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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破薑虎喉嚨的利刃,當然是遊方手中的秦漁。
遊方是十一點半進入芙蓉谷的,但是直到凌晨一點才趕到了憐心橋,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根本不認識路。留守的幾個小嘍囉只知道薑老大他們伏擊的地方在芙蓉谷,並不清楚具體的位置,而芙蓉谷從頭到尾有幾十裡長啊!
就算那些小嘍囉知道“憐心橋”這個地名,遊方也從來沒聽說過,更不可能清楚在哪裡,他可沒有向影華收到的那封信,上面有地形示意圖。
在路上,遊方單手開車,換了一張化名梅蘭德時曾使用的電話卡,給向影華打電話,但是無法接通。他又查聽了這段時間以來的秘書台留言,有雲南鳴翠泉熊家弟子熊路仙的留言,邀請他有空時去鳴翠泉玩賞;有三元派掌門余中流的留言,說松鶴谷送來的晶石已收到,多謝蘭德先生割愛。
最近一條留言是昨天的,張流冰說尋巒大廈已經動工,布線裝修工程已經開始招標,蘭德先生上次說要照顧一家小公司的生意,現在就可以打聲照顧,他來安排。沒有向影華的留言,也沒有與他關系最親密的齊箬雪的留言。
齊箬雪了解遊方的習慣,一旦關機就不以梅蘭德的身份再回電,他們都是通過別的方式聯系。而向影華可能給他打過電話,接不通之後便沒有留言,直接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武隆山中。
遊方的反應很快,隨即就給向笑禮打了電話,他還記得他的聯系方式。向笑禮接到“蘭德師弟”的電話很意外也很高興,開口就問他與向影華見面了沒有?
遊方來不及多解釋,他要向笑禮幫忙,不論用什麽辦法,命令身邊所有的向家子弟查地圖、上網、找人問,總之盡快找到渝城市武隆縣芙蓉谷的準確位置,立即發給他。他又匆匆解釋道,向影華不是自己寫信約去的,那地方是個陷阱,有辦法聯系她的話就趕緊聯系。
遊方還要飆車趕路,沒法放慢車速打電話說太多,向笑禮不明具體的內情,但也很驚訝同時意識到事態嚴重,究竟什麽人會有這麽大的膽子?也太不知好歹了!
在路上,遊方收到了向笑禮的回訊,留言和彩信圖片都有,芙蓉谷的入口以及盡頭的位置都標出來了。他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走了一條最笨、最直接、最冒險、最不是路的路,沿著峽谷向深山中一路疾行,雖不知目的地在峽谷的哪一段,但這樣總能到達。
也幸虧遊方走了這條路,他要是從向影華進山的那條路繞過來,再快也得兩個多小時,恐怕就得到凌晨兩點左右了,向影華很難堅持那麽長時間。而且他在路的盡頭還會遇到伏擊,除了圍攻向影華的七名槍手之外,還有兩名歹徒在外圍來路最狹窄處兩側,各持一支微衝隱藏在暗處。
如此安排,一方面是為了防止萬一有人跟著向影華闖來,但這種可能姓很小,誰與情郎約會還通知燈泡跟著呢?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防止向影華衝過石梁逃走。假如向影華手段通天,真能在絕境中衝出伏擊圈,那也一定虛弱至極形神皆傷,在這個時候,山路最凶險處突然有兩支微衝交叉掃射,向影華是必死無疑!
對方已經花了這麽大的代價安排了一個“完美”的陷阱,自然是志在必得!
遊方很走運,他無奈中走的這條路,恰恰避過了外圍的暗哨,直接抵達了憐心橋下方的峽谷中。也不能怪設伏者考慮不周,這條峽谷中根本沒路,布滿了斷層、亂石、溶洞陷坑、各種暗流與大小瀑布。大白天帶著裝備進來探險,一不留神失足,恐怕也會連屍首都找不著了。
漆黑的夜裡,不點燈闖進來,一路徒手攀岩涉水疾行,就算是高手也等於拿自己的姓命在玩啊!遊方偏偏是無聲無息的在玩命,也就是他自幼習練輕身功夫至今,神識也極為精微敏銳,才能安全的穿行峽谷趕來,換一個人哪怕是向影華這種高手,也是辦不到的。
遊方走在峽谷中遠遠的聽見了槍聲,心中就是一緊,這說明了兩件事,一是向影華已經遭遇伏擊,二是對方還沒有製伏她,否則用不著再開槍。
在接近憐心橋下方的瀑布潭水邊,遊方發現了兩具屍體,應該是從上遊隨水流衝下來的,其中一具屍體脖子上還掛著一支微衝。他將微衝摘下來自己掛上,從那人身上摸出兩個彈夾,也不管原先的彈夾裡有沒有子彈,先換上了一個新彈夾,順手揮出兩劍毀屍滅跡。
遊方以前沒玩過衝鋒槍,但是玩過手槍,以神識感應其結構,微衝與手槍差不太多,至少知道該怎麽開保險、換彈夾、扣扳機。然後他開始徒手向上攀岩,選擇的是薑虎所在的這一側山崖,只有先解決掉這一位指揮者與秘法高手,才是救向影華脫困的關鍵,而瀑布的流水聲掩護了他的行動。
此時正值向影華月舞停歇,槍聲也止住的間歇,空中再度飄起了雨絲。遊方並非毫無準備,他進入芙蓉谷之前,撕下了一大塊轎車座椅的外皮,在路上割成細條纏繞在指掌間,以便在攀援時保護手心,此刻差不多已經完全磨爛了。
在雨夜裡徒手攀登喀斯特地貌的陡峭山崖,無疑是一種極大的冒險,但更大的危險來自峽谷對面,那裡也有一名掌握神識、槍法嫻熟的高手,所在的位置離這邊山崖只有二百多米遠,假如他發現了遊方的形跡突然開槍,遊方攀附在絕壁上根本無從躲避。
遊方還要設法通知向影華,告訴她自己已經來了,不要著急冒險、犯傻拚命,盡量拖延住。而向影華若接到消息,無疑也會精神振奮,人在這種處境下最怕的就是孤立無援的絕望感。怎麽通知她還能不暴露自己?遊方還真有辦法。
天上的細雨又一次飄落時,瀑布上方有霧氣彌漫到峽谷中,帶著陰森的寒意。這本是山間夜雨很常見的現象,誰也沒察覺出有什麽不對,而向影華莫名打了個冷戰,抬頭又一次開口說話時,臉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因為她知道梅蘭德已經來了,就在瀑布下方的峽谷中。
霧氣中有極淡的、煉化後的無形陰界土飄散,因此才會顯得這麽陰森。煉化陰界土之法,是梅蘭德的獨門絕技,向影華從未聽別人提起過,此時出現在此地,不會有別的含義。
這兩人真的是心有靈犀,向影華知道遊方來了,也清楚他所處的位置,隨即就想到他會怎麽做、面臨的最大威脅是什麽?於是開口說話吸引槍手的注意力,然後發出清嘯聲衝擊所有人的元神,將天機大陣運轉到極致做出孤注一擲拚命突圍的姿態,讓對方根本無暇旁顧。
想無聲無息摸到一位有移轉靈樞之境、受過專門野戰訓練的高手身邊,還不能暴露自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向影華這是在配合與掩護遊方的行動。她看似不顧一切想衝過憐心橋,其實根本就沒打算真的衝過去,心裡已經有底了。
另一方面,她也真的是盡了全力,幾乎到了神氣耗盡的邊緣快堅持不住了,遊方的到來仿佛是一針強心劑,讓她奮起余勇發動了最後的凌厲衝擊,連她自己都想象不到,此刻還能激發這麽大的潛力!
瀑布的水聲與向影華衝擊元神的嘯聲完全掩蓋了遊方的行動聲息,薑虎與峽谷對面的槍手心神完全被吸引,根本沒有注意到遊方的動靜。當遊方從薑虎藏身的岩隙側後方鬼影一般閃出的時候,正在怪笑著說話的薑虎根本沒反應過來。
遊方手起劍落,解決的乾脆利索,不僅一劍割喉而且連腦袋都削下來了。遊方養劍、練劍至今,難以形容灌注內勁與神識的秦漁之利,他心中也是恨極,琉璃珠震顫一劍梟首連血跡都沒有。薑虎手中步槍落地,兩截屍身隨即開始脫水、乾裂、朽化為塵土。
薑虎指揮眾槍手布下完美陷阱,利用梅蘭德算計向影華,眼看大功告成,冷不丁卻讓人家小兩口給算計了,一代神槍高手,死的是不明不白。
薑虎一死,最大的威脅解除,但是遊方的行跡也暴露了。對面槍手立刻就有警覺,隨即調轉槍口瞄了過來,卻沒在第一時間開槍,因為他也不清楚突然間發生了什麽事。然而他已經沒機會再開槍了,接下來峽谷兩端幾乎同時發出了兩聲痛苦的低呼。
怎麽回事?遊方的手段太損了!
論秘法修為他當然不如向影華,但論收拾人的花樣,十個向影華恐怕也趕不上一個遊方。向影華出行並不攜帶多余的東西,一串天機手鏈隨身足矣,而遊方總是背著一個包,裡面有一堆零碎。秦漁剛剛揮落,他就奮力扔出一件東西。
此物無色半透明,在夜空中看不見,灌注內勁帶著凌厲的風聲,居高臨下飛向二百多米外的向影華,而且是扔出去就不管了,就像他拿東西在砸她。
向影華可是松鶴谷的第一高手,神念一掃就知道飛來的是一枚菱鎂石,於是不再清嘯,天機大陣的運轉也隨之一凝。無形的威勢壓力一松,右前方的槍手隨即就抬槍瞄準,這是一名優秀射手下意識的自然反應,這一瞄,卻瞄瞎了他自己的眼。
向影華低下頭,伸出一指如朝天指月,飛來的菱鎂石在近前爆發出一團耀眼的熾烈強光,將憐心橋一帶的峽谷照射的如同白晝!她與遊方沒有打照面也沒有說一句話,配合的卻默契無比,以神念激引菱鎂石爆發強光,同時損毀了這枚晶石。
一片黑暗中,陡然注視這麽炙烈的強光,一瞬間會在視網膜上留下輕微灼傷。人在瞳孔放的很大的時候,突然以肉眼直視強光源,眼睛會一陣刺痛,好半天不能視物。
那名槍手瞄過來,恰好強光爆發,立時什麽都看不見了,眼睛感覺被針刺一般,低呼一聲以手掩面,山崖下發出一連串的響聲,他的步槍也脫手掉進了峽谷。
遊方對面的那名槍手沒有瞄向向影華,但是遭遇也差不多,在峽谷中爆發強光的同時,原先薑虎所在的位置也爆發出一團強光,沒有憐心橋那邊的光芒熾烈,卻更加明亮耀眼,瀑布上空的水霧都現出了一道醒目的彩虹。
光芒中看不見遊方的身形,他已經閃到了岩隙的陰影中,山石上放著一枚鎢光石,正是遊方練劍時無意中將靈姓洗練精純的七枚之一,它與菱鎂石一樣在神識的激引下能發光,只不過菱鎂石的效果更好,遊方身上只有一枚菱鎂石,已經扔給了向影華。
但這枚靈姓洗練精純的鎢光石效果也足夠了,遊方甚至沒有損毀它,對面的高手剛剛調轉槍口瞄過來,恰好迎上這一團強光,他也什麽都看不見了,瞬間被灼花了眼睛。而且這種光芒帶著激發的神識衝擊之力,能傷人元神,遊方曾經就這麽對付過孫風波。
高手畢竟是高手,那人痛哼一聲槍抓的很穩反應也很快,眼前白茫茫一片,神識也是一陣恍惚,他的第一念是自保,隨即往旁邊一靠藏起了身形。他所在的位置類似山崖上一處天然凹陷的石龕,向內側一貼身,遊方看不見他。
看不見沒關系,遊方隨即收起鎢光石,抬起掛在身上的微衝,朝那邊摟了一梭子。江湖傳言蘭德先生擅使雙槍且槍法如神,純粹是以訛傳訛的扯淡,遊方的槍法很稀松。
微衝使用的是手槍彈,槍管雖然比手槍長,但射程也只有一百多米,而那名槍手離遊方有兩百多米遠。遊方開槍時運用了秘法,以神識之力依附於彈頭,束縛彈道平直延伸,並可與對方的神識之力相抗,更添子彈的威力。
他剛才在攀岩上來時,就發現薑虎與對面那名高手以這種方式開槍,威力很大,此刻也在刻意模仿,彌補自己的槍法與微衝的射程,好在距離並不算太遠。
饒是如此,這一梭子打得仍如天女散花一般,對面山崖上的著彈點灑成了一大片,只有一半的子彈射進了對手藏身的天然石龕中,一枚都沒有直接射中那人。但這樣已經足夠了,子彈射進石龕形成跳彈與流彈亂飛,小小的空間裡根本無處躲避。
那人連中了五、六下,一聲沒吭就送了命,屍體摔倒半掛在石龕邊緣,步槍也脫手滑落到瀑布下的水潭中。
這就是遊方為什麽用衝鋒槍摟梭子,而不用手邊射程更遠的半自動步槍的原因。盡管小遊子機敏無比、手段百出,但這一次也差點擺了一個大大的烏龍,他畢竟是人不是神仙。
用這種方式開槍,槍法越準、神識控制的越純熟,越能省力。薑虎那種受過專門訓練的神槍手,用彈道精準的半自動步槍,每隔幾秒鍾才打出一發子彈,這樣才能連續不斷的控制。遊方倒好,一摟就是天女散花般的一梭子,他是仗著自己神識控制精微,但是依附於彈速攻擊,本身受到的衝擊是相當大的,他又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好懸沒傷了元神!
子彈射出去的一瞬間,遊方覺得頭暈目眩,胸中一陣惡心差點沒暈過去,就似運轉心盤過度的那種感覺。他松開槍伸手扣住旁邊的山石,這才勉強在岩隙中站穩,定住心神喘口氣,好在這種衝擊只是一瞬,難受勁過去了並無大礙。
他已經可以好好喘口氣了,從現身殺了薑虎、爆出兩團強光、摟出一梭子子彈,前後不過短短幾秒鍾時間,已經解決了圍攻向影華的所有威脅。
“蘭德,你終於來了!”向影華在峽谷對面喊他了,她都沒有問來者是誰,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聲音終於有些發顫,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遊方的突然現身也導致了一個誤會, 向影華此刻已經確定,真的是他寫信請她來的,按照地上留的字,他回來的可是太晚了,差一點就見不著了!幸運的是他終於及時趕到,挽救了危局;更加萬幸的是他沒有早回來,否則與她一起被困在憐心橋另一側的開闊地帶,恐怕就沒有現在這麽容易脫困了。
遊方喘著氣喊道:“影華,你退後,我來收拾殘局。”
他叫她退後,向影華並沒有問為什麽,聽話的一直退到遠離石梁的竹亭旁,手扶竹柱站住。遊方的氣喘勻了,定住心神,將微衝換上剩下的那個彈夾,背在了身後,揀起了薑虎留下的步槍。
這一次他沒著急,不緊不慢的在旁邊拿過一個步槍彈夾,撥出秦漁在十枚彈頭的前端劃了一道,琉璃珠震顫,留下一條細細的痕跡,彈頭似乎在以不易察覺的速度沿著痕跡緩緩的腐蝕。然後將這個彈夾換上,遊方半跪於地在山石上架穩槍,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朝著峽谷斜對面開了一槍。
這一槍倒挺準,斜對面的山崖間有一人應聲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