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看著面前堆積成摞的大堆紙冊,不由目光呆滯。 想一千想一萬,他也沒想到自己到這個神秘兮兮的內組裡來,居然是來做文抄公的。
更沒想到的,自己的直接上司,居然是這個貌如冰雪的女冠。
碧真人,梅清腦海裡不由浮現起關於這位女道士的種種傳聞來。
當今天子尚道,大封諸有道真人為官,寵幸有加。如歷代張天師的封賞,幾乎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此外朝中供職的如前些年的邵元節,目前炙手可熱的典真人陶仲文,便是其中的代表。
而眼前這位碧真人,則是其中一個異數。一則她是眾多受封道士中極其少見的女冠,且正值青春年少;二則其所受當今天子的寵愛大異,據說經常出入內府,更有些隱隱的傳聞道此女便是當今聖上最中意的雙xiu道侶。
而碧真人清修所在道觀,便是大名鼎鼎的東嶽廟。這東嶽廟真正的名字喚作東嶽仁聖宮,東嶽廟乃是民間俗稱。此觀乃是元時玄教教主張留孫所建,是當時正一道一處規模頗大的道場,在京師中僅次於崇真萬壽宮。入明以來,東嶽仁聖宮屢次擴建,均是由內府所為,數位皇后、皇上、公主等都曾以私庫帑幣捐贈,因此這裡也便染上了一層厚厚的皇家色彩。碧真能得此處為道場,更可顯示其在上位眼中的不凡地位。
以前梅清只不過略有耳聞,這等關於皇家內幕的秘辛,從來都是雲山霧罩,難辯真偽,為人所忌又人人喜聞,也隻當是個笑談。後來到了經歷司,才發現數件與此女相關的事件,確可見其身份不凡。只是那些檔案中,偶有涉及也是語焉不詳,大多一語帶過,顯是頗有忌諱。若不是梅清記憶超群,目光敏銳,怕也就直接漏過去了。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碧真人,居然也是內組中一員,更成了自己的直接上司。至於其真正的身份是什麽,梅清便再也猜不到了。
此時這位碧真人便坐在梅清對面,素玉般的面上淡淡的籠著一層光華,直如鏑仙一般,令人不能略生褻du之心。
“梅公子,上峰交辦之事便是如此。這些手稿,大多字跡雜亂難辯,又語涉機密,因此隻得借助公子大才了。”碧真人的聲音亦是如仙音清越,隱隱的又有一股令人無法抵抗的命令味道。
梅清皺著眉看了看眼前這些雜亂的手稿,果然如其所言,字跡既是潦草無比,順序亦是雜亂無章,若將這一大堆東西整理出來,只怕沒個三年五載,是不用想了。
怪不得六爺派自己來時,說將此間任務完了便告知自己真相。只怕在他想來,這是份永遠也無法完成的任務吧。
“真人有命,梅清自然盡力。”梅清雖然知道這份活計不好應對,只是心中隱隱地卻並不如何為難。若說其他能耐沒有,辨識字跡卻是自己的長處,想來那位六爺,雖然知道自己善鑒古物,但也不清楚自己這份本事吧。
文字之學,說來簡單,但若真正敢稱精於此道的,只怕放眼大明天下,也無人敢說與梅清比肩。蓋文字考據之學,此時不過依《說文》《爾雅》等字典,能識得真草隸篆諸般字體,便已稱為高人,但對上古金文甲骨文字源流的考證,世間還無人能明其根本。
雖然梅清自己也說不清這些道理,但他至少對自己在文字上的能力,極有自信。何況在經歷司這幾個月,處理文案也略有心得,更兼心力過人,因此面對這一大堆手稿,倒並不如何畏懼。
似是感覺到梅清這份自信,
對面的碧真人有些詫異。在她想來,任何一個人面對這麽一攤子工作,怕都有些為難。對面這個梅清一見自己,雖然初時亦有驚豔之態,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此時又這般自信滿滿的樣子,不由得她對自己的任務,也生起了一份期待。 “公子不必客氣,真人之稱實不敢當。何況此地自有規矩,公子直以碧真二字相稱便可。既然公子無甚為難之處,貧道也不打擾,公子請自便。若有他需,傳呼道童便可。”碧真說罷,又為梅清指點了一下整理事宜,便起身告辭。
梅清無可無不可,起身送碧真到門外。碧真將行之時,卻又轉身喚道:“對了,梅公子。”
“哦,何事?”梅清正要回頭,聞聲連忙再轉身詢道。
只見碧真沉吟片刻,美目流轉,輕輕道:“沒事。”說罷微微一笑,隨即轉身行去。
梅清只見眼前碧真一笑如百花盛開,心頭轟然一聲,如同什麽炸開了一般,一股欲火騰然由下而上直燎上來。眼前佳人款款前行,寬松的道袍掩映之下,更顯得嬌軀曲線玲瓏,梅清雙眼霎時變得血紅,直勾勾地盯在碧真的一舉一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欲要撲上去的衝動。
梅清腳下才一動作,忽然體內真元發動,才一流轉,便覺得自己異狀,連忙深吸一口氣,手抓門框,硬生生地定住身形。他隻覺得周身如焚一般,一顆心跳得如要飛將出來,不敢多呆,連忙僵硬的轉過身,蹣跚地行回屋內強自坐下。
雖然梅清體內道基已定,元氣充足,但這份綺念乃是自心而生,神意之感,真元轉動,也是化之難去,作用不大。或換了其他修道之人,遇上這樣的情景,自然明白是心魔之劫,只怕立時不嚇個半死。梅清自來也不明所以,還道自己生了不該的心思,反倒暗暗自責,強自忍耐,硬逼著自己從面前隨手抽出一張手稿來,壓著浮動的心意,去看其上字跡。
看了幾眼,梅清便已經明白這是什麽東西,其上寫的大多玄奧無比詞句,似是一種修煉的法門。看完這一張,他也不急著眷寫,而是又取了一張來又從頭看去。書寫之人的書法頗有不規范之處,其中幾個字,他也難以判斷準確,因此須得看過一定數量的稿件,方能有個準確的認識。
一旦進入這樣的工作狀態,梅清的心神登時便凝聚起來,身體上的燥熱也不是十分明顯了。只是仍然時不時地渾身燥動,他也隻好強自忍耐,就這樣坐在位上不動,直直地看了一下午,好容易才挨到天色將晚。
“公子這份敬業之心,可當真難得呀。”聞得聲音,梅清抬頭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碧真竟然到了門口,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剛才一心工作時還不明顯,這一次再見碧真如玉的面龐,梅清隻覺周身的熾熱衝動一下子再次騰然而起,比起上次來還要劇烈幾分,若不是他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連忙收攝心神,怕就要當場出醜。饒是如此,梅清案下也伸手緊緊地抓住了案板,強自定住自己微微顫動的身體。
碧真卻視而不見,只是輕聲細語地向梅清解釋今日梅清來時已是午後,待他日來時,卻須一整天的時間。因為道觀中隻備有素齋,若梅清吃不順口,明日且請自己備下飯食。今日乃是五丙帶了馬車送來,只是此地距離其家中路途尚遠,勸梅清備馬而來,今日觀中暫有馬相借,勿需掛懷。
總之嘮嘮叨叨了半天,總是說個不住。雖然這位碧真人形象賞心悅目,聲音更是柔和動人,但梅清看在眼中,聽在耳裡,卻如受著世間最難熬的刑法一般。好容易待其告一段落,梅清立時搶著言謝,隨即便拱手告辭。
只是他一搶著站起來,隨即身體一僵,然後便見他身體直挺,收腹協肩,兩腿機械邁步,如同一具僵屍般挪了出去。直到拐出了院門,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彎著腰快步向大門走去。
後邊看著梅清背景的碧真人,此時還哪有半分冰容冷清的玉人形象?只見她正在偷偷笑著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還挺能忍嘛。唉,看樣子倒不是個壞人呢,只是既然打了賭,可不能輸了陣, 看你能忍到幾時!”
梅清騎了馬,一路顛簸回到府中,隻覺得痛苦不堪——不是他騎不了馬,雖然說騎術不精,但這段路也還難不住人。但不要忘了梅大公子在道觀中慘遭折磨。古人言道若有人生了不該有的異念時,上天懲之,化而為石。梅大公子雖然沒有真正化而為石,但身體中某一部分,卻是真真正正的石化了……
所以這段馬上顛簸,自然是痛苦不堪,就算比起傳說中那“騎木驢”的酷刑來,也相差不遠了。
好容易到了家中,梅清跳下馬來,急著和門口老張打了個招呼,急哄哄地進了府中,見了朵雲和五兒,心中火燒得更是熱烈。總算挨到上了晚飯,胡亂吃畢,也沒心思去散步詠涼了,直接便把五兒支走,拉著朵雲進房去也。
朵雲初時還有些不明所在,待見少爺急吼吼地將自己抱到床上,更覺得少爺面紅耳赤,口中氣息都有幾分發燙的感覺,不由納悶平素裡都溫文爾雅的少爺,今天不知怎麽地忽然急色起來。若是往常,朵雲自然千肯萬肯,只是今日卻是不巧,朵雲心中不由一沉,臉上便現出幾分不自在來。
梅清心中雖急,卻不同那一味只顧自己爽快的混人,見了朵雲臉色,知道朵雲不甚情願,手下登時便緩了下來,輕輕攬住朵雲道:“朵雲,怎麽了?”
朵雲聽著梅清溫和的語氣,反倒更加傷心,雖然強自忍耐,眼中淚水卻已經泫然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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