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前響起腳步聲,輕重不一,節奏也不一樣,就如同他們各自的性格那般迥異。“蘇兄,氣色確實還好啊!”進來第一個開口的人自然是言豫津,“前些天聽說你病重都閉門謝客了,把我和景睿嚇了一跳呢!”一邊說,一邊露出了歡快的表情。
“你別這麽吵,”蕭景睿皺著眉推了他一把,再看看梅長蘇蒼白的面色,擔心地道,“這個節氣得了病可不是小事?”一邊說,一邊瞪了言豫津一眼。
“都好的差不多了,難為你們過來看我。只不過是朋友大驚小怪,管的嚴了些罷了!”梅長蘇微笑道,心裡卻是暖暖的。這些日子他雖然閉門謝克,但是那人卻總是陪在他身邊,如此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快來坐吧,好久沒跟你們聊過了。”
“我帶了幾筐最新從嶺南運來的柑橘,生病時嘴裡覺得苦,吃那個最舒服了。”言豫津迫不及待的炫耀自己這次帶來的禮物,“還有虎丘,溫泉泡著真是舒服,蘇兄也該去試試,對身體很有好處的。”
言豫津一邊說著,一邊開始扒柑橘:“這個皮薄,又很好剝,汁多味甜,蘇兄一定喜歡,我準備明天春天在自己院子裡也栽幾棵……”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景睿白了他一眼,“你讀過書沒有?要真栽在你家裡,說不定結出來的是苦瓜……”
梅長蘇注意到飛流開心的扒開了柑橘剛準備吃,似乎聞見了什麽異味,不開心的將句子扔在了桌子上轉身就走。梅長蘇微微皺眉,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內間,然後將自己手裡的柑橘放在鼻間輕輕嗅了一下,清新酸甜的氣息,帶著點霜露的冷意,細察之下,竟還有幾絲淡淡的硝磺之味。
“這橘子很新鮮啊,居然還是從嶺南運過來的?一定是走的官船吧?”
“對啊,是嶺南府直發過來的官船,走富江,中途不需要停檢,當然比漕運的船要快些,這種柑橘京裡的官貴之家都喜歡,整整十船,沒有多久就分完了,搶都搶不到,幸好我爹有預定。”
“是這樣啊……真是承你厚情了。”梅長蘇口中客套,心中卻快速思考著。原來不止是運河和腳行,居然連官船都能偷偷混雜著搭進火藥,普遍的江湖紛爭,只怕做不到這一點。怎麽沒有聽十三先生說起來這件事?
言豫津朝嘴裡塞了幾瓣:“身子烤得暖暖的來吃這個,真是無上的享受啊。”
“你看你,人家蘇兄才吃一個,飛流一個都沒吃,你倒是吃了好幾個了!”景睿覺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打算把一筐都吃完了再回去?”
“好吃嘛。”言豫津毫不在乎他的嘲笑,轉向梅長蘇,“蘇兄喜歡的話,我回去再多送些過來。”
言豫津左右看看,“飛流剛還在呢,又不見了?”
“大概到後面玩去了。”梅長蘇看著這位國舅公子,心頭突然一動,用很自然的語調仿若順口說起般道,“你今天怎麽會有空來看我?皇后娘娘也生了病,你不去宮裡探望請安?”
“皇后娘娘病了?”言豫津的驚訝表情看起來確實不是裝的,“不會吧,怎麽就病了?”
“可能也是受了風寒吧,”梅長蘇淡淡一笑,“天氣這麽冷,夜裡稍稍失蓋些,就會染上寒氣。不過宮裡那麽多人侍候照顧,娘娘的病體一定無憂。”
“喔……”言豫津向外看了看天色,“現在太晚了,明天再去請安吧。如果確實病得重了,我再稟告爹爹叫他回來一趟。”
“怎麽?國舅爺不在京裡?”
“到城外道觀打醮去了。
我爹現在是兩耳不聞紅塵事,隻想著求仙問道煉丹,要是沒我這個兒子拖著,他一定把家裡改成道觀。”言豫津無奈地抱怨著。蕭景睿也道:“要不是你們長得象,誰會看得出你們是父子啊?言伯伯清淡無為,如閑雲野鶴一般,可你卻是個哪裡熱鬧哪裡湊的惹事精,別說沒半分野鶴的氣質,倒更象隻野貓。”
“是,你蕭大公子有氣質,”言豫津聳聳肩道,“我是野貓,你是乖乖的家貓好不好?”
梅長蘇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久沒聽你們拌嘴,還真是親切呢。”
“不過也有好處啦,就是沒人管我,自由自在的。除了前一陣子我爹突發奇想要把我塞進景涵哥裡當差以外,平時倒也沒怎麽操心我的前程。”
“象你這種世家少爺,本來就不用操心前程,”梅長蘇覺得有些好笑道,“秦王?”
“對啊,景涵哥!”言豫津點頭點的很乾脆,“爹爹想讓我進天策軍,畢竟現在大梁拿的出手的,畢竟就只有這隻天策軍的啊!再說了,景涵哥都答應了我了,等著我有朝一日在他手下過了百招,就親自帶我去戰場!”言語之間頗為得意。
“你和秦王殿下的關系很好?”瞧見言豫津沒有抓到自己的重點,梅長蘇笑了笑。
“景涵哥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是特別好說話呢!”言豫津點了點頭,“大概是因為我們和景婉是從小玩起來的吧,所以景涵哥對我們還是很照顧的!說起來景婉,你真應該見見,那哪叫公主啊!”抓住機會就開始吐槽。
景睿頗為好笑的看著滔滔不絕的吐槽言豫津在那裡吐槽自己被景婉欺負,卻敢怒不敢言,對著一個護妹妹的大哥還要好言好語:“行了豫津,說得好像是平日裡護著景婉的人不算你一樣?上次在酒樓裡鬧事的可不是我!”
“那也是司馬雷太過分!”這件事情說起來言豫津就生氣,“**你是不知道,上次在酒館裡,那司馬雷就開始放言要娶郡主!霓凰姐姐就霓凰姐姐吧,左右那時候人家也招婿了,可是好端端的,竟然把公主也扯進來了!”
“呵呵,在公主手裡百招都走不過的家夥,那日可是大發神威啊!”景睿潑冷水。
“我那是讓著她!還有景涵哥也是,公主這樣以後誰敢娶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爹倒是對公主頗為誇獎,說什麽安家有個好姑娘!還說什麽,如果安家的女兒都是男兒胎,男兒都是女兒胎就好了!什麽鬼,不過要我說,景涵哥那張臉,找遍京城也是……嘖!”
“小心秦王殿下聽見揍你啊!”梅長蘇頗為好笑,“言侯很喜歡景婉公主?”
“就差沒當請閨女了!”言豫津翻了個白眼,“秦王和我爹不知道怎麽好的,不過這些年我爹一反常態的在家過年,還是多虧了景涵哥幫我說話!不過要我說景涵哥也夠可憐的,宮裡的宴會他不參加,公主又要進宮陪陛下,每年他都是一個人在邊疆孤零零的一個人!今年也不知道他要怎麽過!”
“沒人邀請他?”梅長蘇有些意外,“不應該啊?”
“有啊,陛下邀請過,景涵哥拒了說自己是外人!我爹也邀請過啊,景涵哥也拒了!安尚書似乎也邀請過,拒了!後來他有了瑜棕就沒人邀請他了~”擺了擺手表示這不是什麽大事,“景涵哥說這樣清淨!”
“言侯很喜歡秦王麽?”梅長蘇總覺得這中間有點兒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琅琊閣那樣的情報網,都沒有人告訴他秦王竟然也是言侯府上的常客。言侯那人他小時候見過,不像是會邀請別人到家裡過年的人。
“挺好的吧,只要景涵哥回京我就能瞧見我爹回府,然後他就來找我爹了!”豫津大大咧咧的說,“小時候我爹和景涵哥吵過一架,你們是沒瞧見吵得那叫一個凶!後來景涵哥就出征了,兩個人還不時有書信往來呢!”擺擺手。
“是麽!”梅長蘇垂下眼睛,心裡莫名有些失落。
“不過說起來也奇怪,總感覺景涵哥對我爹特別的敬重。雖然兩個人經常有分歧,但是神奇的最終被說服的都是景涵哥!”豫津聳了聳肩沒當回事兒,“說道說服,蘇兄你不知道吧,我們來之前打馬球,不小心把馬球打在夜秦貢禮的木箱上。我剛看了一下,這次夜秦來的人還真多,不過那個正使看起來蟑頭鼠目的,一點使者氣度都沒有。”
言豫津一邊說一邊吐槽:“雖說夜秦只是我們大梁的一個屬國,之前還被景涵哥打的落花流水!但好歹也是一方之主,怎麽就不挑一個拿得出手的人來啊。”
梅長蘇被他一番話勾起了一段久遠的記憶,目光有些迷離:“那麽言大少爺覺得,什麽樣的人才配勝任一國使臣?”
“我心目中最有使臣氣度的,應該是藺相如那樣的,”言豫津慷慨激昂地道,“出使虎狼之國而無懼色,辯可壓眾臣,膽可鎮暴君,既能保完璧而歸,又不辱君信國威,所謂慧心鐵膽,不外如是。”
“你也不必羨讚古人,”梅長蘇唇邊露出似有似無的淺笑,“我們大梁國中,就曾經出過這樣的使臣。”
兩個年輕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真的,是誰?什麽樣的?”
“當年大渝北燕北周三國聯盟,意圖共犯大梁,裂土而分。其時兵力懸殊,敵五我一,綿綿軍營,直壓入我國境之內。這名使臣年方二十,手執王杖櫛節,隻帶了一員小將,絹衣素冠穿營而過,刀斧脅身而不退。大渝皇帝感其勇氣,令人接入王庭。他在宮階之上辯戰大渝群臣,舌利如刀。這種利益聯盟本就松散不穩,被他一番活動,漸成分崩離析之態。我王師將士乘機反攻,方才一解危局。如此使臣,當不比藺相如失色吧?”
“哇,我們大梁還有這麽露臉的人啊?怎麽我一點都不知道呢?”言豫津滿面驚歎之色。
“這是三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漸漸的不再會有人提起,你們這點點年紀,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畢竟還是要長你們好幾歲的,聽長輩們提過。”
“那這個使臣現在還在世嗎?如果在的話,還真想去一睹風采呢。”
梅長蘇深深地凝視著言豫津的眼睛,面色甚是肅然,字字清晰地道:“他當然還在!豫津,那就是你的父親。”
言豫津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嘴唇輕輕地顫動了起來,“你……你說什麽?”
“言侯言侯,”梅長蘇冷冷道,“你以為他這個侯爵之位,是因為他是言太師的兒子,國舅爺的身份才賞給他的嗎?”
“可、可是……”言豫津吃驚得幾乎坐也坐不穩,全靠抓牢座椅的扶手才穩住了身體,“我爹他現在……他現在明明……”
梅長蘇幽幽歎息,垂目搖頭,口中漫聲吟道:“想烏衣年少,芝蘭秀發,戈戟雲橫。坐看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吟到此處,聲音漸低漸悄,眸中更是一片惻然。
豪氣青春,英雄熱血,勒馬封侯之人,誰不曾是笑看風雲,叱吒一時?
只是世事無常,年華似水,仿佛僅僅流光一瞬,便已不複當日少年朱顏。
然而梅長蘇的感慨無論如何深切,也比不上言豫津此時的震驚。因為這些年,和那個暮氣沉沉,每日隻跟香符砂丹打交道的老人最接近的就是他了,那漠然的臉,那花白的發,那不關心世間萬物的永遠低垂的眼睛……根本從來都沒有想象過,他也曾經擁有如許風華正茂的歲月。
蕭景睿把手掌貼在言豫津僵硬的背心,輕輕拍了拍,張開嘴想要說幾句調節的氣氛的話,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說起來,這倒是讓我想起來為什麽言侯會和秦王關系這麽好了!秦王敬重言侯,一方面是因為曾經言侯的成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當時陪著言侯遊說的那員小將,正是秦王的大舅舅,曾經的安家軍少帥安思棋!”
“這人我倒是聽說過,若不是二十多年前夜秦和北狄聯手布下陰謀,安老將軍和安將軍在我援軍未至的情況下直入沙漠……”景睿說著說著就停住了,因為他看見了言豫津震驚的面孔,“豫津?”
“怎麽可能……原來如此!”豫津的表情由震□□成了恍然,隨即又成了釋然,“景涵哥是不是隨了安老將軍啊,領兵布陣是能手呢!也難怪這次夜秦來降是由景涵哥接手的!”一邊說,一邊笑嘻嘻的看著梅長蘇。
梅長蘇莫名只是看著言豫津,隨即給了個肯定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比較好奇的是,如果此文坑了,你們會如何?
就是個開個玩笑,別當真,已經把結局寫出來了。雙結局~he和be……
因為作者君堅信大家都死翹翹才是好結局,所以……
恩,果然be更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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