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過山麓。
入夜後,山野間的空氣驟然轉冷,這是一條通往忻州的山間道路,越往前走,行人越來越少,偶爾草叢裡會看到一兩具僵硬的屍體,血已經凝固,看樣子死去許久了。夜裡,風行草偃,上百雙腳步在崎嶇山林穿行,楊志摘下鬼面,撥開草看了眼屍體,朝身後揮揮手,壓低聲音:“散開,搜索周圍,看看有沒有女真斥候在附近休息,小心一些,他們都是冰天雪地裡的獵人,經驗老道,你們別被人殺了。”
身後,無人應答,靜悄悄的腳步擴散開。
金人破雁門關後長驅直入,兩天前便是席卷了忻州周圍地界,大量的村鎮被毀,火焰猖獗吞噬一切,死去的人暴屍荒野,饒幸活下來的人逃進忻州城,但此時此刻估計也是難以幸免了。
楊志重新將草叢撥回原位,掩蓋了死去的人,他能做的只能是這些,隨後黑夜裡傳來幾聲兵器碰撞,又消失,散出去的錦衣衛回來,提著一顆粗野豪放的腦袋,“稟指揮使,附近確實有斥候,這家夥還會自己打洞,做了不少陷阱,我們過去的時候差點死了一個人。”
山麓之間,楊志沉默一陣,猛的奪過那顆人頭轟的一下砸在岩石上,腦漿迸裂的灑出來。他咬了咬牙,重新戴上鬼面,嗓音低沉:“讓兄弟們回來,繼續趕路。”
死在山上的百姓應該是故意脫離大部隊專門走山麓,以為這樣就不會遇到女真人的兵鋒劫掠、屠殺,但誰也沒想到大山裡依舊還會有斥候這樣的兵種在搜山排查,偶爾遇見他們這樣的百姓,肯定會一刀剁下來的。
再往前行,越過一個陡坡後,山下的崗子那裡有座山村,風裡傳來焦臭的味道,楊志明白那座村子逃的逃,死的死,大概已經沒有什麽活人了。
從山坡的小路蜿蜒下去,燒焦的枯木還殘留著余煙,這把火應該是燒了六七個時辰,是女真人在白天來過這裡,隨著朝裡走,進了村口,大量的屍體橫七豎八在地上,部分倒在焦黑的木頭上,半邊身子都被燒焦了。
搜索中,一處坍塌的房屋不遠的草堆裡,有人發現了一個活口,有一名赤身的女子躺在那裡,大張著腿無法合攏,脖子上有道令人觸目驚心的刀口,血凝固在傷口邊,她奇跡的尚未死去。
女子半合著眼簾,痛苦的輕微呻吟,看到過來的楊志等人,沒有害怕,麻木的斜視旁邊一具小孩屍首分離的小小軀體。
楊志站在她面前,咬緊牙低聲道:“我是朝廷的你別害怕。”
女子並沒有動作,慘白的嘴唇抖了抖,“殺了我殺了我”
那邊,身影在風裡立了稍許,拔出那把飽飲敵人鮮血的祖傳寶刀,點下頭,“好。”簡單的一個字從鬼面下吐出,雙手把握刀柄猛的扎進了女子的胸膛,那名受盡凌辱和折磨的武朝女子終於咽下了氣。
刀帶著鮮豔的血花拔了出來,楊志站在那兒看著屍體許久,然後後退幾步,插刀歸鞘,披風在風裡飄蕩,聲音沙啞的傳出:“浪費一點時間,看看還沒有沒死的,咱們唯一救他們的,只有送他們一場痛快。”
此次過來的隊伍裡,沒有人說話,他們前身都是禁軍,隨後入了錦衣衛,也見過了各種血腥,可現下的感覺對於他們來說,又是另一種沉痛,一個很模糊,卻又很清醒的感覺,來自自身血液,民族的沉痛。
像這樣的情景,在忻州這片土地上,不只是只有這麽一處,還有很多很多地方。
在耽擱了一個時辰左右,他們離開這座村子,朝忻州城過去,在深夜時分,山林間楊志在黑暗中猛突,鋼刀下一具屍體撲倒,他踩著屍體蹲下身子望向那邊屹立在黑夜中的城池。
忻州到了。
城牆下,一隊隊的兵馬開過去,在城門進出,或者沿著城牆在巡邏,從城池那邊被風吹來巨大的屍體味道。再往裡面,隱約的看到火光不斷燃燒,照亮了城池上方,映紅了一切,哭喊和慘叫在城池裡發出。
“他們屠城兩天了這幫野獸”有錦衣衛捏緊了拳頭,死死把住刀柄。
視線中的城門口,有拖拉屍體的馬車出入浩浩蕩蕩的過來,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巨大的土坑已經成型,一具具屍體被丟了進去,無頭的、的、小孩的、老人各種各樣的人遭到殘酷的屠殺,扔進土坑裡澆上搜刮來的火油點燃。
巨大的火柱衝天而起,皮下燃燒的油脂在火裡劈裡啪啦的響著有些尚未死透的人被烈火灼醒,尖嚎的在火裡亂奔想要爬上土坑,附近負責掩埋的女真士兵嘻嘻哈哈的指著火人,用著女真話在交談,隨後有士兵搭起弓箭射中那人,反而引起旁邊不少人的埋怨和不滿。
樹林身影在移動,楊志離開女真斥候的屍體帶著手下朝城門那邊靠過去,更近了一點,看的更清楚了一些,“要忍住要忍住你們一定要忍住,我們人少救不了一城的人。”他不敢取下鬼面, 不想讓手下此刻看見他憤怒到極致的表情。
視野從林間過去,鋪開,城牆上的牆垛穿掛一顆顆人頭,一垛垛的延伸過去,血汙的臉上,雙目大睜,死不瞑目。偶爾還會有幾聲女人的尖叫,然後有身影跑出城樓遮蔽的陰影,火光中,白花花的身體染著血在城牆一段跑動,又被守城的幾個女真士兵狂笑著追上要拖回去。
尖叫聲最後消失在陰影裡。
“督主說了,要殺一批人咱們就挑這一批。”楊志躲在林間的黑暗中,招過幾個頭目,將一些計劃傳達過去。
“但我們當中,可能要死一部分人。”
“不怕——”
“好!我們上!”
深夜,微微的星辰中,東廠錦衣衛手握鋼刀立在林間,向往了城門某個方向。
手臂弩抬起,他們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