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遊方這一拜五體投地、形神合一,全身心的融入這天人合一法陣所運轉中,他本人也成為匯聚的天地靈樞之一,元神清明無礙。[]劉黎沒有動也沒有抬眼,遊方的元神中卻自然聽見了師父的聲音:“你來了?很好!”
是劉黎在說話嗎?是的,仿佛也是這天地山川發出的語言,遊方聞聲恍然而定,不是劉黎定住了他,而是自然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境地。是劉黎展開的神念將他引入,如同遊方以往展開畫卷引入他人的元神。
但劉黎展開的不是任何一幅畫卷,而就是這天地山川的情懷,它包容一切,無需一紙畫卷承載,也不是一紙畫卷所能承載。百歲情懷所攜的靈樞意境,三天三夜運轉神念之功,借助此地之勢,運轉天人合一大陣,此刻在元神中對徒弟訴說。
遊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不僅是天地之間沉睡的生機被喚醒,還有萬物含情之生動,風水有了靈魂。這靈魂是劉黎的情懷所賦予,同時也是山川千年以來所固有,一念之間他想到了四個字——神念合形。
劉黎的秘法境界已至神念的極致——山川有情,距“神念合形”的門檻只有一步之遙。六十多年前受傷功力大打折扣,始終沒有恢復鼎盛,但今曰借助此地的陣法運轉,又重現了這一生曾企及的巔峰。
劉黎並沒有邁入神念合形的門檻,但他此刻卻能展現這種境界,告訴徒弟什麽是神念合形。它不僅是移轉靈樞能為滋養形神所用,也不僅是凝虛為實能見萬物含情生動,而是融入到山川靈樞之中,人的神魂就是山川的神魂,這是一種難以體會的浩瀚。
遊方僅僅是一種感受——原來如此,世間還有這種境界?
而劉黎卻是一種體會——的確如此,世間真有這種境界!
清明元神中的傳承交流,遊方自然就明白師父所欲訴說。劉黎當年繼承地師衣缽時,也曾處在遊方的位置有如此感受,而如今再傳於弟子。正式的儀式還沒有開始,既然遊方來得早,那就靜靜的跪著吧。
劉黎發出了一聲歎息,宛如山川同歎,他似乎並不希望遊方來的太早,這本是難得的悟法機緣,老頭為何會這麽想呢?遊方也不明白,定境中容不得雜念。
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遊方又聽見了師父與這璿璣峰一體發出的歎息。這時又有人陸續登上了峰頂。來的可不少啊,足足有三十四位,其中有三名神念高手——唐朝尚、唐半修、安佐傑。
他們的陣形成前後三個層次,安佐傑等十二人在最前方似是探路,唐朝尚等十五人隨行,唐半修等七人在隊伍的最後面警戒,前後距離約有三百米。
他們是從另一條路上山的,無論是從清晰的衛星地圖上仔細研究,還是巡山勢脈絡感應地氣,登上峰頂只有那麽一條路。至於劉黎給遊方畫的秘徑,那根本不是路,假如他們也得到同樣的路線圖試探著硬闖,這三十四人中恐怕只有唐朝尚與唐半修兩個人能上來,連安佐傑都不行。
安佐傑雖有神念之功,身手也還算不錯,但論內家功夫勁力之內運外化、體魄之輕健敏捷,尚無法與遊方等人相提並論。
從“正路”登上峰頂,迎面便是一片石林,這時唐朝尚從後面趕上來與安佐傑同行,小心翼翼的穿過這片石林,前面就是遊方走過的高原草甸。他們也看不見劉黎所在,但神念中能感應到天地靈機被引聚的中樞,就在草甸盡頭的另一片石林之後。
那邊會不會有埋伏呢?唐朝尚命安佐傑率人穿過草甸進入對面的石林探路,待唐半修的斷後隊伍也登上峰頂之後,這才率大隊人馬來到那如圈牆林立環繞的另一片石林中。
遊方的元神中似乎聽見師父說道:“好,來的越多越好!”但這只是一閃念而已,此刻他仍沉浸在那天人合一的定境當中,心念沉靜的很,來就來了吧。
包圍峰頂南側的環繞石林如障,對於普通人來說只有一個出口能夠過來,其余的地方都被密密麻麻難以攀援的亂石叢遮擋。但來的顯然都是高手,秘法境界不低,而且還帶著各式各樣的家夥,受過特殊的訓練,在石林後各個位置完成了半弧形的包圍。
他們看不見遊方和劉黎,那株生長近千年的冷杉樹並沒有經過人工的修剪,樹冠如層層重樓,底處也展開幾乎垂到了地面,而樹乾有兩米多粗,完全擋住了師徒二人。但從天地之間隱然運轉的大陣感應,劉黎就應該在樹後,那麽遊方定然也在那裡。
唐朝尚在石林最寬的出口處也閉上眼睛盤膝而坐,對於他來說,在此處感受劉黎運轉的天人合一無名大陣,也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他明明知道劉黎在哪裡,但劉黎卻似不存在一般,神念的感應就像周圍廣袤的群山,倒是對跪在劉黎身前的遊方感應的真真切切。
唐朝尚未曾像遊方一樣在楚陽鄉古墓中經歷那古老的建木儀式,當時那株建木在遊方神識中是感應不到的,或者說以神識感應建木便是整片山谷。劉黎此刻運轉的大陣,倒與那古老的建木儀式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唐朝尚率眾已經完成了包圍,北面是石林環繞,南面是千丈絕壁,中間只有遊方師徒兩人。
唐半修又奉命率六名心腹下山了,停留的地方離峰頂有一段距離,正處於山勢開闊處,大片蔥蔥鬱鬱的原始叢林間遍布嶙峋的怪石,區區幾個人很好隱藏,就算高手刻意去搜,短時間內也很難搜出來,再往下不遠便是山脊相對陡峭狹窄的來路。
唐朝尚事先已經給唐半修下達了命令,就在這裡潛伏等待,如果過了約定的時辰還沒有人從峰頂下來,他就立即離開此地,趕往無衝派的秘密內堂所在。唐半修還有三個任務呢:一是若安佐傑活下來,便殺了他。二是將傳承信物交給閣主,並暗中助她完成無衝派的傳承回歸。三是待吳玉翀謀奪地師傳承之後,殺了梅蘭德。
唐朝尚是帶著必死之心來到此處,集合了組織最精銳力量,他事先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完全成功,但至少有與劉黎同歸於盡的自信與決心,否則這大半輩子豈不是白活了。
唐半修走入了叢林的山崖之間,卻突然一轉身又來到了下山的道路上,因為他發現安佐傑率領十來位手下也下山了,他攔在路上問了一句:“安佐傑,你們怎麽回來了?”
安佐傑對唐半修的態度顯得異常恭謙,站定腳步端端正正的鞠躬行禮道:“總教練,二老板命我在山路上布控警戒,防止劉黎有後援來襲,指定好了布防地點。”
唐半修點了點頭:“那好,你去吧,一切小心。”
安佐傑:“多謝總教練提醒,我一定會小心的。”
安佐傑率領心腹手下走向來時的山路,唐半修看著他的背影,瞳孔忍不住在收縮,此人在中國待了這段時間,變化似乎很大啊,安佐傑的態度還從來沒有這麽恭謙過,他越這樣,唐半修越覺得他有一種令人琢磨不透的感覺。
看來二老板在峰頂上動手已經有絕對的把握,所以把安佐傑派到外圍,防范山下可能趕來的援兵包抄。二老板真是把安佐傑當一把刀用啊,上山的時候讓他在前面探路,等到了目的地,又讓他回到半路上去設防。
……唐朝尚來到峰頂發現此處只有劉黎師徒二人,而這片地方也沒有別的埋伏,他盡啟組織的精銳力量已是穩艸勝券。但他卻沒有著急動手,而是在石林中潛伏等待劉黎完成傳承儀式,屆時劉黎不能鬥法,梅蘭德再大的本事也別想翻盤。
難道劉黎沒有一點防范嗎!倒也不是,唐朝尚能感受到正在隱然運轉的大陣所蘊含的威勢,這就是為秘傳地師心盤的儀式做的準備嗎?若是發動這樣的陣法傷人,劉黎會連自己帶徒弟一起受到同樣的攻擊,法陣之中誰都難以幸免,唐朝尚不怕付出這種代價,贏的仍然是他。
換一個角度看,劉黎舉行這個傳承儀式其實已經極其隱蔽了,崇山峻嶺深處無路可至。唐朝尚秘密獲悉了地點,能夠及時率這樣一支力量趕來,也是因為他這幾十年來一直在做周密的準備,能隨時發動,這在外人看來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不計代價的豪賭,他終於成功了。
上了峰頂,唐朝尚所要防范的又變成另外兩件事:第一是防止劉黎有後援趕來,從背後發動偷襲裡應外合來個包餃子,這裡可是絕地啊。於是他把這一路都沒有用上的安佐傑又派回山路上去設防。
第二他也要防范安佐傑有異心,劉黎百年威名不虛,那梅蘭德也不好對付,萬一在他全力出手的關鍵時刻,安佐傑背後下刀子來個漁翁得利,回頭宣布劉黎和梅蘭德與二老板同歸於盡,安佐傑借勢執掌整個組織,這種結果也不是唐朝尚願意看見的。
……安佐傑等十二人原路下山,穿過飄渺的雲層,前方又見一片半山開闊的坡地,兩側山坡是蒼茫的密林,居高臨下處正是扼守道路的咽喉,他們剛才就是從這裡上來的,安佐傑當時在最前方開路。
回過頭看,此處也是設防的絕佳地點,可以在高坡上隱藏擺開陣形,截住所有趕來的援兵,假如真有人增援劉黎師徒的話,這裡是最有可能爆發血戰的場所。唐朝尚命他駐守的地點就是這處高坡,面臨前方的一片開闊草地。
然而安佐傑只是稍微停了停腳步,看了前方一眼,隨即便下令道:“走,我們下山!”
他竟然沒有執行唐朝尚的命令,要帶領自己的心腹提前離開璿璣峰,而山上的地師傳承儀式還沒開始呢。身後有一人小心提醒道:“安德森,現在與二老板公然翻臉,時機合適嗎?”
安佐傑面無表情的反問道:“二老板能知道我們已經走了嗎?就算他知道,此刻能放下劉黎下山來追我們嗎?”
回答他的人叫鮑威爾,是在美國一直跟隨安佐傑的骨乾手下:“二老板此刻是絕對不會追下山的,他做這一切的所有目的都是為了報仇,今天終於等到了,什麽情況都不會讓他放棄,怕的只是事後……”
沒等鮑威爾說完,安佐傑便打斷道:“事後?你回頭看看那山頂上運轉的法陣,所蘊含的威力驚人,劉黎一旦發動陣法攻擊,絕對能鬥個兩敗俱傷。二老板將組織中的精銳骨乾全部集合在此不惜陪葬,你認為他還想回去嗎?他來了就沒打算下山!”
鮑威爾點了點頭道:“也對,我們上山的時候探路,到了山頂又被派下來攔路,完全就是炮灰呀!現在不走,等到真動了手恐怕就不容易走脫了,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這一路也太平靜了,除了道路艱險,竟然沒有遇上任何埋伏。”
他們已經走過了草地進入密林,安佐傑眯著眼睛道:“這個地方隱蔽偏遠,能找來是意外,運轉大陣已經是最好的防護,劉黎不作別的準備也正常。但還有另一種可能,他早就在等二老板來呢,說不定真有別的埋伏,我們還是小心點,槍都拔出來子彈都上膛,快些下山!”
鮑威爾歎了一口氣道:“從現在起,我們與二老板算是公然決裂了。”
安佐傑冷冷一笑:“我早就在等這個機會了,二老板想用我為刀對付江湖風門,我難道就不能借劉黎為刀對付他?他讓我們到山下設防,中間還隔了一個唐半修防范,今天的場面已經很清楚,無論二老板是勝是敗,都已經不能再容我了。”
無論是唐朝尚還是劉黎,誰也沒想到在決戰爆發之前,安佐傑居然帶著心腹手下溜了。唐朝尚帶來的人當中,使用槍械的主要就是安佐傑這批人,山頂的石林地形不適合槍戰,在那種地貌中對秘法高手而言槍幾乎無用,讓這批人到山路上布防能發揮的作用也更大,但他卻徑自下山而去。
……在密林掩映中一處高崖上,楚芙坐在那裡,看著安佐傑一行人走下高坡穿過草地下山去了,也是眉頭緊鎖一臉疑惑。張流花在她身邊問道:“楚掌門,這是什麽狀況,我們該怎麽辦,攔不攔?”
楚芙搖了搖頭道:“我也搞不懂是什麽狀況,但是劉黎前輩有吩咐,時辰不到我們不要動手,放人從此路通過。”
張流花抬頭望了遠方的峰頂一眼:“此時確實不適合驚動,地師傳承儀式正午開始,我也很好奇啊。”
楚芙淡淡一笑:“既然好奇,何不凝神仔細感應這天地間的玄機變化呢?對我等秘法修行人來說,這是難得之機緣。”說完話她微閉上眼簾凝神入定不再言語,也沒有率眾去追擊安佐傑。
……安佐傑判斷的很準確,唐朝尚就算知道他臨陣脫逃,此刻也不可能去分心理會,因為地師傳承儀式就要開始了。神念感應不到劉黎,此刻卻聽見了他說話的聲音,而跪在劉黎身前的遊方也睜眼抬起了頭。
劉黎抬起眼簾,伸手捧起了量天尺,看著遊方道:“徒兒呀,為師在此運轉無名大陣,盡三天三夜之功,終於能夠讓你感受到那神念合形之境的玄妙,你可印在心中?”
遊方答道:“已如山川溝壑,胸襟中不忘也無所忘。”
劉黎很滿意的點了點頭:“我這百年亦未突破神念合形之境,只是此時此地向你展示它的玄妙,得以窺見一絲門徑,就如我師父當年在傳承衣缽之前所做的一樣。徒兒啊,你比為師強多了,一定有希望的。”
遊方趕緊道:“師父剛才所展示,分明已觸及門徑,您老人家的破關機緣就在眼前,而弟子還差的很遠。”
劉黎又歎了一口氣,山風拂過似有形容不出的無奈與蒼涼,同時還飽含著感慨欣慰以及往昔意氣風發的回味,語氣一轉又說道:“你可知道為師為何要把你叫到如此悠遠偏僻之處來繼承衣缽?所謂地師秘傳心盤,其實並無口訣傳授,它是一種儀式,為師運轉心盤,你切不可以神念抗拒,融入神魂隨之運轉,便是這儀式的過程。”
遊方點頭道:“弟子明白,方才就明白了。”
劉黎不緊不慢的又說道:“儀式一旦開始,就會自然運轉到最後,直至耗盡你我師徒的神念之力,多則一年半載、少則百曰之後方可恢復,要勤勉行功滋養形神,盡量恢復的更快一些。”
這句話不僅遊方聽見了, 埋伏在石林中的唐朝尚也聽見了,不禁心中暗暗一喜。他對地師傳承儀式雖然做了幾十年的研究,除了劉黎之外恐怕沒有別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但畢竟不知所有的細節。原來不僅是劉黎,連梅蘭德都會神念之力耗盡,這可是個好消息!
遊方面不改色的點頭道:“無妨,感萬物含情之生動怡養情懷,有神念之境,卻未必用神念之力,我早已明白這個道理。”
劉黎端著量天尺語氣微微一沉:“遊成方,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還可以反悔,假如不願意接過這量天尺的話。”
師父居然叫出了他的原名,遊方微微一愣:“師父何出此言,這話您老不必問的。”
劉黎的神色端莊肅穆無比:“歷代地師傳承,有最後一句話。假如你在心盤運轉時不能體會當年楊公留下這一線傳承的本意,心中對監察天下風門有一絲遊疑,隻為求地師之法卻不能安守地師之責,有此念未去,將被廢去一身秘法修為,連為師都控制不了。歷代地氣宗師衣缽傳承,不可能留禍患於江湖,此儀式的用意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