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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師》40章、精印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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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濟南大明湖畔時,遊方無意間走到了小滄浪亭,而劉黎就在那裡等著他,並且說:“濟南號稱泉城,這眾泉眼匯流的大明湖就是濟南城的‘地眼’所在,而你我立足的小滄浪亭,就是此地眼的靈樞匯聚之處……假如你到了濟南卻不知來到此處,我還懶得再見你!”

 八大處每一處的天地靈氣都比大明湖要醇鬱,三山環抱坐望京城、太行余脈(?)龍吐珠之地,是個體系完整的風水局,不算面積僅從風水角度看,其格局比整座濟南城都大多了。難道老頭還是在玩上次那一手,讓遊方到西山八大處靈樞匯聚之處去見他?但是,這幾乎不可能!

 為什麽?因為八大處根本沒這種地方!所謂靈樞匯聚之地,就是指某處典型的地氣最為濃鬱集中之處,靈覺的感應也最明顯。這麽大一個體系完備的風水局,肯定不止一處,遊方轉了一大圈,靈覺的感應是十二處,其中八處很明顯就是靈光寺、長安寺、三山庵、大悲寺、龍泉廟、香界寺、寶珠洞、證果寺等八大處。

 另有一處在前往證果寺的途中感應的很清晰,但是地方太偏、地勢太險遊方沒有過去,那裡叫摩崖谷,谷中的明代摩崖造像直到2001年才被重新發現。還有三處感應的很朦朧,離得很遠在深山密林間人跡罕至之處,恐怕要到近處才能探明究竟。

 從風水的角度,八大處應該叫十二處更貼切,而且這十二處靈樞匯聚之地隱約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法陣,有收攏凝煉天地靈氣使之更為精純之效,此陣不知何名,卻使此處隱然自成洞天。

 風水學中自然也有陣法之說,遊方也在各種風水秘訣中看見過不少陣法,但扯淡的成分居多,他那時沒當一回事。如果要他照貓畫虎列幾個風水陣法,也可以擺個樣子說的頭頭是道,但自己卻不明所以,今天來到八大處,終於真正明白了。

 古人雲一命二運三風水,按吳屏東教授的總結,傳統風水真正的精髓在於利用與改造環境,最終追究天人合一的存在境界。而陣法,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神奇,其作用就是在利用與改造地氣靈樞,環境是天然形成的,但它也可以人工引導與改變。

 至於人的行為對環境的影響,例子不用多舉,但很多雜亂無章禍福難料的影響未必與風水陣法相合。家居風水中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假如要在家中掛一面鏡子,有很多忌諱與講究,如果掛的地方不對會對居住者的精神狀態產生不利影響,怎麽掛,也可視作最簡單的風水陣法的一部分。

 至於真正的風水陣法,則要比一面鏡子深奧的多,但原理是一致的。西山這十二處靈樞至少有九處存在古跡,既利用了原始的環境又加以人工的鑿建,至於另外三處,非常可能也有古跡存在,只是在深山中尚未發現而已。

 這十二處靈樞互相呼應,使天地精純靈氣有規律的運轉而不破散,就是一種風水陣法。而顯名於世的八大處古刹,不僅利用了原先厚重精純的地氣,它們本身也融入風水局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呈攏煙霞之勢,旺盛的人氣與信徒的願力,亦有助於凝煉地氣。天地之間如此巨大的陣法,簡直不像是人力所能完成,可它偏偏帶有歷代人工的痕跡。

 令人納悶的是,八大處古刹不是在同一年代、由同一批人所建,最早始於隋唐,經宋、元、明、清歷代修建而成,其中還有建國後在焚毀的原址上重建的。仔細想想也不意外,這八處都是佛寺,中土和尚們嘴裡不說風水,但寺廟選址一直最講究風水,不僅要找所謂的風水寶地,而且要與整個風水局相融相合,切忌不倫不類格格不入。

 現在很多地方開發旅遊項目,蓋座廟充作景點,很突兀的杵在那裡怎麽看怎麽別扭,當真是不倫不類格格不入,很多人應該都見過。而西山八大處的鑿建,真正做到了一脈相承的相融相合,所以能在有意無意之間隱然形成風水法陣。

 能領悟風水陣法之妙,遊方很有收獲,但是麻煩也來了,在這樣一個天人大陣之中,上哪裡找靈樞匯聚之地?假如劉黎的意思是讓遊方在午時之前將這十二處都走遍,不可能,別說是遊方,劉黎自己都辦不到。

 自古風門中人,都講究“翰林的身價、媒婆的嘴、挑夫的腿。”所謂翰林身價一方面是指看風水要價高,另一方面要將五行八卦說的頭頭是道顯得很有學問。所謂媒婆嘴一方面要會吹,另一方面是在私下裡勤於打聽各地情況。所謂挑夫腿就是這行吃苦的一面了,為了尋找風水寶地,深山老林有路無路的地方都得鑽。

 就算遊方有一雙挑夫腿,想要將深山中另外三處靈樞探明也不是一、兩天的事,那裡可沒有開發好的旅遊線路,有的地方根本無路可走。劉黎顯然不應該這麽為難他,那麽,老頭意思可能是讓他尋找整座風水局的地眼所在。

 這也難啊,因為地氣已經形成法陣,原始風水局的地眼已化為十二處靈樞。理論上有一個辦法,用靈覺擾動整片西山的地氣,感應十二處靈樞相呼應的中樞,但這僅僅是理論,誰也不可能辦到。遊方在每一處古刹中還要注意收斂靈覺含而不發,更別提擾動整片西山了,除非他是如來佛。

 還有另一個笨辦法,那就是親身走遍西山的每一寸地方,如果正好踏入地眼,靈覺會感應到所有靈樞的呼應,但這個辦法更加不可行。假如是個外行佛教徒,一定會認為八大處的地眼在靈寶寺的佛牙舍利塔處,但遊方知道不是,那裡只是地氣最為濃鬱精純的一處靈樞,而非整座風水局的地眼,他上午已從塔下經過。

 遊方從劉黎那裡學到最大的本事就是掌握與利用靈覺,但今天遇到難題時,卻發現無法借助於靈覺,還是得用自古風水術士最傳統的老辦法——看風水。

 怎麽看?在山中當然看不清地勢全貌,還是先找製高點吧。遊方轉身朝寶珠洞上方翠微山主峰走去,十分鍾後來到山巔。放眼四望,風景真好啊!但風水地眼,沒看出來。

 不是遊方學藝不精,一方面八大處公園的人工修建對原始地貌干擾很多,另一方面,遙望之法不能準確的定下風水地眼,只能得出大概的印象,范圍越大、越複雜的風水局中越是如此。

 遊方在山巔看風水,找到五、六處可能是地眼所在大概的范圍,這些地方,也不是一、兩天功夫能實地勘驗完畢的。實在沒辦法了,只剩下最後的、也是遊方很不願動用的一招,那就是運轉尚未掌握明白的心盤術。

 運轉心盤不需要釋放出靈覺,但需要一面感應靈敏的羅盤為靈引才容易發動,可是遊方現在沒有羅盤。他只能以心念為天池,含而不發的靈覺對地氣的感應為針,今天所探查的地貌為盤,已確定九處靈樞為盤中參照,第一次嘗試著發動純粹的心盤術。

 心盤運轉之時,眼前所見不斷的變換,八大處一處一處消失,仿佛西山又恢復了千年之前的風水原貌。接著又逆轉心盤,八大處一處一處浮現,“心像”可觀察風水陣法連續的變化,終於確定其呼應中樞所在。遊方心中似有靈光一閃,想起了劉黎給他的那本秘籍中“化境而觀、自在出入”這八個字,似有所悟,但緊接著身心就被疲憊感吞沒了。

 運轉心盤只是幾彈指的功夫,但精氣神消耗之大常人難以想象,遊方腿一軟差點沒一屁股坐倒在地。八大處的地眼所在竟毫不偏僻,就在大悲寺北面不遠的精印谷,那裡也是西山八大處著名的景點之一,遊方為了趕時間轉遍八大處,來時的路上沒有繞道進谷,否則可能早就發現了,你說冤不冤?

 下山時遊方的腿有些發飄,沒有再逞能步行,花了五十塊坐索道,然後折返進入精印谷。無論劉黎在不在那裡等他,遊方也要盡快趕到,因為他現在的靈覺很虛弱,體力與反應也大受影響。只有在那裡,才能利用所有的地氣靈樞滋養形神,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否則萬一遇到什麽凶險,可不好應付。

 地眼之處藏風而有泉,風水局才算完美,八大處著名景觀“水谷流泉”在此處最佳。此谷深不過四丈,長不過一裡,但遊方一踏入谷中就感應到一片沛然的衝擊力,立即凝神內養,以跨步行樁之法緩步前行,將心神浸銀其中,宛若融入長江大河。

 這裡不僅僅是八大處的風水地眼,還有別的玄機。自古很多畫蛇添足人文景觀多多少少破壞了自然環境的和諧,但精印谷中的人工雕飾,與此處地眼結合的相當完美,更難得它是當代人所為。

 千余枚古代圖章依地勢銘刻於天然山石之上,從考古學發現最早的“殷商三印”,到秦印、漢印、唐印、宋印、元印、明印、清印漸次展現,與深山幽谷渾然一體,地氣靈樞呼應中竟折射出諸般精妙,在方寸之間感受輕靈地氣與厚重古風的輝映。

 沿著歷史年代與文明傳承的印記走過,胸襟若谷卻留精印於心。遊方當然沒有發動心盤術,靈覺卻自然而然隱約有發動心盤術的感應,它隨著外界靈氣運轉,感覺毫不疲憊如綿綿不息的滋養。遊方有一絲朦朧的頓悟:真正的心盤術,不應隻單純的感應地形、地勢的變化,而應該感探更廣博、更精微的天人變遷。

 究竟是否如此、又怎樣掌握與運用、屆時有何玄機?遊方卻說不清,他的功夫與修養都遠未到那一步,所謂心盤術只是自己琢磨出來的一點皮毛,今天總算窺見了一絲門徑。

 盡管腳下很慢,但二十分鍾也將精印谷走到頭了,劉黎的身影仍然沒有出現,遊方的猜測錯了!他卻沒有離開,轉身又折返入谷,心神徜徉谷中款步行遊,如是者三,待到精氣神已完全恢復,遊方終於略感不安的停下了腳步。

 時間已經快到下午五點,不久前谷中的遊客還很多,此時已很少,而且都是腳步匆匆趕著下山的。山野中的景區就有這個特點,別看白天遊客熙熙攘攘,但是到了下午五點,很快就會走空不見一個人影。再過一會氣溫下降會導致山間空氣對流,往往都會起風,掩蓋住谷中的聲音。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他也應該趕緊走了。

 遊方終於離開了八大處,沒有在此地見到劉黎。他當然感到失望與遺憾,但是今天的收獲也很大,對風水陣法有了直觀的理解,也窺見了心盤術真正的門徑,這一趟絕對沒白來。與此同時,他也不禁有些擔心,老頭失約了,會不會是老馬失蹄出了什麽意外?隨即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劉黎那麽大本事,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想必是有事耽擱了,或者又在與自己開玩笑?

 假如真是開玩笑的話,這老頭真夠氣人的,但遊方也不計較了,畢竟這一趟收獲頗豐,只要劉黎沒有拿著盤子開溜就行。一邊想一邊走出公園大門,下意識的向周圍掃視一圈,看看老頭是否躲在一旁偷著樂呢?

 他沒有發現劉黎,卻意外的看見一位艸京郊口音的當地人迎過來道:“老弟,要出租車嗎?蘋果園十塊,安河橋二十,想去哪兒您給個價,一定便宜。”

 這司機不打表開價可真便宜,看來是偽造手續私自運營的黑車。近年來隨著城市的擴建,京郊一帶很多農民的土地被征用開發,人也入了城市戶口,雖然有補償大多也分了房子,但也需要找營生,有不少人在乾黑出租,遊方並不吃驚,可意外的是這人怎麽找上自己了?

 這人是穿過一群人直接衝遊方過來的,沒有理會身邊也準備打車的遊客。遊方當然不認識他,假如剛才不是觀察四周人群尋找劉黎,也不會注意到這個可疑的細節。應該是有人授意這個出租車司機,在此專門等著接他走。

 會是誰呢?遊方第一念想到就是劉黎,試探著問道:“我直接去[*],多少錢?”

 司機笑了:“五十,行不?”

 靠,真便宜啊,現在可是市內的下班高峰,市中心堵得很,就是黑車也不能這麽優惠啊,分明有問題。遊方想了想還是跟司機走了,假如是劉黎的安排,他倒很樂意看看老頭又在耍什麽花樣。假如有別的貓膩,遊方還不至於怕了這個司機。

 車是一輛七成新的索納塔,雖然掛著出租車的標志,但遊方看出來果然是輛黑車。副駕駛座位上已坐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遊方問道:“怎麽還有一個人?”

 司機解釋道:“當然是拚客了,否則五十塊送你到[*]我還不得賠死?放心,不再拚了,您上車咱就走。”

 司機的話倒是解釋了車費為何這麽便宜,但顯然在撒謊。一般出租車拚客,司機攬活問的第一句都是“您去哪?”順道才能拚一車。而這個司機對遊方說的第一句話,意思明明是不論他去哪裡都能便宜,根本沒考慮車上另一位“乘客”。他自以為把話圓的很巧妙,殊不知在看似有些文弱的遊方面前,這套把戲太小兒科了。

 前排另一位所謂的“乘客”,應該是司機的同夥。遊方又納悶了,難道又猜錯了,這兩人不是有人安排來接自己的?很可能真的不是,自己這一天被不露面的劉黎折騰的夠嗆,都快神經過敏了!

 他們難道是剪徑強人?專挑看上去好對付的、落單的外地遊客下手,騙上車拉到荒郊野外謀財害命?假如真是這樣,那他們今天可倒大霉了,竟然撞上了遊方,想想都好笑!

 車開出八大處不遠,路就走“錯”了,遊方假裝疑惑的嘟囔了一句:“怎麽奔香山了?”

 司機乾笑一聲解釋道:“剛剛聽交通台廣播西五環和蘋果園大堵車,我繞一下,放心,五十塊肯定送你到地方。

 果然是往無人荒郊拉,而且遊方能感覺到這兩人對自己存有歹念。他們坐在前面可是後背與雙肩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發緊,雖然沒有回頭,但精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遊方內家功夫“有觸必應”的境界不是白給的,至於靈覺,對付他們還用不上,只是兩個普通的歹徒而已。

 今天的遭遇可真有意思, 既然沒有見到劉黎,就順手拿他們出口氣吧!他已經在心中盤算,待會兒怎麽處置這兩人?想著想著,望著前方道路突然心念一轉,意識到另外一件事,最好別再往前走了,就在這裡解決吧。

 前方的地勢很險惡,兩山夾一溝,遠望煞氣很重。遊方想到了江湖術中“釣魚”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故意製造危險事件,反而能降低一個人的戒心。此話聽起來矛盾但有道理,比如遊方識破了歹徒的真面目,根本不會怕反而會在心中暗自得意,假如動手時有高人突然暗算,情況可不妙。

 這種手段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兩個歹徒真有惡意要親自動手,而非僅僅要把遊方帶到某個陷阱中等待別人動手,他們甚至不知道暗中還有其他偷襲者的存在,因此才能真正吸引高手的注意力。

 不論情況是否如此,只要存在這種可能,遊方也不會再往前走了,他要在歹徒沒有達到預定地點之前,給那兩人一個提前動手的機會。想到這裡,他突然開口道:“司機師傅,靠邊停一下!我憋不住了要撒泡尿,下午在風景區忘了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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