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地應該是在天然風景的基礎上人工煉就的,疊嶂派歷代祖師以及門中高手,將周圍群山的地氣靈樞移轉凝煉,在此地造就了另一座“青城山”。[]它與遊方打造畫卷攜景於胸襟的方式不同,但有類似的妙處,而且更加浩然直觀,建造在這片山野中其工程量也很驚人。
它像是將方圓百裡的青城群峰濃縮凝煉成盆景園林,但靈樞感應卻是真真切切。疊嶂派弟子從此便可省去穿越無路深幽的絕壁險境之苦,在此運轉神識或滋養形神,就能感悟青城靈樞薈萃之妙。歷代祖師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在這觀蘭台上再造青城,是青城山中的青城山。
若境界不至、閱歷不足、功夫不到家,一個人很難將這曠袤的青城群峰盡收胸懷,其悠遠精微處更難一一體會。別的不說,遊方走來的這條路,也不是一般秘法修行弟子都能穿行的,更何況其中還囊入了天時運轉之妙,若想感應入微,得有晝夜自如行遊絕壁深澗的本事。
親身行遊群山靈樞之中自然難得,但在此地總觀風水大地盤,也是另一番修煉妙趣。
它處於絕壁前通往雲蹤觀的道路上,同時也是一片阻擋或迎接高手的陣法,就是疊嶂派的疊嶂大陣,至於是阻擋還是迎接,就看來的是什麽人、又有多大本事了?能從這個方向登上觀蘭台的,恐怕都不是簡單之輩。
遊方既然看出了這是疊嶂派歷代祖師煉就的一處修煉道場,同時也是一座疊嶂大陣,當然就不會像翻山越嶺般的硬闖過去,而是舉步走入了“群山”之中。一腳踏進去,就有一種從山外再入青城之感。
有一個成語叫“山外有山”,而此處是山中見山,如壺中洞天,雖然是在兩、三米高的山丘岩石中行走,但神念感應真如千仞疊嶂重重。
此刻當然無人發動大陣來阻擋他,而遊方也不會運轉神念去擾動大陣來,他是客客氣氣的沿著陣樞變化而走,如同再遊一番青城畫卷,不大的地方卻曲折幽深、玄妙非凡,他足足繞了半個小時才轉出來,眼前豁然開朗。
觀蘭台是絕壁上依山勢形成的一個天然平台,平坦處大約有三個籃球場大小,後倚翠竹蔥鬱的山峰,平台與陡峭的峰頂之間還有一道深壑,壑中有清泉流過,而這泉流的源頭就在遊方剛剛經過的疊嶂大陣中。
有一座石橋跨過山澗,橋那邊有路,蜿蜿蜒蜒繞過山腰消失在密林深處,應該是疊嶂派弟子平時往來雲蹤觀的山路。距離這邊的橋頭不遠,便是雲蹤觀的後院門。
雲蹤觀面朝絕壁而建,規模不算很大,但完整而精雅,有前殿、前院、主殿、後院、東西配殿以及側院靜室。它的大門離懸崖的邊緣有十幾米遠,三面就是天然的觀景平台。遊方走出疊嶂大陣登臨之處,正是這個平台的東側。
遊方走上觀蘭台,霞光正從他側後方的半天散落,正看見李永雋的青絲發簪與秀麗白皙的臉龐,映襯著迎面緋紅霞色,那一雙清澈的眸子似乎別有幽曲欲訴,卻只是彬彬有禮的長揖道:“疊嶂派弟子、雲蹤觀代守住持永雋,攜同門永秀、靜塵、靜羽恭迎蘭德先生!”
原來她早就在這裡等著他,應該是遊方走入疊嶂大陣時就查覺到他來了,故此率觀中疊嶂派弟子整裝相迎。
遊方拜訪過江湖風門各派,但場面都不像今天這樣神采非凡,他是披著映射半天的霞光登臨絕壁雲崖之上,也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冷清,偌大的觀蘭台,只有幾名女冠靜靜的佇立行禮。
李永雋的師姐孟永秀看上去三十左右,而實際上已經四十出頭了,她是李永雋的師伯郎繼升長老的弟子,另外兩名道姑靜塵和靜羽則更晚一輩,看上去還是稚氣未脫的少女模樣。遊方沒想到疊嶂派的宗門傳承道場竟然只有這麽幾個人,與他以往“駕臨”各派的熱烈氣氛完全不同,這裡真是一處紅塵外的幽居清修之所。
其實這件事多少有點誤會,遊方稱呼李永雋的師叔祖、疊嶂的供奉長老千杯道人為師兄,江湖輩份就不用提了,而且以他今曰之聲望影響,假如到疊嶂派來拜山,對方絕對不會隻像這麽接迎的,搞得他就像走錯路一頭撞進來似的。
他還真“走錯”路了,疊嶂派接待同道往來,當然不會在這麽僻靜的地方,平時的待客之所是離此兩座山之外的東來宮。那裡在青城山後山風景區的范圍內,也是一座向遊客開放、接受香火供奉的道觀,東來宮的住持是疊嶂派長老郎繼升。
東來宮座落在景區旅遊線路旁,開車可以抵達,後面就是進入雲蹤觀的山中野徑,通常情況下,到達雲蹤觀必經東來宮。但遊方是按李永雋曾經說的那條路徑穿行整片青城山而來,到了觀蘭台下從側面攀上絕壁懸崖,然後再穿過疊嶂大陣,一般人誰會這麽拜山?
遊方與千杯道人交誼甚厚,但當初也沒問過他疊嶂派宗門道場在哪裡、路怎麽走?後來李永雋與他閑談時主動提到了雲蹤觀所在,並邀請他去山中做客觀遊仙燈,她很感慨的說——希望能與蘭德先生攜手穿行青城登臨觀蘭台,那一條路風光景致美不可言。
遊方當時就問那是怎樣一條尋幽之徑?李永雋仔仔細細的向他解說清楚,若是換個人不一定能聽懂李永雋在說什麽,聽懂了也不見得能找到,找到了也不見得能走過來。既然李永雋都說的這麽詳細了,遊方也就沒有再問別人了,拜山時很自然的就走了這條道。
這裡就有一點小誤會,他已經提前打電話通知了李永雋,李永雋若提前通知留守青城的郎繼升長老,就算遊方從這條路上來,郎繼升也會率疊嶂派眾弟子在觀蘭台恭迎。但是李永雋在電話裡獲悉遊方居然在前山風景區的大門下車,準備穿越青城直接登臨觀蘭台拜訪,也不知心裡是怎麽想的,竟然沒通知別人。
這條路外人是不知道的,李永雋也只是隨師父皓東真人走過,曾對蘭德先生說希望與他攜手穿行,多少也是一種女兒家的心思。聽說蘭德先生要從這條路過來,顯然不像是正式拜山而更像是私人來訪,應該就是來看她的。
既然這樣,她一念之間沒有立刻通知疊嶂派其余弟子。假如蘭德先生就是到觀蘭台看望她,弄一大堆同門迎候,顯得既尷尬又多事。
皓東真人在西屏岩閉關,千杯道人遠遊,吳嶺舟長老帶領一批弟子出去結緣了,而其他同門還在東來宮中並不知情。疊嶂派弟子本就不多,因此雲蹤觀中此刻就她們四個人。
遊方一看這個場面頗覺意外,再看見通往觀蘭台的另一條山路,以他的心機,轉念就想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其中肯定是有所誤會。他也不問這裡為何就你們這幾個人,免得李永雋尷尬,很自然的微笑拱手還禮道:“梅某穿行青城山尋幽之徑,造訪雲蹤觀,事先未通知疊嶂派諸位同道,來的十分唐突,打擾了!”
李永雋則低眉答道:“蘭德先生怎能這樣說呢?我昨曰接到電話,聽說您有雅致穿越青城群山直登觀蘭台,想來前輩喜尋清幽,故此未興師動眾煩擾先生的雅意,只在此地靜候。”她倒不掩飾昨天已經知道消息了,而身後的孟永秀略有不滿的看了她一眼。
當初聽說雲蹤觀這個名字時,遊方還在心裡偷笑過,因為在他的家鄉也有一座雲蹤觀,既非深藏雲端也無仙蹤飄渺氣息,徒然起一個很有噱頭的名字,住持就是他的大舅公莫正乾。天下寺廟道觀同名者很多,比如開元寺、法華寺、上清宮、無量觀之類,沒想到疊嶂派的宗門道場居然和他大舅公的道觀是一樣的名字。
等來到觀蘭台他才知道自己想錯了,雲蹤之名當真神妙,當初那一念竊笑,其實可笑的只是那些牽強附會套用之人。此觀在高崖絕壁之上俯臨幽谷,若逢陰雨或多雲天氣,恰在雲霧繚繞之中,且無俗客嬉遊足跡,雲蹤觀的大門是朝著高崖外的天空。
門前無路,不可能有紅塵車馬通行,假如有客迎門到訪,恰如雲中仙蹤。大門兩旁掛著一幅楹聯“門朝南天雲舒卷,客從瓊霄蹤隱幽”,用在此地很是貼切。
觀中住的雖是清修道士,但畢竟還是未成仙的凡人,總有紅塵中的凡人俗事,遊方進入道觀,首先在李永雋的引領下向觀中供奉的疊嶂派歷代祖師焚香行禮,接下來的第一件事還是吃飯。
李永雋的身份地位在疊嶂派顯然不低,皓東真人閉關後她暫代雲蹤觀住持,這已經相當於門內長老了,皓東真人既然有此吩咐,顯然寄予期望很高,有將來傳位於她的暗示。歷代雲蹤觀住持,幾乎有半數的情況都是掌門兼任的。但她的確是一位山中清修女冠,在觀中仍然親自勞作洗衣做飯,比如遊方吃的這頓午飯,就是李永雋親自下廚做的。
都是素菜,但做的精心可口,令遊方意外的是,李永雋居然還準備了酒,而且裝在一個典雅精美的青花瓶中。此處肯定找不到買酒的地方,看來李永雋是早就準備好了酒,一直等著他來呢,遊方只能無言感歎。
李永雋不喝酒,只是給遊方斟。平曰吃飯,觀中弟子都是在膳堂一起吃,今天李永雋特意單獨在小間內陪遊方。吃完之後到待客的偏殿中坐下,靜塵給蘭德前輩端上茶盞,品茶談話。遊方驚訝的發現這種茶他喝過,便是九星派現掌門楚芙在一情居待客所衝的溪源蘭香。
四川不產蘭香,雲蹤觀中怎會恰好有這種茶葉?在南昌時李永雋曾問過遊方他喜歡喝什麽茶,遊方想了半天,對她講了在杭州時拜訪一情居士的故事。於是除了酒之外,她還特意準備好了蘭香,就是等著招待他,但只是命靜塵奉上並不多言。
遊方端杯尚未飲,僅僅聞見那氤氳氣息,便看著李永雋輕輕點頭道:“好一盞蘭香,永雋道友,多謝你如此費心,蘭德無言感激!”
李永雋低著頭微微一笑:“蘭德先生何必如此客氣?區區一盞茶而已,若說無言感激,那也應是我感激你!……我曾聽聞您在杭州與楚芙掌門品茗之雅致,我十分喜歡此茶之名、此茶之韻,故此上次回山之時,特意帶回一罐蘭香。”
遊方舉杯飲茶,卻看見了牆上掛著的一幅字,杯子一時間忘了放下就這麽停在半空。那是一幅立軸書法,龍飛鳳舞的草書十分瀟灑飄逸,寫的是一首七言詩,卻不拘章法格律——盡此乾坤系爾身爾身中得天地存明是古今藏你我偏覺你我廢古今左下方有行書小字落款:“承皓雲東君之惠,慎一奉謝留字”。
見遊方盯著這幅字,李永雋主動解釋道:“九星派前掌門沈慎一,三十年前拜訪疊嶂派,曾在這觀蘭台上遠望幽谷、練氣長嘯,家師皓東真人當時剛剛為雲蹤觀住持,與沈師伯相談甚洽,引以為紅塵外之知己。沈師伯告辭之前曾有微醉,題下了這幅字,書法筆意稱絕,這些年我師父一直把它掛在這裡。”
“好詩好書,好才思好意境,沈掌門也是風流翹楚人才啊!……”遊方端著茶盞點頭誇讚,誇了一半卻不好再誇下去了,氣氛一時變得有些沉默。
這時靜羽進來請示如何給蘭德前輩安排住處,李永雋答道:“就在東院,將千杯師叔祖常居的那間靜室收拾一下,讓蘭德先生休息。”
話還沒說完,孟永秀進來了,先對遊方行了一禮,神情微有些閃爍的說道:“永雋師妹,蘭德先生駕臨雲蹤觀,當然要恭謹接待,若是平曰更應隆重相迎。可今天情況特殊,雲蹤觀中只有我們四名女冠,讓蘭德先生孤身留宿於此恐有不妥。”
李永雋抬起頭,收起笑容沉聲問道:“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