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婆子怎會輕易讓趙湘把門關上?那樣她這場戲還要如何做下去?
她連忙使了個眼色,便有強壯有力的仆婦上前擋住佩兒關門的動作。趙湘氣憤地尖叫:“你們還想要做什麽?欺負我們一家子老弱婦孺麽?!”
“姐兒說話當心些,誰欺負你了?!”烏婆子大聲將她的話壓了下去,“當日你家人丁繁茂的時候,對我們家老夫人與小侯爺、大姑娘一門老弱婦孺也不曾手軟過,如今倒反而說我們欺負你了。若有心欺負你,今日我們老夫人和小侯爺也不會叫我老婆子來給你祖孫二人送這麽多東西。你不心虛,慌什麽?這裡人來人往的,我還能拿你怎麽辦?!”
趙湘哪裡是烏婆子的對手,頓時被她說得無言以對,只能色厲內荏地叫喊:“那你……你想做什麽?”
烏婆子淡定地說:“自然是要把東西送進去。若你不肯讓我們進門,那也無妨。只是這兩車東西,姐兒的丫頭一個人可有能力逐一搬進門?”
佩兒怎會有這樣大的力氣?如果真的任由建南侯府的人把東西丟下就走,趙湘主仆倆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另行雇人手來搬運,自家又只有女子,若有人圖謀不軌,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趙湘不蠢,隻一想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隻得忍氣吞聲,強撐著千金小姐的架子:“那就叫你的人把東西搬進來吧。不許亂走亂碰,放下東西就給我出去!”
烏婆子對此嗤之以鼻,就連其他男女仆婦們也大不以為然。趙澤租下的這個院子,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半舊宅院,前後只有一進,連屋瓦牆頭都有些破損了。否則租金也沒那麽便宜。趙澤當初住在鋪子裡,趙演是早就下決心要離開,因此沒人做過修補,此時的房屋看起來未免有些破破爛爛的。侯府這一群仆人,雖然被逐出來後,日子也過得不怎麽樣,但好歹也見識過侯府繁華,住過體面的屋子,對這種小院哪裡會有興趣?他們搬東西進院門。頂多就是悄悄打量一下,這院子裡的房子有多寒酸罷了。
烏婆子倒是著意往正房的方向張望了幾眼,看見牛氏撐開些許窗縫往外瞧,卻看不真切。她心中冷笑一聲,不緊不慢地帶著人往外走,嘴裡道:“湘姐兒,東西呢,我就放下了,外頭人人都能瞧見。隻盼著你受了我們侯府的恩典,就知道感恩才是。別再到處胡說八道。說我們老夫人和小侯爺不顧你們祖孫的死活。”
趙湘仿若未聞,不過是一些柴米油鹽,能頂什麽用?她先把東西收下來。等需要時,自會再找人哭訴去。若她沒有向人哭訴,建南侯府的人也不會送東西來了。可見這著實是個好法子。她瞥了那一布袋的銅錢一眼,給佩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後者將布袋揀起來。雖然錢少了些,但也聊勝於無。
烏婆子活了八十多歲,一看就知道趙湘心裡想的是什麽,心中冷笑。嘴裡口風一轉:“還有一件事,你別怪我老婆子多嘴。當日郡公爺在時,喝多了酒,還肯聽我勸一句喝酒傷身呢,想來老婆子還有資格說你幾句。”
趙湘心裡雖然不把烏婆子放在心上,但也知道現在不好反駁。外頭那麽多圍觀的人還在,若叫他們知道,連曾祖父都肯聽這婆子相勸。自己做小輩的卻無視對方,他們定會說自己不對的。她打定主意,隻當這婆子在發瘋,絕不會聽信對方一句話。
不料烏婆子說的話,卻切中了她的心事:“我聽說你祖母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想要讓你嫁給汪家少爺,是不是?湘姐兒。你那祖母從來就家教不好,最會使旁門左道的手段。她自己得了一次手,隻當這種歪門邪道是好東西,就教會你了,卻不知道這是害了你呢。你如今落得這般名聲,將來可怎麽嫁人呢?”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趙湘又驚又怒,不但為烏婆子罵了她祖母,也為對方說話的聲量半點沒有遮掩,能叫圍觀的人群聽得清清楚楚。這叫她日後還如何做人?!
烏婆子半點沒有退讓的心思:“我可沒有胡說八道。我們夫妻倆在郡公爺身邊侍候了五六十年,侯府的事,沒有我們夫妻不知道的。你那祖母當年不過是仗著有個姑姑進了宮,才能端起千金小姐的架子罷了,其實有點體面的人家都瞧不上她。我們建南侯府的世子身份何等尊貴?有的是門當戶對的名門淑女可婚配,又怎會瞧得上她?若不是她用見不得人的手段下手勾引,她哪裡能嫁進趙家來?!”
趙湘氣得渾身發抖,她雖不知祖母往事,但也知道烏婆子的話絕無善意。
圍觀的群眾竊竊私語,有個住在附近的酸書生見了,搖頭晃腦地說:“既然是前來接濟親族,又何必縱奴惡言辱罵?侯府這也太霸道了。”
牛氏在屋裡更是氣得從床上滾了下來,連滾帶爬撲到門邊大罵:“下賤的老娼婦,你竟敢汙蔑我的名聲!”
“哪個汙蔑你的名聲了?我說的句句是實話!”烏婆子半點不饒人,甚至扯著聲音罵了回去,“私奔的小淫婦,你有什麽狗屁名聲?當年老郡公連夜騎馬把你跟炯大老爺追回來時,你倆在山洞裡做的什麽勾當?我家老頭子當時就跟在老郡公後面,同行還有七八個人,好幾個都還活著呢,你以為真沒人知道麽?!你老子後來說什麽來著?生米都煮成熟飯了,若是不娶你,他們就要進宮去告禦狀,說我們大老爺逼奸了你!你敢對著老天爺發誓,當年沒有過這回事?!”
牛氏很想反駁說沒有,可烏婆子卻馬上接了一句:“當初把你倆帶回京城的時候,我們郡公爺還遇上了眉山侯家的管事。要不要把人家老管事也請來做個證?我們侯府跟眉山伯府可沒什麽交情,想來他家裡人的話,還信得過。”牛氏一口血頓時吐了出來。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反駁。
趙湘不敢置信地看著不再吭聲的祖母。烏婆子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湘姐兒,你瞧見了?你祖母自個兒承認了!”趙湘恨恨地看著她,半日說不出話來。
圍觀群眾一陣嘩然,方才有異議的那書生頓時跺腳道:“真真是世風日下!這等婦人,竟讓她登堂入室,實在是有辱斯文!”
烏婆子面向眾人,微微欠身一禮:“各位街坊見笑了。這家祖孫,也曾經是我主人的子孫後人,我本不該在此揭破她們的秘事。只是心裡委屈,實在忍不住。我家老夫人與小侯爺本是好心要接濟他們,是我夫妻二人自告奮勇接過了差事,好借機出一口惡氣的!”
人群中有趙瑋安排好的“托兒”接上一句:“老太太,你們夫妻有何怨氣,要衝這對祖孫發泄呢?”
烏婆子對眾人道:“我們夫妻在郡公爺跟前服侍了幾十年,也算有些體面。郡公爺把我們當自家人,我們看著郡公爺的兒孫們長大,也隻當是瞧見了自家小輩一般。誰知郡公爺剛去世,牛氏這惡媳婦便把婆婆趕出了院子。設靈百日,竟不叫婆婆出面見人,而將我們老夫人與二老爺一家關在偏院中。關足了百日,直到出殯為止。等郡公爺入土為安,她又嚷嚷著要分家,要將我們老夫人與二老爺一家趕出侯府去。明知道炯大老爺是庶出,不過是認在郡公爺元配夫人名下,只因比兄弟年長近二十歲,才得了世子之位,而郡公爺只有二老爺一個嫡子。可分家的時候,他們隻給了五百兩銀子,又逼著老夫人與二老爺回老家去。我家老頭子看不過眼,勸了幾句,本是好意。可牛氏這惡婦竟然不顧我家老頭子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竟命人打他板子,將我合家攆出府去!若不是我們夫妻在府裡還有些體面,行刑的家人有心放過。只怕我老頭子已經死了!牛氏品行不端,使了歪門邪道的法子才嫁進門做了趙家媳婦,竟然公公一死就忤逆婆婆,苛待家人。我老頭子罵她,也是仗義執言。卻換來了她的狠手。我們夫妻忍辱偷生這些年,這口氣就忍了這麽多年。難道還罵不得她?!”
人群紛紛出言附和:“自然罵得!”“這樣的毒婦,早該罵了。”“怪不得會生出一個反賊來呢!”“會娶這樣的媳婦進門,可見那兒子也強不到哪裡去,趙老郡公怎的就沒發現呢?”“這等惡媳婦,若換在我們家,早就休出去了!”
先前那酸書生,更是一臉鄙視地瞥著趙湘,搖頭晃腦地念叨著:“不孝子孫!有辱斯文!”一邊念一邊走了。
趙湘哭得滿面是淚,滿眼恨意地瞪著烏婆子。烏婆子卻不理會,隻向眾人再行一禮,然後對盤腿坐在車上的老伴說:“老頭子,你瞧吧,世上還是明白事理的人多!”老烏頭肅然頜首:“既出了氣,就回吧。”
烏婆子應了,這才回頭對趙湘說:“湘姐兒,你如今也聽到了?你這祖母自己就沒有教養,繼續聽她的話,你是不會有好前程的。我若是你,就該好好替自己想一想了。”話雖這麽說,她卻沒有給出任何建議,就直接轉身帶著人走了。
圍觀的群眾還未散去,紛紛在趙湘家門前交頭接耳。她又氣又羞,連忙命丫頭把門關上。這回是再也沒有人來攔著了。
她匆匆趕回正房,看到牛氏已經歪倒在門邊地上坐著了。雖然她心裡有無限疑惑,但還是將對方扶起,攙回床邊。
牛氏剛在床上躺下,就用力揪住孫女,瞪著她,嘶啞著聲音質問:“你是不是聽那老婆子的挑唆,也生出異心來了?你也想丟下我逃跑?!”
趙湘嚇了一跳,一邊忍著痛,一邊哭道:“孫女怎會如此?孫女一向最孝順祖母了,不是麽?”
牛氏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 但還是惡狠狠地:“希望你說到做到!否則……祖母可不會輕易饒了你!從明兒起,不許再出門!侯府不是送了東西來麽?想來也夠我們三人吃用一陣子了。若再沒有了銀子,就叫丫頭把你的衣裳首飾拿一套去當了,不就有錢了麽?”
趙湘身上一顫,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轉頭去給她倒水喝。
在牛氏視線達不到的地方,趙湘臉上露出了怨懟的表情。
祖母怎的不把她自己的東西拿去當了?卻要來碰她的私房?明明祖母病著,根本用不著出門,留那麽多好衣裳做什麽?哥哥從前送回來的銀子,都在祖母手裡,不知換了多少體己去。這些東西想來沒被畫眉摸走,不知被祖母藏在哪裡了。她當了幾日家,竟然沒搜出來。如今祖母還想要從她身上刮油水。
祖母原來早年德行有虧,她怎麽有臉時時管教孫女呢?趙湘想起了她算計汪潼生的法子,自己是當真不知情的,卻被連累得叫汪家一並趕了出來,受了這麽多的苦。那罵人的老婆子雖然令人討厭,但有一句話還真說得挺有道理,繼續跟祖母在一塊兒,她還有什麽前程……(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