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第二日獨個兒坐著馬車去了廣平王府,先給廣平王請了安。
廣平王先前的病容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看得出來,近日休養得不錯,只是面色還有些蒼白,不過情緒顯然已經好了許多。與趙琇說話的時候,語氣輕松而平靜,還帶著幾分親切,問候了張氏和趙瑋,又提起日前趙瑋被參一事,讓趙琇回去安慰家人,不必放在心上。
朝中的禦史大部分還是大行皇帝在位時用過的人,養成了壞習慣,好虛名,總愛盯著那些名頭響亮地位高貴,實際上卻脾氣很好又或是沒什麽實權的大人物,只要抓住其中一個的把柄,參上一本,禦史們既得了不畏權貴的好名聲,又不會真的得罪人,順便在大行皇帝面前塑造一個能臣的光輝形象,一般都能高升。現在新皇上位,對於這樣的人肯定是要敲打的。朝廷養禦史,可不是讓他們專門盯著大人物們雞毛蒜皮的小毛病不放,而是要他們監督百官,揭貪官汙吏的皮的,如果只是屍位素餐,那就別在禦史位上待著了。
趙琇聽到這裡,不由得想起了近來朝中也有禦史參廣平王的事。正因為有禦史參他結交外官,因此曾經一度客似雲來的廣平王府靈堂,又重新回到了冷冷清清的狀態,隻比王妃剛去世不久那段日子強一些而已。看起來廣平王並沒有受到這件事的影響,也沒怎麽為王妃鳴不平。說來也是,有心來吊唁的都已經來過了,剩下那些,搞不好王爺王妃壓根兒就不認識,來不來又有什麽要緊呢?
其實趙琇有時候心裡也忍不住想吐嘈,那些人趨利避害的態度那麽明顯。難道以為自己上門吊個唁,廣平王就會記得這份人情了嗎?想要賣好,也得有點誠意吧?新皇對同胞兄長還關照有加,太后更是對長子嫡孫心疼得不行,三天兩頭地賜東西下來,不過就是一個沒眼色的禦史參了一本罷了,那些人避什麽嫌?廣平王能知道他們是誰嗎?他們就害怕成這個樣子。這副勢利的嘴臉,如果遇到個脾氣壞些的貴人,搞不好就結了仇。廣平王不與他們計較。宮裡也不跟他們計較,他們也算是走運。
這種事趙琇也不願意多提,想起自家哥哥被參一事,就跟廣平王說:“皇上派了人來給我哥哥賜了東西,也讓我哥哥別在意被參的事。我哥哥本來還打算要上折自辯的,如今倒是省事了。皇上對我們家如此信任,祖母、哥哥和我都很安心。”
廣平王微微一笑:“皇上不信誰都不會不信你們。且不說你們家郡公爺立下的功勞,你祖孫三人對皇上也有過救駕之功,難得的是你們還不恃功自傲,也從不開口討要什麽賞賜。如今得的東西,也是原本就該你們得的。皇上從前就跟我提過,覺得很對不起你們。想要加恩,卻又不知該賞些什麽,只能等你哥哥長大了出仕為官再說了。”
趙琇忙笑道:“我哥哥心裡也惦記著將來要為皇上效力呢,如今雖然襲了爵位,依然每日苦讀,怎麽也要考個舉人功名回來,才能證明自己。除了讀書以外,每天還練拳、練騎射。說要做個文武全才的人,將來無論皇上交待什麽事下來,他都能做。”
廣平王微笑著點頭:“這樣很好,讓他好好用功吧,只是別累壞了身體,也別拘泥於舉人功名,若能考中,那自然最好。考不中也沒什麽。本朝勳貴出仕,原有別的考試給他們考,能考出來的都有真才實乾,他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趙琇答應著,想了想。又有些猶豫地說:“前兒那禦史參我哥哥的時候,皇上好象早就預料到了似的。還對趙玦家眷的現狀了如指掌。我們家打聽了一下,說是世子進宮時向皇上進過言,祖母與哥哥都說,這回真是多虧世子了,一定要向他道謝呢。”
廣平王早知此事,笑道:“不過是幾句話的事,他也是碰巧知道了,我們兩家又素來交好,他才跟皇上說的。當時只是閑聊兩句,為那趙牛氏還跟馮禦史的太太結交而驚訝,哪裡知道馮禦史真的會上本呢?老馮也是個糊塗的,枉他從前在地方上也算有清正耿介的名聲,入朝幾年已是廢了。若是這一回敲打未能將他打醒,只怕明年就該放到地方上去了。他這樣的性子,與其讓他做個禦史,還不如安安分分做個地方官呢。”
趙琇對馮禦史的事並不關心,她鄭重對廣平王說:“這一次真是要多謝世子。”
廣平王笑了:“若是幫一點小忙,你們家就要鄭重來謝,去年年底你們祖孫救了他的性命,我又該如何道謝呢?以我們兩家的情份,很不必講究這些俗套。回去跟老夫人說,千萬別說謝,也別送什麽謝禮,否則我隻當你們家與我們王府生分了。”頓了頓,又笑得更深了些:“不過你們幾個孩子之間的事,我就懶得管這麽多了。”
趙琇連忙道:“是,我再不提那些虛禮了。反正王爺與世子的情份,我們家的人都會牢牢記在心裡。”
這時候,高楨趕過來了。他本來早就得了消息,無奈正跟總管和帳房的人在盤帳,事關重大,他一時脫不開身,只能拖到現在才來。一進門,他看到趙琇,眼前就一亮,但面上卻不露聲色,規規矩矩地先來給父親請安。趙琇笑著起身,等他行過禮,就向他屈膝一禮:“見過世子。”高楨臉色就沉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叫我什麽?”趙琇猛然想起他說過的話,忙賠笑又是一禮:“我說錯了,應該叫楨哥哥好。”高楨的臉色才緩和了些。
廣平王雖然看不見兒子的臉色,但聽著動靜,嘴角的笑意就一直沒有消下去。他問高楨:“帳都盤完了?”
高楨連忙答道:“是,已經盤完了,有二十多個錯處,大小不一。兒子已經交待總管。先把這些錯處記清楚,不必驚動了旁人。等母妃大事完畢,再讓各處管事的過來領罪,誰人管的小帳上出的錯,許他們各自解釋清楚,小錯包賠,大錯撤職送莊子上去。若有人到時候解釋不清楚,就直接送回內務府處置。”他頓了頓,從袖子裡抽出一卷寫了字的白紙:“父親可要聽聽是誰出了錯?”
廣平王擺擺手:“我久不管家。既然說把事情交給你了,就由你去辦。我不管是誰出的錯,饒他再體面,資歷再深,也越不過我這個王府的主人。王府遲早要交到你手上的,如今隻當是歷練,你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若是出了亂子,自有父王替你兜著。”
高楨松了口氣,嚴肅地應了一聲。
廣平王便起身叫了門外聽候吩咐的隨身內侍過來:“我也累了。回後頭歇著去。琇姐兒今日特地來看我,難為她想著我,你幫我招呼招呼。不許怠慢了,也不許罵人,回頭再把人好好送回去,知道麽?”高楨連忙答應下來。
趙琇起身與高楨一道恭送廣平王離開,然後有些擔憂地問他:“王爺瞧著氣色還不錯呀,為什麽還是這麽容易累?是不是身體有哪裡不舒服?”
高楨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才說:“我父王身體並無大礙。”
趙琇睜大了雙眼看著他:“那為什麽每次他都隻說了一會兒的話。就覺得累了需要休息呢?”
高楨摸了摸鼻子,決定顧左右而言它:“你今日怎麽忽然來了?莫非是把我的謝禮做好了?”
一句話提醒了趙琇:“做是做好了,你要先看看嗎?我沒有量過你的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高楨忙說:“去我那院子看吧,這裡人來人往的,不好說話。”
趙琇面露疑惑,這裡雖是正院,院裡也有幾個人侍立。但還沒到人來人往的地步呀?怎麽就不好說話了?不過高楨要招待她去他的院子,她也不覺得有什麽,便高高興興地跟著去了。
高楨住在王府東路後方,一人獨佔一個三進的院子,頭一進是他讀書習武待客的地方。雖然沒有侯府裡老郡公那院子這麽寬敞,不夠跑馬。但練個刀槍射個箭是足夠了。二進是他的個人住所,趙琇自然不方便進入。三進的後院,她隻遠遠地能看到有二層高樓,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高楨帶她去的是第一進院子。這一進的院子除了倒座五間房還有東西廂房各一間外,正面是個穿堂,穿堂左右又各有三間屋,趙琇去的是東屋。三間高大寬敞的屋子以碧紗櫥相隔,門上掛著精致的竹簾,外間是世子招待外客、接待下屬與日常理事之所,次間是書房,盡間則是午間小歇的地方。
高楨帶著趙琇直入次間,這裡臨窗有個大炕,炕上鋪了軟席,有櫃有桌,邊上還擺了好幾個大引枕,靠上去一定很舒服。大炕對面一溜兒都是書架,後牆中間則開著一扇窗。如今大熱天的,把南北兩邊的窗子都打開了,正好通風,在這次間中坐臥,分外涼爽。
高楨還讓人在屋角擺了冰盆,再在冰盆後置一個機關扇子,不緊不慢地自動扇著,將冰盆的涼氣直接扇向大炕的方向。趙琇在炕邊坐下,就立刻感受到了陣陣涼風。高楨還用窗下的紫金香爐燃起了香,不知放的是哪一種香料,略帶著些許薄荷香氣,隨著涼風習習,讓人聞了隻覺得清新怡人。趙琇頓覺暑意大消,忍不住感歎:“楨哥,你真是會享受。”
高楨將香爐蓋好,回頭對她微微一笑。
趙琇感歎完,就把帶來的小包袱打開,取出那件精心縫製的葛衣:“你試一試吧?你長高了些,我也拿不準這個尺寸對不對。”
高楨接過葛衣,細看了看,發現針腳細密,顏色也很合心意,臉上的微笑又深了些:“花了這麽多天才做好, 你也辛苦了。”
趙琇哈哈笑道:“那倒沒有花這麽多時間,我先給我哥哥做了一件,才做了你的,前後大概也就是花了三四天吧。”說完後她忽然覺得身上一冷,不由得奇怪,就算有冰盆,這天氣也不該會讓人覺得冷呀?
高楨面無表情地問:“瑋哥兒也叫你做衣裳了麽?”
趙琇眨了眨眼:“哥哥當然沒有特地叫我做,但我平時偶爾也會幫他做幾件的。這是我頭一次用細葛料子做衣裳,沒什麽把握,怕做得不好,你不喜歡,所以特地拿哥哥練個手,覺得手藝過關了,才敢做你那一件呢。”
高楨的臉色瞬間緩和下來,又把衣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微微笑道:“做得不錯,你的手藝過關了,明兒我就穿起來。”
趙琇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雖然做得還行,不過你穿可能會有些太寬了,家常穿穿就好了,別穿出去啊,仔細讓人笑話。”
高楨將衣服小心收起,瞥了她一眼:“囉嗦。”(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