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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記事》第402章 前往
蓮溪方家,青雲山房。筆趣閣www。biquge。info

 日跌時分,暖風徐徐,初春的日頭灑滿屋簷同台階。

 拾階而上,閑逸一株海棠藏在角落裡,拇指粗的枝乾斜斜地自遍布日光的牆角伸出,顫顫巍巍,三五花苞,將開未開,清新玲瓏。

 方老太太習慣了午後小歇片刻,打個小盹兒,就自在醒來。

 雖與往常一樣,沒有立時起身,仍舊靠坐在床頭,捧著梅子青的茶盞,時不時地低頭啜一口溫開水。

 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愜意尋思心事兒,身旁床沿上還多了神色輕松的郭嬤嬤。

 正斜簽著身子,興致勃勃地同方老夫人低語著甚的。

 內容卻同秦家相關。

 數天前,俞阿婆同方良前腳從秦家回來,後腳方家後群房這挨三頂四的一畝三分地界兒上,就有窸窸窣窣的新聞兒張著翅膀般低低飛開了。

 該知道的,或者說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們,就都知道了這樁新聞了。

 這一來麽,自是俞阿婆同方良俱都有心的緣故。

 而這二一個麽,則是在這世世代代,幾輩子都在這後群房裡扎根的一眾方家世仆們的心目中,這樁稀奇新聞兒的苦主,已經今非昔比,已經值得他們真正用心去打聽了。

 說句實在話,即便這才堪堪幾年光景,秦家已是在方家的力挺下,借著聞名遐邇的秦白芹的東風,一年一個台階的,輕輕松松的就改換了門庭。

 可到底勉勉強強就一鄉紳,在方家好些個骨子裡就覺得高人一等的世仆們看來,也不過半個奴才秧罷了。

 饒是秦連豹已是秀才之身了。

 在他們來說稀奇自是稀奇的,他們這巴掌大的後群房裡,鱗次櫛比擠擠挨挨住了不下上百戶數百人,哪一個走出去不叫平頭百姓高看一眼、心生羨慕的。

 說句難聽話,除了“忠心”二字不敢逆,這也是即便窩在鴿子籠裡邁不開手腳,卻從來沒人想過脫籍的緣由之一的。

 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實惠,多少別說賣苦力的老百姓,饒是鄉紳帶著家人家財都是求天無門、求地無路,不得進門的。

 再說甚至於體面到讓父母官都禮遇兩分的管家管事兒的,也不是沒有的。

 只是還真沒出過讀書人。

 不過方家甚的人家,前頭宅子裡、兩頭巷弄裡,裡外裡這麽些個支房在,讀書人不知凡幾,別說童生秀才了,饒是舉人進士,甚至於庶吉士老翰林的,都不在少數的。

 一秀才功名,還真拿不出手來。

 擱外頭或許人五人六的不得了,可擱方家,也就抵得上十兩銀子的月例罷了。

 不管是酸,還是真個不入眼,事實就是如此。

 直到舊年,大堂哥受邀過來方氏家學念書,因著方案首的緣故,大夥兒這才開始重新審視秦家。

 再到不久之前,兩人結伴外出遊歷,消息傳出,倒吸口涼氣的,自是不在少數。

 也是從這一刻起,好些人家方才開始正視秦家。

 當然,本就與秦家已經有來有往,第一時間就聽說了這則新聞的這些個人家自是不算在內的。

 方良又去尋了方管家說話,俞阿婆則是特地去了趟郭嬤嬤家,給她捎去喜訊兒。

 畢竟郭嬤嬤同郭掌櫃雖不是血親,可到底俱是方老太太身邊的體己人,兩家人互相幫襯了半輩子,交情自是不可謂不深的。

 何況郭氏獨自嫁來南邊兒,郭嬤嬤本來就對她多有照應,天大的喜事兒,自是要叫她也歡喜歡喜的。

 又拿了一籃子從秦家帶來的時令野菜送她,新鮮水靈,吃個清甜。

 郭嬤嬤果然歡喜,隻閑話片刻,就問起了耳朵裡刮了一句半句,秦家出的這起子糟心事體來。

 俞阿婆一拍大腿,就細細同她將前情後狀說了一回。

 饒是郭嬤嬤跟著方老太太,見多識廣,親耳聽到這麽樁事兒,都半晌沒能回過神來,送走俞阿婆。轉身去了青雲山房,就原封不動的又說給方老太太知道。

 家裡的服侍的一茬接一茬,方老太太記性再好,也不能記得一個脫籍十來年的小丫頭。

 不過郭嬤嬤是辦老了差事兒的,早就把黃氏娘家、夫家的底細,還有黃氏在自家當差時的往事兒翻了個底朝天。

 隻覺臉上無光。

 雖不是他們家的世仆出身,可到底一個鍋裡吃了那麽多年的飯,借著他們家的名頭配了門好親,結果不但把日子過成這幅光景,還做出這樣有傷陰騭的事兒,誰人心裡能舒坦。

 方老太太聽說後亦是一愣的,雖然之後除了歎了句羅氏必是傷透了心,就甚的都沒說,可郭嬤嬤知道老太太心裡沒放下這事兒呢!

 所以這些天來一直讓人留心著,這會子一得了消息,自是要過來說與老太太聽,叫她安心的。

 把懲處告訴給方老太太聽,還道:“……據說崇塘百姓如今都在稱讚秦家宅心仁厚呢……”

 方老太太聽說後,果然松了一口氣,歡喜了起來。

 還宣了聲佛號,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惻隱之心,秦家同那位崇塘巡檢司的巡檢,都能網開一面,給條生路,自是再好不過的。”

 方老太太這話說的不明不白的,可郭嬤嬤伺候了方老太太一甲子,自是明白老太太的意思的。

 同樣的,她亦是替秦家長出了一口氣的。

 雖說違法必究,律例上也白紙黑字的明文規定,婦道人家,除犯死罪即奸罪必要入監收禁,其他犯罪從來一概交丈夫或親屬收管,聽候傳喚,不得入獄監禁。

 防的就是那些個不見天日的齷齪事體,才如此慎重行事。

 可到底同樣白紙黑字的,婦人犯罪,奸者去衣,余罪皆單衣決定。

 那史黃氏,還有呂家的那兩妯娌,犯了這般的欺詐之罪,按罪論處,就是笞杖。

 可去衣受杖,對女子來說,不僅是皮肉之苦,也是精神之辱。

 他們蓮溪還罷了,到底開化之地。

 可郭嬤嬤曾跟著方老太太走南闖北,卻是親耳聽說有些個窮山惡水荒蠻之地,民間風氣狠辣無情。

 親戚鄰裡之間只因小隙,不但結仇結怨,還有人家死死揪住這條律例,捕風捉影,尋釁滋事,就指控對方家中女子有奸情,然後賄賂官府,讓逮捕被告女子去衣受杖的。

 然後到了執行刑罰的這一天,原告一方往往還要事先約集親友,一齊前往公堂“看打”。又花錢買通行刑的衙役,讓他們在行刑的時候對受刑女子百般凌辱。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一旦遭到這樣的迫害,哪家的女人受得了這樣的羞辱,回去後便尋了短見不知凡幾,甚至於當場碰死在堂前的,也不是沒有的。

 幸好秦家宅心仁厚、通情達理,而那位巡檢司的巡檢大人據說亦是從來仁愛多恕、用刑慎重。

 否則說不得不但人命關天,事後百姓想來,或許能明白違法必究的道理,可不免也會覺得秦家失了寬厚仁慈之心。

 對秦家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名聲卻是大大有損的。

 郭嬤嬤事前擔心的正是這個。

 正在出神,就聽方老太太有些高興,又有些鬱鬱的道:“也不知道那兩個孩子有沒有替秦家那個姓羅的孩子找到家……”

 郭嬤嬤回過神來,知道方老太太這是記掛方案首同大堂哥了,趕忙安慰她道:“您再耐心等幾天,不管找到找不到,大少爺都會來信告訴您的,我看也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方老太太聞言笑著點了點頭,又叫了方管家過來說話。

 讓方管家派人送張自家的拜帖去:“若是秦家要派人去京口幫那姓王的孩子收攏家業的話,也能便宜些。”

 這話一出,饒是方管家都愣了一記。

 方家名帖在南地的用處,沒有人比方管家再清楚不過的了。

 可叫方管家更沒想到的是,方老太太就這樣隨意的把名帖送給了秦家。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秦家在方老太太心目中的分量。

 忽的想到之前家裡隱隱的傳言,肅然應是,立即去辦。

 而那廂秦家,在收到方管家親自送來的方家的名帖後,花椒也在掰著手指頭,一天一天的等著盼著大堂哥的書信。

 之前的“光棍”詐騙一事兒,因著已經執行刑罰,雖說給家裡頭,尤其是給羅氏造成的傷害仍舊還在,但在花椒心裡頭,這樁事兒就算過去了。

 雖然花椒也有耳聞,崇塘百姓難得一回“看打”,自是拍手叫好,也對自家頗有讚譽的,說自家得饒人處且饒人,是為積善之家巴拉巴拉的。

 可因著花椒並不知道衙門裡的那些個貓膩的緣故,所以她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並不能理解大夥兒的讚譽從何而來。

 也沒有去深究。

 何況她心裡頭還掛著這麽一樁事兒。

 日子磨磨蹭蹭總算挨到了二月底,大堂哥那廂終於來信了。

 又是洋洋灑灑一大遝書信。

 但花椒關心的只有三樁事兒。

 頭一樁,就是文啟家族的事兒。

 據大堂哥所說,那廂京口在方案首,或者說是方家名頭的相幫下,已經替三槐堂王氏,也就是文啟家族名下的泰半產業都正了名,剩下的就需要文啟自己走一趟,因著他還未曾弱冠的緣故,還得回來立個孤幼戶,方能過契。

 至於文啟年紀輕輕的,這份產業要怎的守,那廂他們也已經拿定了幾個方案了,自是多多少少需要折損些利益的,大堂哥讓文啟好好思量,拿定主意,到時候過來京口,自有人相幫的。

 而第二樁,就是羅冀的事兒。

 因著京口鄉間人口凋零的緣故,好些個村落即便有人在當年的那場洪災中幸存下來,可因著荒無人煙生活無著的緣故,或是投親靠友,或是自賣自身,或是遷居他處,一時還無音訊。

 大堂哥已經將這樁事體同樣拜托給了那位盡心盡力的清客,請他幫忙尋訪。

 至於大堂哥同方案首,因著尋親一事兒,已在京口駐足太久,估計書信到時,他們已經先行啟程前行了。

 所以第三樁事兒中,大堂哥還囑咐家裡暫且不用回信。等過些天他落腳之後,必有書信回來,到時再行聯絡。

 不過大堂哥還細心的給秦連豹留下了那位清客的地址,秦連豹可以直接同他聯絡。到時候前往京口,也可以請他幫忙安頓行程。

 一喜一憂。

 可當務之急,就是秦連豹得趕緊帶著文啟去趟京口,幫文啟把家族大事兒給落定下來。

 至於為甚的是秦連豹,不但是這樁事兒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幫著跟進的。也是因為秦連豹秀才的身份,不管是遠行也好,還是進出衙門料理事務也好,比之家裡頭其他人,都是要來的便宜的。

 這也是為甚的當時家裡頭“光棍”詐騙事發之後,秦連熊當即寫信讓秦連豹回來的緣故。除了事情涉及羅氏之外,這也是原因之一。

 文啟卻有些猶豫。

 說實話,到底年紀尚小的緣故,他對自家產業都沒有甚的印象,甚的家族產業,就更沒有概念了。

 只是因為祖宗心血的緣故,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產業就這麽在他手裡不明不白的敗落易主了。

 何況這裡頭還搭上了大堂哥的諸多奔波,同方家的人情,他心裡自是明白的。

 京口之行,他是一定要去的。

 卻不是現在。

 畢竟從蓮溪到京口,就算坐船,可到底諸多事務需要處理,少說也得一兩月光景。

 可今年又恰逢大比之年,秦連豹七月裡就要前往省城參加鄉試了。

 輕重緩急,他還是拎得清的。

 秦連豹卻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文啟的肩膀,道:“我讓你姑母幫你收拾行李,我打點一下,咱們過幾天就啟程,快去快回。”

 又看向羅冀:“阿冀也一起去吧,回去看一看,說不得你能想起甚的來。”

 羅冀看向文啟,小兄弟兩個終於點了點頭。

 不過幾日,秦連豹打點好行李,又往蓮溪縣學請假,前往方家謝過方老太太,才同秦連龍一道,帶著文啟、羅冀坐船前往京口。

 這一去,就是月余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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