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聽得一驚,心下惴惴的:“我果然做錯了,是麽?”
曹太夫人歎息著搖搖頭:“不是說你不該接濟趙澤,先前朝中有禦史拿這件事說嘴的時候,我還勸過你,多少周濟些,別叫人家說閑話,如今又怎會說你不該這麽做呢?我說你糊塗,是你不該做得過了。趙澤那裡,不管牛氏與他弟妹們待他如何,那都是他的親人。你們兩家即便不說有仇,不說他那一房已是出了族,是外人了,十年前也是分了家的。他家人對他是好是壞,都不與你相乾。況且他如今日子已經好過了許多,有差事,也不愁溫飽,你還要接濟他什麽?”
張氏想起自己跟趙琇提過房子的事,默然不語。
曹太夫人又繼續道:“若說你孫子孫女與跟你一般想法,憐惜趙澤,願意拉他一把,那你多幫他一些,倒也無妨。又或是那牛氏不是這般貪婪無禮,趙澤幾個弟妹是知禮懂事的,你多幫他們一些,旁人也說不了什麽。可如今牛氏祖孫是那個德性,你孫子孫女又有了怨言,你又何苦再為趙澤操心?你就不怕幫得多了,叫牛氏再順著藤兒爬上來,給你孫子添麻煩?趙澤再可憐,他也跟你隔著血脈,是你孫子孫女與你親些,還是趙澤與你親些?怎能為了趙澤,惹得兩個親孫子親孫女不快呢?我看你家兩個孩子都是極好的,心裡再不樂意,也依舊讓你隨心意行事,實在是孝順得很。可孩子孝順,你做祖母的也該明白些,別一再讓他們生氣才是。”
張氏低頭歎服:“是我想岔了。我一見澤哥兒那孩子,想著當日在南邊。他被他老子打得半死,還拚死抱住他老子的腿,不讓他老子衝上來傷了我,我就忍不住多心疼他些。說來他是我的重孫子,郡公爺還在的時候,他娘也是時常帶著兒女來給我請安問好的,我也算是看著他出生長大。他小時候長得好,跟瑋哥兒在一塊玩耍,一樣粉雕玉琢的跟小金童一般。我看著就喜歡,對他就跟我自個兒的重孫子一樣親。哪裡想到會有後頭的變故?當年他也是侯府的哥兒,金尊玉貴地長大,後來卻被祖母父親嫌棄,又叫妾室庶弟庶妹們欺凌,連同胞親妹妹都不把他當一回事,親爹為私利就要活生生將他打死。別說是我這樣從小就疼他的,即便是不認識的人,看了也難免要心疼。這一心疼,就忘了分寸了。”
曹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如今你知道了。日後該如何,你自己心裡有數。說真的,你要是真心疼孩子。想法子叫他與他祖母弟妹分開就好了。那時你即使對他再好,也不過是費些銀子,不愁牛氏祖孫會纏上來。對你孫子來說,也就沒了後患。”
張氏聽得笑了:“瞧您說的,那是澤哥兒的親祖母,親妹妹,哪怕是庶母與庶弟庶妹,也是血脈至親。我怎能叫他與他們分開?如今也沒什麽,有文房鋪子的差事,他衣食無憂,頂多不過是多給他祖母些銀子,他日子過得略拮據些罷了。我本來還想再周濟他些,但如今想來,他對他祖母那般孝順,我給他再多的東西。最後也是便宜了牛氏,他本人仍舊拮據,那我還不如不給呢。橫豎有鋪子在,他總不至於餓死。如今汪東升回來了,他總惦記著舊時與趙玦的情份。必然會照看趙玦的家眷。沒有我,他們的日子也能過得的。我就不必多事了。”
曹太夫人微笑著搖搖頭:“你這個人哪,就是太正派了些。當然,人正派,是件好事。”
張氏心中有些疑惑,曹太夫人這麽說是什麽意思?但對方只是笑而不語,她隻好不再問了,兩人又敘起了家常。
趙琇不知道老太太們剛進行了一段談話,主題是她所感興趣的,她正興致勃勃地扒在車窗旁,欣賞窗外的風景呢。
本來碧蓮還勸她:“姑娘要看風景,就掀起一角窗簾悄悄兒地看,別把簾子整個掀起來,仔細叫外頭的人瞧見了你的模樣。”
趙琇心裡鬱悶,她一個十歲的小丫頭,怕什麽被外人看到模樣?更何況她如今是在行進的馬車上,馬車兩旁都有曹趙兩家的仆役騎馬護送,哪裡有這麽容易被人看到?不過碧蓮會這樣提醒,代表著祖母若知道了,也會提醒的。如今並不是趙家自己人行動,而是跟曹家同行,她還是要注意一下言行比較好。
想來想去,她索性將自己的輕紗帕子拿出來,蒙在車窗框子上,透過紗帕往外瞧,雖然看得不是十分清晰,但朦朦朧朧的也能看到些景致。而外頭的人往裡看,卻只能瞧見一片白蒙蒙,這樣總不怕會被人看見了吧?
碧蓮還有些不放心,趙琇索性叫了哥哥騎馬過來瞧,從車窗外頭往裡看,能不能看到她們主仆的樣子。趙瑋騎著馬遠遠近近打量了一圈,確定無論距離遠近都看不見,碧蓮才不作聲了,還幫著趙琇一塊兒蒙紗帕子,跟她頭碰頭地看窗外的風景。
其實她也對外頭的景致很感興趣的。她雖比不得趙琇是個深閨小姐,但小時候頂多就是在侯府後街或者鼓樓一帶走動罷了,幾乎沒有出城的機會。後來做了趙琇的貼身丫頭,頂多就是跟在趙琇身邊看看江南的風光,可京城郊外的秋景,還真沒見過,如今也感到很新鮮。
京郊的秋天,與江南大不一樣,遠遠望去,是一片秋收後的田野,褐黃相間,遠處的山巒卻有著層層的鮮豔顏色,紅的,橙的,黃的,綠的,青的,與春天時的勃勃生機相比,是截然不同的豐富。
趙琇看著美麗的秋景,心中讚歎不已,忽然覺得不滿足了。這麽美的景色,她為什麽要隔著一層紗去欣賞呢?幸好曹家的莊子聽說就在西山腳下,西山的紅葉也是極有名的,想必在那裡能欣賞到更美麗的秋景。她的行李中也有水墨顏料紙筆。不知她練了這幾年書畫,能不能將這美景的百分之一留在畫紙上?
原野上秋高氣爽,趙瑋騎馬跟在妹妹的馬車旁,時不時跑到祖母與曹太夫人的馬車那裡,彎下腰陪著說幾句話,便又操縱著韁繩跑開,看得趙琇羨慕不已。她叫了趙瑋過來,小聲問他:“哥哥,到了莊上要是地方開闊。能不能讓我也騎騎馬?”
趙瑋猶豫了一下,瞧瞧前後的馬車,也壓低了聲音:“這回是在曹家莊上,就算了,你若喜歡,改日咱們到自家莊上去,隨你愛騎多久。”
“好吧。”趙琇有些沮喪地放下了車簾,趙瑋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了,可又不好意思在別人家的地頭上做不太合規矩的事,想了想。便縱馬跑到路邊,下馬采來一小束野花,再問田間的農人買了兩包用寬大的葉子包裹住的果子。又再騎馬跑回來,遞進了妹妹的車窗:“別沮喪了,如今咱們是去別人家裡做客,自然比不得咱們在家自在。哥哥答應你,若是曹家也讓他家姑娘去騎馬玩兒,哥哥一定把你帶上。”
趙琇早就把那點沮喪拋開了,瞧見他采來的野花與買來的果子,又驚又喜。連忙接了進來:“這是打哪兒來的?”
野花兒小小的,有紫色,有黃色,也有白色,不知是什麽名字,但透著一股子田野的清香,與趙琇平日見慣的大宅門裡有專人精心培育的盆栽花卉大不相同。果子則是大棗,還帶著點兒青色。但一口咬下去,卻是清脆香甜,叫人吃了還想吃。
趙琇忍不住又掀起簾角要與哥哥說話,只見趙瑋不知幾時又縱馬在外頭轉了一圈回來,這次帶回來的卻是幾扎用紅繩兒系起來的茱萸。連枝帶葉,上面還有紅通通的小果實。趙瑋笑著將苵萸丟進妹妹車窗裡:“我見有人在路邊叫賣這個。說是佩戴在身上的,倒也應景。妹妹拿著玩兒吧。”
趙琇拿起一扎細看,隻覺得那苵萸果紅得十分可愛,連枝帶葉的也很新鮮。碧蓮也拿了一扎看,笑說:“原來外頭的人是這樣用紅繩把茱萸扎起來,就佩戴在身上的,咱們在家裡都是用上等的大紅實地紗做了紗囊,把茱萸裝起來,連著珠兒串和流蘇一起戴在身上,比這個可講究多了。”
趙琇笑著:“這習俗類的東西要的是應景,那麽講究有什麽?我倒覺得這樣戴著更有意思呢。”
她把一扎茱萸別在襟口上,又拿了另兩扎,叫過兄長:“哥哥給祖母和曹太夫人也送一份過去吧,若是路邊還有小花兒,也采一束送去。”
趙瑋接過茱萸,有些不解:“送這個倒罷了,送花兒做什麽?”
趙琇白他一眼:“哥哥真不懂女兒心,你難道不知道,下至三歲,上至八十,女子都是愛花的麽?”說著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放下車簾由得他自想去。
趙瑋摸摸鼻子,果然去采了一大束野花,送到祖母馬車窗口:“妹妹說,讓曹太夫人與祖母也賞一賞這秋景,隻不知二位長輩是否喜歡。”
張氏自然是喜歡的,接過花束和茱萸,又有些不好意思:“你聽你妹妹胡鬧呢,好好的送什麽花?我都是老婆子了。 ”
曹太夫人卻哈哈笑道:“誰說老婆子就不能喜歡花兒了?我還敢戴花兒呢。”說著果然折了一朵深紅色的不知名小花戴在了頭上,丫頭連忙替她整理了頭髮,張氏看上去,還真挺好看的。
不過曹太夫人性子爽朗才敢這麽做,張氏還是不好意思:“我都一把年紀了……”曹太夫人白了她一眼:“你這是笑話我老太婆發騷麽?誰說我們上了年紀就不能打扮了?來來來,我來打扮你,若有誰笑話,隻管叫他來跟我說話。”說著就硬拉著她,親手替她簪上了一朵小黃菊。
簪完了,曹太夫人打量張氏一眼,滿意地點點頭:“這不是挺好看的麽?我還真羨慕你,瞧你孫子,多麽伶俐呀,還懂得要送花來孝敬祖母,真討人喜歡。哪裡象我那些呆頭呆腦的兒孫,只會孝敬我老婆子補藥!我哪裡就老到那個地步了?”
曹泰和將軍騎馬在前頭,風送來了他老娘的勞騷,他聽了個話頭,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隻當啥都沒聽見。(未 完待續 ~^~)
Ps:更新晚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