稱呼很難把握——論爵位,溥偉是親王,載濤是貝子,差了好幾級;論輩分,載濤卻是溥偉的叔叔輩;論年齡,溥偉年紀又較載濤為長。這樣一來,相互稱呼名字顯得不夠禮貌,相互稱呼頭銜顯得不夠親密,而相互以親戚關系稱呼又顯得有些滑稽。只是臨走前皇帝特意告誡了溥偉一番,故而他對蔭昌畢恭畢敬地稱大人,對比他年紀還小的載濤則稱七叔。
“不急,他越慢,證明對我們越是看重。”蔭昌的話讓溥偉更加不解,這是什麽邏輯?
只是,話說完後蔭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憑他與威廉二世30年的交情,他清楚地知道對方此時此刻在幹什麽——更衣!這尾“德意志孔雀”一天要換四套衣服而且還要搭配不同的首飾和勳章,簡直就是招搖到了極點。如果他要接見一個認為比較重要的人物,必定精心打扮一番,對方越重要,威廉二世在裝扮上花費的時間也就越長——從這層意思來解釋,蔭昌的話太有道理了。
林廣宇對蔭昌的評語很有意思:他決不是優秀的軍人——無論帶兵訓練還是指揮作戰,蔭昌的水平都乏善可陳,便連他自己也承認;但他是一個不錯的伯樂——對軍中的後起之秀看得很準,經他推薦的人員如王士珍等都成了氣候,成為帝國軍隊的骨乾,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未看走眼過;他更是一個優秀的社交家——面對西方時尤其如此,30年前當他和威廉二世同在奧地利陸軍部隊實習時,彼此結下了深厚的友情,對威廉二世那讓常人不可思議、難以忍受的做派和脾氣,蔭昌將中國人的中庸之道發揮到了極致,予以了深刻的包容,與德皇成了關系平等、近乎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啊……親愛的蔭昌,很高興又見到你。”一陣朗聲的笑聲從遠處傳來,身著軍裝、腰配寶劍、胸前掛著數個大勳章的威廉二世終於邁著鵝步,笑容可掬地出現在眾人眼前,皇帝明顯精心打扮了一番,但溥偉怎麽看都覺得有股脂粉氣——真是太讓人不可思議了。
“陛下,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蔭昌,你稱呼我為什麽?”
“陛下……不,威利。”威利是他人對皇帝的親近稱呼,在他登上皇位許多年後,能夠如此稱呼他的人越來越少,蔭昌卻是其中一個。
果然,皇帝開心極了,上來就是一個熊抱。這番作態讓一旁的溥偉看得直搖頭,認為簡直有失皇家體統,心裡頗有微辭,但還是恭恭敬敬地鞠躬作為見禮,載濤已經和對方打過一次交道,
倒是熟絡的很。 “這位是鄙國的恭親王,這一位……”
“咦……”寒暄幾句後,威廉二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蔭昌,你們怎麽都不留辮子了?”
這話問得有些粗魯,溥偉又將眉頭皺了起來,蔭昌顯然熟悉了皇帝的做派,笑嘻嘻地打著圓場:“鄙國皇帝已經下了旨意,為衛生起見,準許我們不必再留辮子,我們自然而然就剪去了這個累贅……對於我而言,簡直是天大的福音。”
“他是個有遠見的人,真想在合適之時與他見上一面。”威廉二世意猶未盡,“我已經認識了他兩位弟弟,該是拜會貴國皇帝本人了。”
“鄙國大皇帝委托我向陛下致以最親切的問候,他同時也熱切期盼著皇太子閣下訪華早日成行,為準備接待,我們已經擬定了負責人選——文官施肇基,武官蔣方震。”
“蔣?”皇帝低下頭去想了好一會,“我好像聽到過這個中國名字。”
“陛下的記憶力真是令人歎為觀止,沒錯,他幾年前曾在德國學習軍事,現在已經是禁衛軍上校參謀長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自古中西都是同理。溥偉、載濤雖然聽不明白話是什麽意思,但看見皇帝開心得連胡子都翹了起來就能揣測到大意。
“蔭昌,這次你們考察禁衛軍需要什麽協助麽?”
“是的,不過那只是個附加使命,真正的使命遠比這來得緊迫與機密。”
皇帝似乎對此已經有了一定的思想準備,微笑著屏退了左右,寬敞的會客廳裡只剩下了4人,反正蔭昌德語嫻熟,用不著翻譯。
“我對貴國的外交形勢感到擔憂。”蔭昌說著便扯出一段話來:1909年德意志的外交形勢確實不容樂觀。自1891年威廉二世愚蠢推行世界政策,拒絕德俄《再保險條約》條約簽訂後,俄國便轉而與法國簽訂了《法俄協約》,俾斯麥苦心經營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孤立法國的戰略遭到失敗,德國周邊呈現被法、俄東西夾擊之態勢;1902年,英國經過苦戰贏得了布爾戰爭的,由於威廉二世在戰爭中曾經輕率地表態支持布爾人,使得英德仇視加深,逼得英國與法、俄互相接近,1904年英法協約和1907年英俄協約的簽訂最終導致了協約國的完成,構成了對以德國為首的同盟國集團的壓迫。在禁衛軍考察團出國前夕,林廣宇特意告誡三位要員要抓住這一千載難逢的歷史時機,利用威廉二世骨子裡深刻的“反英症”來推進有利條件下的的政治或者軍事聯盟。
“蔭昌,你分析的這些沒錯,但中國如何能對歐洲關系進行影響?”
“我此次帶來了鄙國皇帝對中德關系的深入思考:首先,鄙國皇帝對建立中美德大聯盟的倡議極為傾心,極力促成,如果聯盟不成,中國願與德國單獨發展密切關系;其次,鄙國認為,中德兩國在遠東事務上存在著共同利益,但這種共同性日益為英日同盟的強化而受到威脅,遠東力量對比已經因這種威脅而失衡, 和平隨時都也很有可能被打破;再次,鄙國對於德國在軍事成就、工業成果、憲政體系等眾多領域取得的成績非常傾心,特別希望能在上述領域發展與德國的友好合作關系,增強兩國對共同利益的維護能力,排除某些國家采取極端行動的可能性;最後,鄙國皇帝擬定了一個初步的互利合作計劃,希望能得到陛下的首肯而早日付諸實施。”
“本人極為讚同貴國對國際局勢與遠東和平的見解,英日同盟的日益強化已經背離了其防禦性質,特別是在俄國已經被決定性打敗的前提下,這種軍事同盟的鞏固更讓人感到不安。”威廉二世站起身子,對英國又是一通大肆抨擊。言辭之尖刻,神態之仇恨讓溥偉等人歎為觀止,大感開了眼界。
“既陛下對此持首肯態度,那我們便具備了對話的基礎。”蔭昌似笑非笑地說道,“此次前來,我有一筆巨額生意希望能和陛下取得共識。”
“找我做生意?”德皇將信將疑,“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我以前怎麽從未發現你的幽默天賦呢?”
“陛下,我是認真的,這筆生意便是——請德國仿照美國前例,將庚子賠款退還中國。”
“什麽?”威廉二世差點要跳起來,這太讓人意外了,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退還庚款,有可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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