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黎六十六年前在追殺陸文行的途中傷勢發作,病倒在滄州一家客棧裡,被一位路過的名醫所救,這名醫生叫何清,就是何遠之的祖父。[]而何家與肖家祖上是故交,肖常發祖上做生意的本錢便是劉黎所資助,這些分別是劉黎本人以及肖瑜告訴遊方的。
但是劉黎從未提到過肖夫人是誰,只是在頤和園對遊方講述往事時提過何遠之的名字。遊方了解到肖瑜的出身之後,打聽了一下,原來肖夫人就叫何遠之,自然心中有數。但是劉黎既不說破,他也就裝糊塗了。
今天肖夫人主動問遊方師父他老人家可好,遊方這才開口叫她一聲何師兄。
肖夫人是女的,遊方怎麽叫她師兄呢?按傳統的江湖規矩,假如肖夫人年紀比他小,他可以叫一聲師妹,這沒什麽問題,叫師弟也行,肖夫人年紀比他大很多,叫師姐並不能算錯,但是叫師兄顯得更正式更尊敬,這無關姓別,只是入門先後的排行區別。
假如是更長一輩的人,就不能隨便亂叫師姑師姨之類的稱呼了,正式場合應該叫師伯或師叔,伯仲叔季是傳統的長幼排序指代。
遊方這一開口,肖夫人怔了怔,神情很高興又略微有些激動:“你叫我師兄?他老人家和你提到過我?老人家從來就沒有正式收我為徒,也不準我叫他師父。”
遊方微笑道:“可是您確實在師父門下受戒學藝,如今成就不俗,我當然應該叫你師兄。老人家確實提到過你的名字,還和我講述了你當年的往事,但他並沒有告訴我你就是肖瑜的母親,我是聽說你的名字之後才清楚的。但我不知道師父是否告訴過你我的身份,所以一直沒有挑明也沒有登門拜訪,希望你不要介意。”
何遠之笑了,這回是真正開心的露齒而笑:“老人家沒有告訴我你是誰,但我還猜不到嗎?你就是當代地師的衣缽傳人,江湖風門下一代地氣宗師,江湖上的那位蘭德先生。否則我怎會放心肖瑜到你那裡去胡鬧?想當初,我也是離家出走啊。”說到這裡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問道:“老人家提到過我,沒說我當年什麽丟人的事吧?”
遊方立即搖頭斷然否認:“沒有,當然沒有!師父隻說你非常乖巧懂事,很會討他的喜歡。”這兩人說話有意思,各自用各自的稱呼,遊方稱呼劉黎為師父,而何遠之稱呼劉黎為老人家。看來劉黎平時的規矩挺嚴的,他不讓何遠之叫他師父,何遠之在背後都不敢叫。
何遠之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一招手道:“唉呀,我不太會招呼客人,你怎麽一直沒喝茶啊,快請喝茶!”
遊方端起面前的茶飲了一口,何遠之問道:“這茶怎樣?”
遊方乾脆的答了兩個字:“不好。”
何遠之立刻抬頭朝門外道:“翠閣,換茶!……把茶具也端進來。”
剛才他們兩人說的話外面是聽不見的,現在何遠之的聲音也不算太大,在大門外卻聽的非常清晰。那位叫翠閣的姑娘答應一聲,時間不大就推門走了進來,手裡端著茶盤,另一位叫朱樓的姑娘拿著茶葉罐和水壺跟在一旁。
看翠閣的神情似有點委屈,因為剛才的茶就是她親手衝的。至於茶葉嘛是肖夫人讓她們帶的,自然是極品,世面上的價錢貴的能嚇死人,而且平常幾乎見不到,一杯茶能抵普通飯店一桌酒席,而遊方卻隻說了“不好”兩個字。
那就重泡吧,翠閣正準備動手,遊方卻站了起來,笑呵呵的說道:“讓我來吧,初次見面,又是肖瑜的長輩,我該親手斟一杯茶。”
遊方一邊擺弄水壺澆紫砂又一邊說道:“此等珍舌,茗香極斂,若不得法,不論幾衝幾泡都很難散逸,還以為徒然貴而無實。澆壺要長、要透,且內外齊澆,注滿之後再去熱水,整壺蒸汽環繞如霧,然後置茗。衝水要急、莫洗、瞬間衝成,茗香方出。”
遊方本不通茶道,但在杭州經過了一情居士楚芙的熏陶,一番雅遊倒也沾染了幾分逸趣,稍做了一點研究。他學這點東西當然快的很,今天見翠閣撅嘴有點委屈,很自然的講起了這些,神色溫和並無賣弄之意,倒像是在替她解釋。
遊方衝好一壺,倒了四杯,第一杯自然是給何遠之,第二杯放在自己面前,另外兩杯竟然分別遞給了翠閣和朱樓。這兩位姑娘很有些吃驚,沒想到還有她們的,看了肖夫人一眼還是說了聲謝謝接了過來,臉都有點紅了。
何遠之品了一口,語氣微微驚歎道:“果然是極品佳茗!與剛才翠閣衝的茶完全是兩種啊,一樣的水一樣的葉,不同的人衝出來真是妙處大異。翠閣,這些精細處你得好好學學,在我身邊待久了,別總學我這麽粗枝大葉。”
遊方微微搖了搖頭道:“這談不上精細,過於沉於此枝節難免玩物喪志,肖夫人也不是粗枝大葉,姓情爽直而已。這兩位姑娘既已掌握神識,以神識品物姓之法,淬煉之道精微處很多,品茗也是其中之一。”
何遠之饒有興致的追問道:“嗯,有道理,這茶還有什麽說道?”
遊方看了茶壺一眼道:“茗不僅可品,而且可賞,這茶如果用紫砂來衝泡實在可惜了,其實白瓷茶盞更妙。衝成之後暫不必飲,只是賞其毫芽舒展,片刻之後茗香漸佳。”
何遠之立刻一招手:“拿白瓷茶盞來,然後你們出去吧。”
時間不大,翠閣與朱樓一人捧了一個白瓷茶盞進來放下,然後關門出去了。遊方又澆盞,新取茶葉,衝了兩盞茶。這茶葉在水中完全舒展開也不超過一厘米,卻是一嫩葉含一細芽俱全,並不沉底,在水中接近杯底處根根懸浮而立,尖芽皆朝上吐露,沒有一葉偏斜。
芽葉呈青翠之色,仿佛鮮嫩欲滴,茶湯則是淡淡的金琥珀色,在白瓷以及綠葉的襯托下,看上去呈現的卻是淡綠色帶點鵝黃。凝神仔細看,有無數細小幾乎肉眼不可見的微毫在水中飄散,如同隨風卷起的飛雪。
而這茶盞也非同一般,是典型的明中期白瓷,通體潔白瑩潤沒有任何雜質和紋飾,釉質極勻而胎極薄呈半透明狀。蓋上蓋從側邊看去,卻透出淺黃色的光澤和點點綠色的韻痕,那是茶湯和茶葉的影子。
這樣一杯茶不僅僅是喝,在喝之前確實很值得好好的去賞,這才是整個品茗的過程,過了幾分鍾之後遊方端起茶盞打開蓋子,看著杯中的茶,淡淡的難以形容的茗香彌漫在鼻間,他微微一笑道:“師兄,品茶吧。”
何遠之品了一口,歎息道:“真是見面不如聞名,一杯茶讓你品的如此精致入微,我之前沒有想到,覺得你不應該是……”
遊方抬起頭打斷她的話道:“你覺得我不應該是如此挑剔講究的人?我的確不是!這茗中味語我也是和別人學的,並不為窮究奢靡浮華,也與此茶之貴賤無關,天下萬物有靈,盡其用勿暴殄天物,既然有此極品好茶,就應該好好的去衝泡,懂得怎樣去品,否則可惜了。”
何遠之笑了:“原來如此,難怪你很對老人家的脾氣!我剛才還納悶呢,一杯茶都喝出這麽多講究的人,怎麽會在那麽普通的一個居民小區裡住的安然自在?”
遊方似有深意的說道:“師兄雖然是個脾氣爽直的人,但貴為肖夫人,不會連這樣一杯茶都喝不明白吧?讓一位不太會衝茶的姑娘給我倒茶,卻連這白瓷盞都事先準備好了,還問我茶好不好?”
何遠之的小把戲被說穿,卻毫不在乎的笑道:“我確實想試探試探你,對老人家選定的衣缽傳人很好奇,但是你出乎我的預料,我從未喝過如此精雅的一杯茶啊!……肖瑜在你身邊一定學會了很多,否則也不會非得轉學到中大,自己還感覺過的很舒服。”
遊方玩笑道:“地師行轅所在,風水能不好嗎?肖瑜學會的東西可不少啊,昨天晚飯就是她做的,為了預防你今天找我麻煩,提前賠禮道歉了。”
何遠之驚訝道:“我知道她學烹飪,都是她一個人做的嗎?”
遊方點頭:“是啊,買菜、洗菜、切菜、做菜,包括飯後收拾桌子、洗碗。她當然沒必要一定要做這些事,不過能做出來,確實鍛煉不少啊。”
何遠之:“切菜?沒切著自己手指?”
遊方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就連辣椒絲也切的一根根很均勻,刀工非常不錯。只是辣椒絲炒雞蛋稍微炒糊了點,下鍋早了,但也別有一番風味嘛。……師兄,你今天特意請我來,恐怕不是為了問一聲師父可好,也不是為了問肖瑜昨天做了什麽菜吧?”
肖夫人低頭看著茶盞道:“我今天找你有三件事,第一當然是說說肖瑜,老人家知道她在你那裡,可曾有什麽交待?”
遊方:“當然有交待,他要我好好照顧她,但有什麽毛病也別客氣,該教訓的時候就教訓,該指點的就指點,但是不許欺負她,不許打她的主意。”說到最後遊方忍不住又樂了。
何遠之嘟囔了一句:“這老頭子!”
遊方一瞪眼似乎很意外的樣子,何遠之趕緊解釋了一句:“開玩笑呢,你可別告訴老人家我背後這麽叫他。”
遊方一擺手:“其實我在背後也叫師父老頭子。”
何遠之抿嘴一樂:“像他這麽精神的老頭子可不多見,簡直太年輕了。”
遊方也跟著樂:“是啊,比小夥子還棒呢,誰敢說他是老頭子。”
何遠之一擺手:“行了,我們就不要在背後找圓場說好話了,我想問你一句,你看肖瑜……她將來是個能做大生意的人嗎?”
遊方微微一怔:“做生意?肖瑜的脾氣恐怕不合適像她父親那樣在商界、政界打拚。但你何必擔心這個問題?繼承家業未必需要繼承父業,你們留下的財富足夠她享受好幾輩子,讓她這一生過的開開心心不是更好嗎?”
何遠之歎了口氣:“你倒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從私心角度我就是這麽想的,但你不知道肖家的身份和使命嗎?”
肖家的身份和使命?遊方的確不清楚,他端著茶盞看著何遠之等著聽下文。何遠之喝了一口茶扭臉看著窗外又說道:“肖家祖上就是劉府的管家,肖常發雖是肖氏企業集團的董事局主席,但他本人只是第二大股東,第一大股東是瑞士的一家信托基金,而該信托的所有人就是當代地師劉黎他老人家。
肖家擁有集團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當年這筆錢是老人家白送的,而另外百分之六十的入股老人家也從來不過問,一切都由肖家自行經營,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經營好這份產業傳於下代地師。瑞士的那筆信托,你是唯一的繼承人,也是將來肖氏集團的第一大股東,真正的幕後控股人。
肖家能擁有今天這一切,得益於當年老人家的安排,任務就是為了下代地師守護一份產業,以方便將來在江湖上行事。可是老人家這麽多年都沒有定下衣缽傳人,一直等到了現在,肖氏集團的掌門人傳到常發手裡,已經是第三代了。這些肖瑜並不清楚,在肖家也只有我和常發知道,其余的人隻以為肖氏集團的第一大股東是一家海外信托,但管事的一直是肖家。老人家沒有告訴你嗎?”
遊方搖頭道:“沒有,我當初拜師的時候,他告訴我早已散盡家財,前不久送了我一座山莊,才說手裡還留點家底,不過我沒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打了這麽大的埋伏。”
何遠之:“散盡家財的事情是真的,不過老人家只是把手頭的金銀財寶能散的都散出去了,卻忘了瑞士銀行的存款和有價證券,後來想起來,才有了今天的肖氏集團。……這些,你真是第一次聽說嗎?”
遊方點頭道:“是的,你不說我也不知道。”
何遠之眯著眼睛盯著他:“你居然神色絲毫未變。”
遊方笑了:“第一,我還不是下代地師,第二,我也不是沒見過錢,還不至於大驚失色。”這話說的雖然輕松,但心裡確實也是震撼不已啊,這是多麽巨大的一筆財富,將來就會屬於他,老頭子打的埋伏未免太嚇人了!
何遠之:“你真是好定力,換一個人說不定已心動如狂。我說這些你也應該明白意思了,肖家為地師守產業,假如將來肖瑜繼承肖氏集團的話,你認為她合適嗎?恐怕辜負歷代所托啊!”
遊方卻淡然道:“我拜師之時,根本不知道這些事,也沒想過。師父他老人家深謀遠慮,為歷代傳承計,要傳下一份基業護持下代地師,其實對於我來說也是一樣的。就算他老人家無分文予我,我也會考慮有所積累再傳於下代地師,所以箬雪要籌建那一家投資公司,我並未反對。
至於肖氏集團嘛,你可別忘了老人家還在世,而且我希望他壽元長久。而肖常發先生也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談退休還早得很,真是到了將來肖瑜不善經營,還可以請職業經理人嘛。只要她過的舒服,你我又何必強求這些?想多了,真是想多了!”
何遠之:“你可以很豁達,但我從肖家的角度卻不能不想到這些。你叫我一聲師兄我很高興,但老爺子有吩咐我不得叫他師父,所以我也不敢叫你師弟。……對了,遊方,老人家當初把肖瑜引到你那裡,真的沒有提親的意思?”
遊方趕緊搖頭:“沒有,真的沒有,我也從來沒有多想。”
何遠之又輕輕歎了一口氣:“你是守禮君子,這我當然清楚。我的女兒我了解,她自己恐怕是有想法的,有些事情誰也難說呀。”
遊方低下頭看著杯中的茶葉懸浮成漂亮的花樣,裝作沒聽見這句話。肖夫人見他不接話,又看著窗外自言自語道:“肖瑜畢竟是肖家的獨女,若是在舊時代嫁人,也必須是正室。至於如今這個年代,法律已經有規定了,當然更應該是正式夫妻,而且她的脾氣和我很像,恐怕受不了別的委屈。”
這話遊方更不好接了, 只能繼續裝作沒聽見,沉默了一會,他抬起頭打岔道:“師兄找我有三件事,還有另外兩件呢?”
沒有聽見遊方的答案,何遠之似是有點失望,頓了頓才說道:“已經談了兩件事,肖氏集團和肖瑜那丫頭,至於第三件事正是我著急今天見你的目的,你的朋友池中悟,昨天被人綁架了。”
“啊?”遊方一下子就把手中的茶盞撂桌上了,差點沒把這珍貴的弘治白瓷磕碎,有些急切的問道:“師兄,你可真沉得住氣,等到現在才說!”
何遠之一擺手:“你著急也沒用,人是昨天上午被綁架的,那綁匪頭子是個人物,直接去了池公館客客氣氣的拜訪,找池嘉聲當面談放人的條件,老爺子為了孫子的安全不僅沒報案,而且吩咐池家人不得對外泄露消息,條件已經談妥了,不出意外的話,池中悟後天就能回家。”
遊方眯著眼睛問道:“池家答應了綁匪什麽條件?”
何遠之:“五千萬港幣贖金,外加一頂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