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昨天所說之事,侯申回門後特地找了幾位前輩相詢,後來一位師伯言道,似乎聽說有一個叫劉取的人,和那個疤兒劉有些相近。【最新章節閱讀】”
第二天梅清才到衛所,便見侯申等在那裡,見過禮後急急說道。
“哦?”梅清一聽有些意外:“卻是僥幸。且細說來聽聽。”
侯申嘿嘿笑道:“這鑽門盜洞的勾當,自然是咱們門兒清了。我那師伯道,這劉取兄弟二人,其兄喚作劉拿,精於探洞掘城,他善於製器鑒物,兄弟二人做過不少大事。三年前,隱隱聽人說他們哥倆被人請去做一件大活,後來便雙雙失蹤不見。我這位師伯,認得他大哥劉拿,說他好象得了什麽大病,快要不行的樣子。若公子想見見他時,可要著緊了。”
梅清聽了點點頭,又有些顧慮地道:“咱們就這麽去見他,不算違了規矩吧?”
梅清心中是想到,侯申從前雖然是盜門中人,現在也算是洗白了,自己也是錦衣衛中千戶,這般去見一個盜賊,總是怕對方有些顧慮。
侯申眨著眼道:“誰讓您穿著這飛魚服去了?你不是見過那個什麽疤兒劉,又給他入的斂什麽的麽?也算是好友,上門拜訪不算不對吧?”
“梅公子……?唉,請恕賤體多恙,不能起身相迎。聞侯兄弟道,梅公子知曉我那不成材地兄弟之事。卻不知可是真的?”床上躺著的這個人,瘦弱得已經只剩了一把骨頭,眼睛深陷。面色臘黃,聲音微弱地說不幾句話,就是一連串地咳嗽聲。
梅清與侯申趕了百裡之遙,這才在一個山腳下的小小山村中見到了這位劉拿。雖然早聽說劉拿身體有些不行的,但親眼見到,還是有些黯然。梅清心中不由便想到當時見到疤兒劉臨終時的樣子,再想想這一段以來自己的經歷,件件均是以前夢中也想不到的。不由感慨人生無常,無過於是。
“劉先生,在下確是曾有一位劉姓朋友,去世前曾與在下有些交情,但是不是令弟,卻不敢斷定了。”說罷,梅清也不隱瞞,將與疤兒劉認識以來的諸般情形,包括他去世後自己為其辦理後事,燒化木箱。入斂瓷器等事都一一說了。只是關於那硯台的異狀,以及其後死亡諸人,以及疤兒劉被開棺等事,都隱瞞未言。
“唉,報應,報應啊……”聽梅清講述已畢,劉拿無力地閉上眼睛,兩行濁淚從眼角緩緩流了下來,嘴唇抖動幾下,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才緩緩睜開雙眼,對梅清說道:“公子既然與侯兄弟前來,自然也就明白我們兄弟地做什麽的。公子能給我那不成材的兄弟送上最後一程,這份恩德。劉拿感激無地。公子此來,不知還有什麽需要劉拿做的,就請說吧。”
梅清聞了,有些遲疑地道:“劉先生,因何梅清一說,先生就知道疤兒劉乃是令弟?這裡邊……”
劉拿微不可察的搖搖頭道:“劉拿不過一個毛賊罷了,哪當得起先生之稱?公子直呼我名便是。此事說來,卻話長了。”
說罷。劉拿微微動了動。將頭略側過一些,喘息幾聲。將他兄弟二人的經歷從頭緩緩說起來。
原來劉拿、劉取兄弟,本是太原人氏,他們原來也非是這個名字,乃是後來從盜後,方改的名稱。
“原來叫什麽,也不必說了,沒來的辱沒先人。我劉家雖然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但家境殷實,也算饒有資產。只是出身匠戶賤籍,雖然富裕,卻多受欺凌……”
劉拿所說賤籍,乃是大明時匠戶,需立另冊之中,子孫相替。就算後人因機致富,亦不得改籍。賤籍子弟,一出生便注定了身份低人一等,絕無翻身的可能,最是受人白眼。
“我父親不認命,硬逼著我們兄弟讀書習文,道是世事無常,總有出頭的一天。誰想世事無常卻是真地,可卻是飛來橫禍!”
“我們家中,祖傳有一件珍品瓷器,據稱乃是五代柴窯之物,乃是希世之珍。雖然歷代祖宗飽經磨難,卻從未失去。不想我父親一次酒後失言,被人聞知。”
“本地縣令人叫周大牙,最是貪婪成性。聞了這消息,便派人,逼我父交出寶貝。我父親哪裡肯從?不想那周大牙,便使人咬我父親通賊為盜,將他下到獄中,第二天,便聞消息我父親在獄中畏罪身亡。”
“那時我和兄弟尚且年紀不大,哪知人心險惡?還是母親連夜送我們兄弟,偷偷跑了出來。再過幾天我們再去打聽消息,才知道那周大牙竟是斬草除根,將罪名派下,將我家中抄得一乾二淨,家人,俱已被判流放。而流放途中,一夥山賊劫路,竟將我一家人全都殺死在山林之中。”
說到這裡,劉拿臘黃的臉色,也泛起了幾絲潮紅,渾濁的眼睛中,焚燒著苦痛與怒火,一連聲的咳嗽起來,良久方息。
喘息半晌,劉拿才接著說道:“我們兄弟都不過十幾歲,遊蕩在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後來一個老偷,收養了我們,這才走上了這條路。”
劉拿眼中現出回憶之色道:“許是因為我們兄弟身上流的匠戶的血,以前讀書,不見有什麽靈光,反倒做起這些來,學得倒快得很。我本來就愛動土工,打牆盜洞,一看就會;我弟弟從小喜歡小巧的東西,對機關最是善長。尤其以前我們家境不錯,也收得些東西。因此他對古玩鑒物,眼光不俗。因此我們兄弟二人,聯手做事,倒是合適得很。”
“待得老偷死了,我們兄弟自覺手藝有成,便想到回去報仇。回鄉一打聽,才知道那周大牙居然因為討得上司歡心,已經升官成了知府。嘿嘿,這世道,便是如此,那心地良善,老實厚道之人,老天從來不會保佑;那心黑手狠、天良喪盡的,反倒升官財。老天爺呀,從來都是瞎子!”
劉拿咬牙切齒,雙目流淚,喃喃不知又說了些什麽,這才恨恨地道:“老天爺不管,我們兄弟就自己動手。沒想到報仇竟然那麽簡單。我們略略探聽,便摸準的周大牙宅中情況,我做洞,我兄弟出手,輕輕松松便將那周大牙家中財寶庫洗劫一空,更將他平時貪贓枉法的一本簿子拿到了手。”
“沒想到周大牙這家夥居然也很狡猾,一見簿子丟了,立馬官也不要了,收拾東西就要跑路。還好我們現得快,這才在半路上捉了他,帶到了父親墳前,將他生生挖了心,祭了家人。可笑這廝,藏了一庫地金銀財寶,平時卻連塊肉也舍不得吃。待他死時,隻穿著一件破袍,一個人跟隨都沒有,哈哈!可笑,可笑啊!”
“他家中的財寶,除了從我家抄的那件柴窯,其余的,兄弟都說是不義之財,全都偷偷散給四邊地窮人了。唯有那件柴窯洗,我們帶到了墳前。祭過家人,我弟弟卻一言不,取過一旁的鏟子,一擊之下便將我家祖傳的那件柴窯洗砸得粉碎!”
聽到這裡,梅清也不由“呀”了一聲。世人所謂五大名窯,是為汝官哥鈞定,而無柴窯之名,並非是因為柴窯不貴重。恰恰相反,卻是因為世間流傳,幾乎沒有一件可以確定的柴窯真品。
既然世上已然無存,列為名窯也就沒有了意義,因此才未將柴窯列入。但正因如此,才更襯出柴窯的珍貴。
若是其他人說道柴窯,只怕多半是贗品;但劉拿弟弟劉取,就是那疤兒劉,此人梅清熟知其在瓷器上的造詣,想來那柴窯定然為真無疑。
這樣一件東西,劉取居然能一鏟毀去,任誰聽了,也都難免吃驚。
劉拿沙啞地聲音道:“我當時驚得呆了, 喝問弟弟怎麽地將祖傳寶貝毀了?弟弟卻道:我家上下數十口,皆因這東西,才遇此慘禍。這東西一不能穿、二不能吃,除了害人,還有什麽用處?與其讓它留在世間繼續害人,不如就此毀去。”
梅清聽了,也是啞口無言。他是玩古玩出身,又是富家子弟。那些珍貴古玩、字畫,世間稀有,往往一件便價值連城,在梅清心裡,一直覺得理所當然。但此時聽了疤兒劉之言,卻覺得無言以對。這些東西,一不能穿、二不能吃,毫無用處,卻憑得什麽這般貴重?
劉拿繼續說道:“我本想大仇得報,我兄弟雖然不說饒有身家,但這些年來,也有些積蓄,便尋個安穩之地,過省心的日子罷了。不想,唉,不想我弟弟卻從此落下個毛病。但凡他聽說哪家有了名貴的瓷器,便定要想方設法盜了來,卻又不收藏,只是過眼之後,把玩幾天,便即毀去。”
梅清聽了,不由打了一個冷顫,無論如何,這疤兒劉行事,有些太偏激了。
劉拿緩緩搖著頭道:“我反覆勸他,他總是不肯。唉,我想既然勸不得,也隻好幫幫他,反正我還有些能為,至少不會讓他輕易失手折在別人手裡。沒想到,終於最後,是因此招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