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過去,七月裡的一天,渤海北岸更西北的方向,簡陋的宮舍裡,燈火在夜晚燃燒,在床頭不遠的方頭木桌前,一名濃眉大眼,闊口方鼻的男人,身姿挺拔雄壯端坐那裡,聽著眼前這位名為完顏阿骨打的老人中氣雄渾的訴說。
“…..遼國天慶二年,耶律延禧讓我彎下完顏部的脊梁供他歡樂,真是一個笑話啊….”
在金朝之前的女真,原本只是白山黑水之間松散,積弱的一個個獨立部落,艱難的在食物和禦寒中苦苦掙扎,時常還在遼人的‘打女真’這種狩獵活動中過著奴隸不如的生活。在天慶二年,天祚帝讓所有女真酋長在為他跳舞取樂,唯有這位老人拒絕,第二年便是果斷起兵以兩千多人打下寧江州,緩慢的積累到三千七百多人。
完顏阿骨打站起身,身姿猶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立在青年面前,“宗望,記住!我女真的男兒就這大地上奔馳的狼群,我完顏家就是狼群的狼王。完顏部,無論何時何地,脊梁都不能彎。”
肅穆的氣氛中,老人靜靜的想著什麽事,合上眼睛。
他縱橫捭闔,戎馬一生,帶著所有女真彎曲的膝蓋,站起來殺出了那片深山,出河店一戰,三千打十萬,而後護步達岡一戰,兩萬打七十萬,這是完顏阿骨打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用自己筆直的脊梁打完了另一個民族的脊梁。
可怕的沉默裡。
“西邊那個國家,曾經壓在我們頭上的國家,它的道路快走完了,走到盡頭了!”某一時刻,完顏阿骨打又睜開眼睛,充滿狼煙精氣。
“父親——”
完顏宗望起身抱拳:“今日兀術那裡傳來消息,他發現一夥南人,一身落魄襤褸的北上,估計便是從渤海對岸的武朝過來遞交盟約的。”
“讓兀術找到他們,不用送來我這裡,告訴那些武朝人,金國願與武朝通好,共同發遼,讓他們自己約個時間就動手吧。”完顏阿骨打面無表情的說了這些話,語氣平常。
看到自己兒子還立在那裡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人露出慈愛的笑容,擺擺手道:“遼國已節節敗退,許多土地已被攻佔,根本不需要武人的幫助,答應聯盟夾攻之事,不過出於讓他們先打打,看看他們到底厲不厲害的考慮。你沒來之前,有個高永昌的遼國裨將發動叛亂,向我們求援,正好,我讓斡魯、闍母二人率軍過去。”
“救人?”
“當然不是。”
老人眼神在火燭光下,閃爍狼性的光芒,“一起吃下去——”
聲音鏘鏘簡單,卻是真正的氣吞萬裡如虎。
數天后,綿延山野中穿行的數人,終於迎來了活人,不過卻是一支殺氣騰騰的斥候部隊,在這山野峻嶺間,如今這個時代還沒有一支軍隊在真正意義上與這樣的從白山黑水中捕獵求生出來的斥候相抗衡。
蓬頭垢面的馬政和魏進忠,在第一時間選擇了放棄抵抗。
作為文弱的讀書人,他是打不過這群女真斥候的。而魏進忠自然能判斷的出,自己能否在殺了幾人的情況下,在這種環境繼續活下去。
過來的斥候頭目說著女真語言,隨後讓人將他們的武器全部收走,粗魯的給他們捆上了繩索,牽引著朝茫茫大山外的某個地方、或者城市過去。
腳踩在堅硬的凍土上,一片冰涼。
“怎麽辦?”馬政面目有些恐懼的扭曲,在他身上已經看不見當初的威嚴,如今僅剩的只是希望能活下來的苟且,還撐著沒垮掉。
看著路面的魏進忠,表情有些呆呆,眼神卻保持著清明的癲狂。
緊咬著的牙齒縫裡,吐出著話語:“沒殺我們,就有希望,應該是帶咱們去見他們的大人物,對方能輕易的找到我們,說明人家已經跟了很多天,女真人…..果然有點厲害…..”劈啪——
一聲鞭響,魏進忠的臉上陡然見出現一條血痕,前面馬背上的斥候頭目怒罵著,隨後哈哈大笑的與旁邊女真斥候說了幾句,用手指對魏進忠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魏總管….你臉上….”
魏進忠余光冰涼的瞄了一眼馬政,輕聲呵斥:“別說話!”
之後,目光繼續緊盯路面,一步步隨著斥候隊伍走著,在日頭漸漸偏西後,他們到達有人煙的地方,那裡有縣城,城牆上面汙濁著一些暗紅血跡和燃燒的痕跡,說明這裡曾經不久剛爆發過一場大戰。
空氣中還殘留著血腥的味道。
到了如今下午,落日黃昏時,他們也沒有進入城裡,而是去了兵寨,這裡一些建築已經在拆除運走,看樣子已經不許要在這裡用兵了。寨子門口,躺著許多人,當中大多都是女人,半裸著身子卷曲著一動不動,身上髒髒的,魏進忠從旁走過去時,能聞到一股說不清楚的糜爛惡臭,偶爾有些還有知覺,呻1吟幾聲,手下意識的伸過來。
魏進忠自然知道這些女人是怎麽一回事,有些厭惡的將伸來的一隻手踢回去,或許力道有點重,那隻手痙攣的哆嗦,痛苦的聲音夾雜一些痛哭的哀嚎,傳出來。沒過多久,過來幾個女真士兵,將她們一一拖走,丟到了路旁。
如果沒人照料,活不過今晚的。
武朝的使節隊伍進去後,馬政整理著自己的易容,哪怕袍子已經髒的不成樣子,至少人要看起來精神許多,不過他也只能精神一陣,當進了那頂帥帳,他雙腿便不由打起了擺子。
帥案前,端坐的男人,非常年輕,至少要比二十多歲魏進忠還要小上一些,不過那雙眸子裡散發出來的狂熱氣息。
這個帥帳裡的男人叫完顏宗弼,女真名:兀術,也就是後來的金兀術。金建國後對遼戰事頻繁,完顏宗弼異母兄宗峻、宗乾、宗望、宗輔都是金軍重要將領,驍勇善戰,自然而然對他產生強烈的影響。
在接到完顏阿骨打的書信,也知道了自己父親和兄長的意圖後,倒是沒有為難馬政、魏進忠等人,因為盡快的了解武朝的軍事力量,對他和他身後的金國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回去告訴武朝皇帝,金國皇帝願與你們結交盟約,你們隨時可以出兵,我們立即就會響應,不然誰攻佔就是誰的了。這就是我帶來了父親的意思,武朝使者好生考慮,速速回去告訴你們皇帝吧,遼國這頭曾經的狼,留給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新的王已經誕生。”
完顏宗弼的漢話說的並不好,但也將事情的原本轉達出來。說完這番話,也不給馬政等人的解釋,寫寫畫畫一通,將結交盟約的書函交給對方, 便是打發他們在軍營裡休整一晚,明日天亮後,給他們一條船回去。
……
天風卷動夏日的光華,大軍卷動躁動的殺伐,煙塵滾滾的離開。路旁,襤褸行走的數人就像被遺棄的小狗,惶然不知所措。
路旁凍死的女人屍體已經僵硬,綿延著拖出十多米,慘白白的一片。
野狗嗚咽著,貪婪盯過去,徘徊。
“結交就這麽完了?這北方野人….未必太沒把我朝放在眼裡了!”馬政叫罵著,下一刻看到路旁的女屍瞪著眼睛盯他,膽怯的咂咂嘴,拂袖朝僅有的一座碼頭過去。
“馬大人。”
忽然,魏進忠叫住他。
“什麽事?還是趕緊走吧,這裡老夫一刻都不想停留,簡直野蠻至極,老夫要將金人今日的態度一一和陛下、蔡相說清楚的。”
馬政叫嚷著,轉過身依舊罵罵咧咧。
但,下一秒,天怒劍舉起,砍下去。
血光四濺。
驚駭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屍身搖搖晃晃,撲通一下倒在了女屍堆裡,臉貼臉緊挨著。
“這麽大的功勞,若是被你攪合了,咱家且不是白跑一趟?白受那麽多的罪?”魏進忠撿起遞交盟約的書函揣進了懷裡。
他目光掃向嚇的忘記逃跑的另外幾名隨行人員。
魏進忠冷笑泛起,抬起手臂走過去,“知道嗎,死人才會永遠閉嘴,咱家只能殺你了。”
屍體泛呈,承載盟約的國書駛離了碼頭,朝著武朝而去,那一天,北伐的軍隊已經開往雁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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