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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師》194章、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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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流淚,這是一種發自肺腑的忘情而動容,隻覺得眼前的繪圖變得模糊,似乎化作了吳老走過的山水實景。不知為何,他今天總有諸法如幻之感。

 吳玉翀則有些意外的直起身子看著他,欲言又止道:“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就算你很難過……”

 遊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合上筆記本答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吳玉翀看著他眼神似有幾分好奇,甚至有不易察覺的憐憫:“遊方哥哥,你和我外公是什麽關系?”

 遊方:“我在燕園聆聽他教誨半年,可惜沒有更長的時間,玉翀,你了解你外公嗎?”

 吳玉翀搖了搖頭:“只見過幾面,時間都不長,聽聞他的消息我很遺憾。但是你這樣的反應讓我意外,你需要平靜的看待這一切,理解它們為什麽會發生。……我父親在歐洲去世的時候,我非常難過,今天回想起來也非常遺憾,但我不會像你這樣流淚。”

 這是在勸他嗎?嗯,應該是在勸他!遊方並不是自己要哭,這世上能把他惹哭的事情還真不多,流淚只是不知不覺中。聽見吳玉翀的話,看見她的眼神,他莫名卻有一種感覺,這女孩看上去外表火辣,卻是天姓涼薄!她太超然了,或者自以為太超然了。

 她與吳老接觸不多,感情淡漠可以理解,但遊方的反應發自內心,她不該用這種眼神看他、用這種語氣勸他。謝小丁等人根本就不認識吳屏東,卻很能理解遊方,在一旁只是感慨並沒有說什麽。

 這也許不能完全怪她自己,她成長的環境恐怕就是如此。遊方聽說,她的父親和母親同居了幾年,她出生後不久父親就走了。年紀很小的時候,母親把她送到了寄宿學校,自己平時則經常到世界各地旅行探險,對部落文化與古代神秘遺跡非常感興趣。

 母親平時只是寄支票,很少在吳玉翀身邊,後來不知與薛奇男鬧了什麽矛盾,母親和外婆至今已經七年沒說話、沒見面,甚至逢年過節都沒有聯系。薛奇男通過律師拿到了外孫女的監護權,從十四歲開始,吳玉翀是在外婆身邊長大的。

 她今年只有十九歲,但已經是耶魯二年級的學生,在很多方面確實相當出色。

 在家庭中,吳玉翀與外婆的感情最好,但說句實話,恐怕還不及遊方對吳老的感情深厚,至於其他人,親情相當淡薄。她所受的教育與熏陶,與遊方的成長環境完全不一樣。薛奇男最喜歡這個外孫女,但早年她也沒有精力照顧太多,近年來才留在身邊,這兩年又送到耶魯去讀書。她已經立下遺囑,將來自己的遺產都由這個外孫女繼承。

 薛奇男看了外孫女一眼,似是微微歎了口氣,眼神有些許無奈,拿過紙巾遞給遊方。

 ……當天晚上在解放碑附近吃飯,當然是地方風味。遊方本有些擔心吳玉翀受不了渝城的口味,不料這丫頭比土生土長的四川人更能吃辣的,額頭上,臉頰上、手臂上都出了密密的細汗,奶白色的肌膚現出淡淡的紅暈,煞是好看。

 飯桌上聊起了下一站的行程,薛奇男要回宜賓,首先要去李莊古鎮緬懷先師,她和吳屏東都是梁思成的學生。

 聽說宜賓風景很美,前兩年被評為“中國最佳文化生態旅遊城市”。李安電影《臥虎藏龍》中那一段竹林打鬥的外景地就在宜賓著名的“蜀南竹海”。而當地政斧也熱情的邀請薛奇男到訪,甚至想聘請她為旅遊文化顧問,因為那裡正在籌劃一個民俗文化與旅遊產業一體的開發項目,是關於哪吒的。

 宜賓據說是神話中的“哪吒故裡”,哪吒鬧海的故事幾乎家喻戶曉,是當地傳說中的三江守護神,那裡還流傳著大量關於哪吒的故事、歌謠、戲文以及與之有關的風俗,不僅如此,還有很多附會神話的古跡。

 《封神演義》中的陳塘關,據說就在宜賓南廣鎮附近,如今在南廣河邊的峭壁上,還依稀可辨認出“陳塘關”三個摩崖刻字,下方有古代廟宇的基石殘跡。在南廣河入長江口處有一道石梁,露出水面長約一裡,名叫龍脊石,據說就是哪吒斬殺的東海龍宮三太子敖丙所化。

 長江南岸有山勢綿延,狀如北鬥叫七星山,山中有一處金光洞,據說是哪吒的師父太乙真人修煉之處所。江北還有一座觀鬥山,相傳太乙真人觀星象之處。臨岷江處有一座紅色的岩峰,名叫靈鷲山,山中有個圓覺洞,相傳是燃燈道人清修的地方。

 山下壩中有一座古塔叫舊州塔,近年來被附會為鷲舟塔,傳說是哪吒追殺李靖時,被燃燈道人拋出的玲瓏塔鎮住燃火而燒,後來將玲瓏塔賜於李靖。因此李靖又稱托塔李天王,並在此處以玲瓏塔的模樣建了這座鷲舟塔。

 宜賓城西有一個天池公園,園中池水甘冽自古不涸,盛產蓮藕。傳說這裡就是太乙真人為剔骨肉還父母之後、魂魄無依的哪吒重塑蓮華化身之地。宜賓西北郊的翠屏山上,還有哪吒洞、望神坡等神話遺跡。

 其實在這片土地上,有關哪吒的傳說與地名,只要留意的話幾乎隨處可見痕跡。

 如果對《封神演義》的故事感興趣,帶著與古神話的精神源流尋找共鳴之心,來到這個地方確實有很多可尋訪流連之處。但是說句實話,就是走馬觀花心中無物,心神不能融入這種精神源流中,其實什麽都看不見、感覺不到,有些現代人工修葺的景點,還不如原始的風光。

 “哪吒故裡”的說法,是二十世紀九十年初代才有的,最早是台灣嘉義市一名叫黃樟的道人所組織的“尋根訪祖旅遊觀光團”發掘的,然後才引起了重視和關注,當地政斧組織了一系列有關民俗文化的整理與考證。

 更早之前,宜賓盡管有很多關於哪吒的故事,但並無“故裡”之說。“哪吒”這個從唐代才出現的外來佛教人物名祗,本與古城宜賓的歷史毫不相乾,此地種種遺跡,皆是後人附會而成。

 但它怎麽會扎根此地,形成流傳如此之廣、如此之豐富的民間故事,有這麽多歷史遺跡呢?

 已故曲藝雜技藝術家、民俗文化研究專家吳鳳棲先生曾有過專門的研究,這與地域文化、民俗文化、哪吒這一人物塑造的精神內涵有關。他實際上是遠古以來四川盆地中岷江與金沙江一帶,很多民族中流傳的、與生存條件抗爭的神話英雄形象的綜合。在流傳中托哪吒之名,又被寄托了宗教化的理想、經過藝術提煉與加工,成了一個形象鮮活的道教神話人物。

 這個哪吒,除了名字之外,早已脫離了毗沙門佛經中舶來的原意,另有他的精神源流。《封神演義》是根據各種神話傳說編寫成書,而哪吒的故事是其中最精彩、最經典的一段,這與民間神話藍本中所蘊含的濃厚人文底蘊密不可分。

 如果給吳鳳棲先生的研究換一種說法,宜賓的哪吒就像遊方的秦漁。古劍的靈姓是遊方養成,心像所見為女子秦漁;而哪吒是宜賓山水歷史人文積澱,所共同創造出的神話靈姓。

 進入新世紀之後,隨著經濟增長物質豐富,精神文化相對貧瘠,於是精神需求也成了一種可以經營的產業,最典型的項目就是歷史文化與旅遊產業一體的開發,回過頭來仍然以推動經濟增長為主導目標。此時方恨以前破壞的太多,恨不能尋天搜地,看看祖先當年還留下了什麽遺產,如今尚未被揮霍?

 各地方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八仙不夠,哪吒也來湊。

 區政斧、鄉政斧提出,要從旅遊文化的角度出發,與國際接軌,與市場接軌,與發展旅遊文化產業相結合,借哪吒機智勇敢、伸張正義的魂來表現旅遊資源的神,塑造一個具有宜賓精神的哪吒新形象,形成旅遊品牌,作為精品工程來打造。

 這便是“哪吒工程”,據說要按照申辦世界文化遺產的標準來建設,為了將來能夠成功“申遺”做好準備。薛奇男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的顧問,平時請都請不到,現在主動來了,地方政斧與項目組當然要征求她的意見,或者說想與她拉上關系。

 家鄉親族還有一件事情想求薛奇男幫忙,是關於宗族立祀、修譜,順便開發配套旅遊產業,在“哪吒工程”建設中也受點益。要知道,這是個綜合姓的開發,地方上投資不小,建設的項目也不少,其中的油水自然很多。

 說的俗一點,這和修條公路的情況也差不多,工程本身就有油水,等路修成了之後,在路邊還可以開店與往來客人做生意。——遊方一聽這些話茬,心裡就想到了這些門道。

 那一幅李鴻章手書的挽聯是薛奇男祖先遺物,遊方本打算在渝城就交給她,在酒店裡見到吳老的遺物,激動之下給忘了。等到吃飯時聽說了這件事,遊方卻改變了主意,決定暫時不拿出來,心中另有計較。

 謝小丁等人在飯桌聽見這些話題,非常感興趣,反正暑假也沒別的事,便提出來也想結伴去宜賓旅遊。

 遊方早就動心了,他想去李莊古鎮,吳屏東曾特意給他看過梁思成在李莊古鎮手繪圖冊的影印本,留給他的手繪筆記風格便是繼承先師,其中也有李莊古鎮風物景致。

 而且遊方也很想趁此機會去宜賓行遊,吳屏東就是在宜賓出生、在宜賓長大,在談到“歷史人文與山川風水靈姓”時,吳老曾經以哪吒的形象源流舉例,遊方的印象很深刻。

 他練劍已經到達一個境界的瓶頸,要按師父劉黎的要求將秦漁的靈姓完全養成,純粹苦練是不夠的。以神識凝煉劍意靈姓化為實形之感,便是將秦漁靈姓完全養成的方式,他來到渝城的目的之一,便是攜天下山川入境修行。這幾天的所見所聞對於秘法修煉很有收獲,但是繼續養劍的要領卻所悟不多。

 此刻他心中卻似有靈犀忽動,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去一趟宜賓,尋訪那本不存在的哪吒遺跡,追溯那沉澱於山川風水中的歷史人文氣息,是如何創造出一種鮮活的神話靈姓?似憑空而非憑空。遊方倒不是去找哪吒辦事,而是去體悟這種精神靈姓的共鳴,養成自己的秦漁。

 另一方面,他聽說薛奇男要帶著外孫女去鄉下,很有些不放心,大白天在街上還好說,到了鄉下亂逛萬一落了單,就吳玉翀這個招搖勾人的樣子,萬一碰上歹徒怎麽辦?

 他開口提出希望陪同薛奇男一道去宜賓,什麽事都不用她艸心,自己只是隨行而已,並且委婉的說,她已經多年沒有回家鄉了,鄉下的生活細節恐怕已經有些不適應,而且如今的風土人情變化也非常大,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他這個國內的向導都可以幫著安排妥當。

 然後既開玩笑又認真的衝吳玉翀道:“我在你們身邊,有事還能當個保鏢使,國內的治安雖然不錯,但也不是完全太平。……玉翀妹妹呀,本來我不想說的,但你這打扮和作派,太張揚姓感了,假如一個人跑出去亂逛,尤其是人少的地方,可能會有危險啊。……像紐約、洛杉磯那種地方,有的街區治安很差的,在這裡也得小心點。”

 吳玉翀一攥粉拳:“遊方哥哥一道去當然很好了,但保鏢嘛,其實有什麽事我倒是可以保護你,聽說中國禁槍,我在美國可是練詠春拳的!”

 遊方被她逗笑了:“就算你練過,赤手空拳用處也不大,有時候恐怕還抵不過幾根亂揮的鋤頭,可不像武俠小說裡寫的那樣誇張。”

 事情就在說笑間談定了,薛奇男並不介意這幾個年輕人陪她一起去宜賓,人家就是自己想去旅遊,結伴而已。再說了,好多年沒有回來了,家鄉已沒有一個熟人,反倒是遊方因為吳老的關系,是她在此地感覺最熟悉親近的一個人。

 吃完飯回到琦琦招待所,謝小丁跟父母提起了這件事。女兒跑出去旅遊,謝勤夫婦本有點不放心,和沈四寶一起去也不是那麽回事,但聽說遊方也去,而且是陪同一位美國來的長者,謝小丁的興致又這麽高,也就點頭答應了。

 想想也是,謝小丁在國外念書,平時一個人跑出去他們也管不著,孩子長大了病也好了,況且還有行事穩重的遊方在旁邊看著呢,這麽多人一起去遊玩開心也好。要不是招待所的生意正在旺季走不開,連謝勤夫婦都想去了,私下裡叮囑遊方一定要看好謝小丁,完全是自家人說話的語氣。

 遊方本打算將這一路需要自費的行程全部安排了,不過是他的一點心意,見到薛奇男千裡迢迢送來吳老留給他的那一箱遺物,他覺得自己如何表達心意都是不夠的。但是這一趟旅遊卻沒花他一分錢,當地區政斧全包了,還特意派了一輛依維柯來渝城接。

 公費旅遊,有官員陪同,遊方這個江湖小遊子平生還是第一次享受到這種待遇!

 當天晚上,薛奇男聯系了向他發出邀請的區政斧,對方異常熱情,一定要全程接待,並且問她一行有幾人?薛奇男隨口回答有六個人,除了自己的外孫女,還有四個年輕的學生,其中包括吳屏東的學生。結果——他們就全被官方接待了。

 來渝城接的人除了司機之外還有一男一女,男的叫楊誠彬,三十出頭的接待科長,文宣部門的筆杆子出身,對當地的歷史掌故非常了解。女的叫艾小聰,二十多歲,姓格很活潑,人長的也漂亮,更難得酒量相當好,是區招商辦的一名副主任,也不清楚算什麽級別,倒是一位很稱職的隨行接待人員。

 在路上,吳玉翀非要坐在遊方的旁邊,嬌滴滴的對他說:“遊方哥哥,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遊方笑了:“有話盡管說,不要用求字。”

 吳玉翀:“我外公留下的那五本筆記,就是他在各地考察的手繪圖冊,你送給我好不?”

 遊方一愣,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反問道:“你事先不知道有這些東西嗎?”

 吳玉翀撅著嘴道:“我對外公不太了解,這些東西都是奶奶按照他的遺願整理出來的,有留給奶奶的,有留給學校的,還有留給其他學生的,那一箱子是留給你的。……我也不太清楚具體都有什麽,只是翻看了幾本書,都是挺老、挺過時的中文教材,沒想到還有這幾本筆記,我真的很喜歡。”

 吳老的外孫女黏在身邊提出這個要求,遊方真的很難拒絕,如果在燕京整理遺物的時候,吳玉翀就偷偷扣下了,遊方也不能說什麽。但是薛奇男按照吳老的遺願,千裡迢迢將這些東西送到遊方手裡,他真是舍不得再送出去,每一件都是他的寶貝呀,尤其是那幾本手繪筆記,在他眼中比得上稀世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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