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
事情總不那麽容易消停,清晨時分,京城的大街小巷就傳開了話。
“哎呀,聽說昨兒個皇宮那著火了,是真的麽?”
“真的……怎麽不是真的?那火燒得旺啊,把半天邊都染紅了。”
“可不是麽,鬧騰了大半夜到今兒個清晨才消停,早上起來一看,得……還冒著黑煙呐。”
“不會出什麽事吧?”
“難說,難說……”
“難道是革命黨?……”
“噓,你小子活膩了?這種舌根是能亂嚼的?”
“不過,我總是覺得有些蹊蹺。”
“蹊蹺?蹊蹺什麽呢?20年前我就看過皇宮走水,那火燒得比昨兒夜裡還旺呢……”
“我說阿福,昨兒個你有沒有聽到雷聲?”
“雷聲?你做夢吧,你也不看看現在是啥節氣,有大冬天的打雷麽?”
“郭家老哥……話可不能說得太滿,昨兒雷聲我是沒聽到,但閃電卻看見了,呼啦啦的那麽一下……”
“別是你老眼昏花吧?”
“真的,”那人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道,“告訴你們,聽宮裡的風聲說皇上快不行了,這閃電莫不是來接他上天的?”
“你就會胡謅……算了……算了……喝茶……喝茶。”
小民們一邊提著鳥籠,一邊喝著早茶,大小新聞嘮叨兩句,也就罷了,但有些地方卻不是這樣。
同樣是清晨,袁府上下開始悄悄地亂了起來……
以前天蒙蒙亮的時候袁世凱就起來了,然後就是家中子女的輪流請安,規矩雖然比不上宮內森嚴,但也得一絲不苟。如果膽敢怠慢,老子的耳光乃至鞭子都有可能紛至遝來,抽個半死。雖然袁克定已經做到了農工商部的右丞,也算是不小的官,但對這種禮節還是不敢小覷。只要天亮了,不管睡沒睡醒,都得給老子請安。
昨兒個晚上他和幾個朋友喝完酒後是在八大胡同過的夜。但是天還沒有完全放晴亮,他就急匆匆地起來往家裡趕,他知道他老爹的脾氣呢,八大胡同偶爾去一下他沒什麽意見,但如果因為去八大胡同而將給老子請安的事情給耽擱了,被知道後非被老袁抽死不可——你老子難道還比不上那些婊子要緊?
急匆匆地趕到洪姨太門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克定給爹和五姨娘請安了……”
“是克定啊,老爺不在。”
“那我爹昨晚上宿在那個姨娘哪裡?我得給他請安去。”袁克定原本隻想打個招呼就回房的,沒想到居然撲了個空,怪事?老爹不是十夜裡八夜在洪姨太這裡過得夜,怎麽昨天?
“不是,克定……”洪姨太已經穿戴整齊,隨著伺候丫環一挑門口的卷簾,她就婀娜多姿地走了出來。袁克定抬眼望去,洪姨太打扮得千嬌百媚,連他忍不住都有些心旌蕩漾,但眼光隻敢掃視一眼就低下頭去。
“昨兒老爺是宿在我房裡,但是……半夜裡宮裡來人了,說有大事……急著把老爺招呼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呐。”
“啊?”袁克定目瞪口呆,連瞌睡蟲都暫時消失了,“宮裡出了什麽大事?”
“這老爺倒沒說,好像宮裡的公公也沒細說,只是說要快,快……”
“到底出的是哪門子事呢?”
“我也覺得蹊蹺,想著你也在衙門裡當差,還以為你知道呢,所以就問問你。”
袁克定無語,
自己昨晚上在八大胡同裡,曉得什麽風聲?隻好陪笑臉:“感情肯定是大事……不然我爹就是再急也不會急成這樣。如果是大事,那我還真不知道,要不呆會去打聽打聽?” “這倒不必了,等老爺回來我問他兩句也一樣的麽。”
“那克定就先行告退了。”袁克定聽到這裡,哈欠已經上來了,不管如何先休息一下再說,衙門麽遲些去也不要緊。反正宮裡頭有大事,尚書溥頲肯定要到場,主官既然不在,他這個堂官溜號自然也是理所當然。
洪姨太回了房去,繼續讓丫環描她的眉毛,但眼皮老是跳,丫環伺候了半天都描不好,不是太高就是太低。今兒個這是怎麽了?眼皮一個勁地亂跳,到底算什麽征兆呢?老話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可我這兩個眼皮都跳,那算是怎麽回事?
暈了,徹底的無解。
正胡思亂想間,忽地有下人急匆匆地趕來報信。
“太太,外頭有宮裡的公公來了……”
還沒等洪姨太想好該怎麽回話,外面公鴨嗓子已經叫嚷了起來:“聖旨到,袁克定以下袁家大小接旨……”
“啊?”還有這種旨意的?洪姨太慌了神,連忙道:“快,快,快去叫大少爺來,還有,其余的太太、少爺一並叫到院子裡來,說是有聖旨。”
其實不用她招呼,太監那獨特的、擁有高度穿透力的聲音已經驚動了袁府上下,眾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昏頭昏腦地趕來了。袁克定因為昨夜“勞累”過度,回房後沒多久就睡著了,因此沒有聽到院子裡傳來的太監嗓門,也沒有聽見隨後而來的雜亂聲音。
“大少爺,大少爺,您醒醒……”朦朧中感覺有人在搖晃自己的身體。
“胡鬧,沒見本少爺在睡覺麽……”袁克定還以為有人催他去衙門報到,他才沒有那麽高的積極性。
“大少爺,大少爺……”傳話的丫頭急得都快哭了,“宮裡頭來人了,說要傳旨,讓您趕緊去呢……”
前面說了什麽袁克定沒有聽明白,但最後的“傳旨”兩字卻是聽得清清楚楚,一骨碌坐起身子:“接旨?當真?”
“真的,公公已經在院子裡等著了。”
“怎地不早說,差點誤了大事。”袁克定一聽急了,趕緊穿戴起來到院子裡去。
在剛才那陣忙乎中,洪姨太已經差人把準備接旨的香案、燭台等什麽物色都準備好了,還特意吩咐下人包了一個不菲的紅包,萬一是大好事就趕緊封出去,討個彩頭也是好的。
看著她忙裡忙外,傳旨太監悄悄地問:“她是啥來頭。”
“這是袁大人的五夫人。”
“原來是五太太。”
“敢問公公,這聖旨上說的是?……”按理說在傳旨前聖旨上的一切內容都是不能透露的,否則就是對皇帝的大不敬。洪姨太精明圓滑,自然也懂得這個規矩,只是今兒個不知道怎麽了,就想早點知道,心想哪怕公公回絕了也不要緊,他見我是個婦道人家應該不會和我計較的……
哪裡知道傳旨太監不僅開了口,而且說出來的話讓她面無人色——“五太太,消息很不好,您可要挺住……”
“啊……!”魂飛魄散,洪姨太當場就怔在了那裡。
就這會兒的功夫,袁克定已經穿戴整齊出來了,他恭恭敬敬地跪下,拖長了聲音喊道:“臣袁克定率袁家老幼恭請聖安。”在他後面跪了一串袁家的男女老少,發出了“恭請聖安”的和聲。
“聖躬安。”原本後面應該還要再答問幾句昭示全套禮儀的,但傳旨太監顯然等不及了,掏出黃綾聖旨就念了起來。怔在原地的洪姨太被人拉了一把才跪倒在地,袁克定有些納悶,五姨太一向精明,不是不知道進退的人物,怎麽今天這麽失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昨夜宮禁失火、殃及無辜……太子少保、軍機大臣領外務部尚書袁公慰亭不幸罹難……朝廷失一重臣,國家去一棟梁……諡文襄,加太子太保銜……著和碩慶親王奕劻替朕親往袁府吊唁,以示朕痛惜之意……”
聽到“不幸罹難”幾個字的時候,袁克定腦袋“轟”的一聲,感覺天都塌了下來,重擊之下,腦中一片空白,什麽反應都沒有。
爹!……我的爹啊……!
袁家的院子裡響起了一片哭聲,“老爺,您死的好慘啊……”、“爹,您怎麽就這麽走了哇……”眾人嚎啕痛哭,洪姨太已經癱倒在地上,兩眼發白,什麽話也說不上來了,院子裡亂哄哄的一片。
傳旨太監一連喊了三遍“袁克定接旨”,後者才算聽明白了,但口角一斜,什麽話也說不上來。太監也不氣惱,伸手主動將他扶了起來,將手中的聖旨硬塞給他,安慰道,“袁公子,袁公子,節哀順變啊……”
“不,這不是真的,你們騙我……騙我……”袁克定忽然清醒過來,將聖旨甩到地上,號啕大哭,“我爹他昨天還是好好的,好好的,一定是你們弄錯了,弄錯了,我爹他絕不有事的……”
“袁公子,你的心情咱家理解……這是意外,袁大人他……”太監仿佛也被眼前的場景感染著,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您不知道,昨夜宮裡火燒的大啊,除了袁大人,還有10來個公公被大火燒成死傷……唉~”
他歎了口氣:“咱家不會騙人的,聖旨也不會騙人的,袁大人的遺體宮裡已經派人小殮了,頭等的紫檀棺木……呆會還請貴府派人去將袁大人接了來啊……”說著,也不管袁克定如何反應,走了。
1908年的這個冬天,對袁府而言充滿了悲傷和不幸,這對他們是不公平的。但是,10年前六君子家人的公平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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