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智轉回頭,說道:“段公子不逃,這才是明智之舉,不然佛爺可就不客氣了。臭小子,你耍夠了沒有,還不快快引路?”梁蕭覷喪之極,心卻氣傲,冷聲道:“臭禿驢,你誰啊,說話那麽橫,不好好在廟裡待著清修,跑出來勾搭良家婦女,見人家姑娘漂亮就先奸後殺,不巧被我們段公子撞見,你喪心病狂之下,施毒計將其擒來,要在慕容老兒墓前燒祭,以泄心憤。我去找你理論,不期連我也遭你毒手,可恨呐可恨!”說得氣然憤並,條理通徹。
那段譽也不得不佩服,蕭哥可以把事情扭曲至此,禁不住心底好笑。崔百泉和過彥之二人不清楚事情經過,此刻聽說,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鳩摩智惱羞成怒,人在馬上,手掌連翻,幾道無形掌力,望梁蕭劈去。梁蕭也甚是機靈,見勢不妙,雙腿合攏一夾馬肚,那馬吃痛,驀地裡向前急縱,接著只聽“哢嚓”“轟隆”幾聲響,垂往湖面的幾根柳枝應聲寸斷,水面受掌力所激,響動陣陣,濤浪翻飛不已。
段譽何曾瞧過如此景象,險些嚇得從馬背上摔下了,崔過二人見此僧掌力如此驚人,還好他方才未曾試展在其身上,不然便如那水一樣,點點絮飛了。梁蕭攏馬回頭,嬉笑道:“大和尚,你當真要我命呀?那參合莊你是不想去嘍?”鳩摩智氣得五內火焚,手一揚,頓了一頓,又慘然放下。
梁蕭道:“大和尚,我不逗你了,想不到你這人這麽不經耍。罷了,告訴你吧,參合莊的人來了,你瞧?”幾人循他手指方向,只見湖面綠波上飄來一葉小舟,一個綠杉少女手執雙槳,緩緩劃水而來,口中唱著小曲,聽那曲子是:“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采蓮遲。晚來弄水船頭灘,笑脫紅裙裹鴨兒。”歌聲嬌柔無邪,歡悅動心。
少頃,那少女劃著小舟,到得岸邊,幾人各懷心思,鳩摩智既得梁蕭指說,便不敢怠慢,上前合什道:“小僧欲到參合莊去,小娘子能指點途徑麽?”那少女臉色一驚,微笑道:“參合莊的名字,外邊人勿會曉得,大師父從啥地方聽來?”
鳩摩智未曾答話,那梁蕭搶嘴道:“阿碧姑娘,這禿驢從吐蕃遠道而來,是慕容先生的方外至交,特來故友墓前一祭,以踐昔日之約,盼請姑娘引路才是?”那少女又是一驚,愕然道:“介公子是誰哉,如何啊曉得我的名字,告訴我好哉?”梁蕭淡淡一笑,說道:“小子姓梁名蕭,你叫我梁蕭便是,這位是大理段譽段公子,那兩位是伏牛派的崔百泉崔老師和過彥之過老師。”說著一一指點,與她相識。
阿碧道:“啊唷,幾位爺介是大名鼎鼎哉,來啊來到蘇州哉,實啊遠迎得緊,這裡去燕子塢琴韻小築,都是水路,倘若這幾位通通要去,我劃船相送,好哉?”她每問一句好哉,都是殷勤探詢,軟語商量,教人難以拒卻。
鳩摩智道:“如此有勞了。”攜著段譽的手,輕輕躍上小舟。那小舟隻略沉少許,卻絕無半分搖晃。梁蕭在岸上見了怒罵:“臭和尚,你只顧自己,那我怎辦?”鳩摩智道:“小娃娃,你一向不是自負聰明的麽,這都用佛爺教呀?”梁蕭氣道:“你好陰險,嘿嘿,也好。”突然間臉現陰笑。鳩摩智微感不妙,喝道:“你笑甚麽?”
梁蕭嘿嘿幾聲,臉上似笑非笑,佯歎息道:“唉呀,都說出家人四大皆空,一根腸子通到底,果真不假。你道這樣就可以牽製我啦,不怕我趁機溜了?”鳩摩智笑道:“這不打緊,有段公子在,你敢走不成?”梁蕭道:“看來你一點也不了解我,假若此刻我逃了,待穴道一解,立即殺回來,那時鹿死誰手,也未始可知。”
鳩摩智當真怕了,他不敢冒這個險,身形一幌,跳躍一個來回,已將梁蕭仍在舟上,梁蕭嘻嘻哈哈忘形爬起來,又妙語連珠,滔滔不絕諷刺那僧,鳩摩智視若不見,聽如不聞,任其耍潑。與此同時,阿碧輕劃小舟,將崔過二人的兵器拾起,顯擺了一場音樂秀,只有段譽那書呆子聽得津津有味,心魂俱醉。
那二人應邀上了船隻,此時舟行湖上,不久幾個轉折,便轉入了一莊大湖之中,極目望去,但見煙波浩渺,遠水接天。幾人各懷鬼胎,那崔百泉硬要搶阿碧手中木槳,充當船夫。梁蕭知他心思,當下莫理,去躺在船尾,仰天睱寐,自樂其所也。
如此曲曲折折的劃了兩個多時辰,未牌時分,遙遙望見遠處綠柳叢中,露出一角飛簷。阿碧道:“到了!霍大爺,累得你幫我劃了半日船。”崔百泉苦笑道:“只要有紅菱可吃,清歌可聽,我便這麽劃他十年八年船,那也不累。”阿碧拍手笑道:“你要聽歌吃菱,介末交關便當?在這湖裡一輩子勿出去好哉!”
這時那梁蕭已然起身,立在船端,伸個懶腰,聞言回頭笑吟吟盯了崔百泉一下,見他神色複雜,眸中幌轉不定,不覺的有趣。
阿碧接過木槳,將船直向柳陰中劃去,到得鄰近,只見一座松樹枝架成的木梯,垂下來通向水面。阿碧將小船系在樹枝之上,忽聽得柳枝上一隻小鳥“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來,聲音清脆。阿碧模仿鳥鳴,也叫了幾下,回頭笑道:“請上岸吧!”
眾人逐一跨上岸去,見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個不知是小島還是半島之上。房舍小巧玲瓏,頗為精雅。小舍匾額上寫著“琴韻”兩字,筆致頗為瀟灑。鳩摩智道:“此間便是燕子塢參合莊麽?”梁蕭取笑道:“大和尚,你是瞎眼呢,還是文盲,或者是腦殘?‘琴韻’那麽大的兩個字,你沒瞧見麽?這自然是阿碧姑娘的住所琴韻小築。”阿碧微微一驚,斜眼去端詳他一會,見他俊逸不凡,舉止頗是瀟灑,眸眼總是笑吟吟的。
段譽奇道:“咦,蕭哥,你來過這裡麽?”梁蕭搖頭道:“不,今天是第一次。”此言一出,連同鳩摩智、崔百泉、過彥之等三人都覺駭然,均想:“沒有來過,先前一見面即知曉小姑娘芳名,現下又曉得這‘琴韻’乃她住所,天下間哪有這麽巧的事?”段譽不信,遂問:“第一次前來你又如何道曉,此所在是阿碧姑娘住所呢?”
梁蕭笑道:“猜的。阿碧姑娘音律非常精妙,想必剛才幾位也聆聽過了,這琴韻二字可以說是她的寫照。不知我講的可對?”阿碧微笑道:“梁公子說得不錯,這是我家公子起給我住的,小小地方,實在不能接待貴客。不過這位大師父說要去拜祭慕容老爺的墓,我可作不了主,隻好請幾位在這裡等一等,我去問問阿朱姊姊。”梁蕭道:“要去聽香水榭麽?”
阿碧咦的一下,訝道:“梁公子,你知哉?”梁蕭道:“我猜的。”幾人聽他又是這句話搪塞,不覺得此人更是莫測高深,故意引人犯罪。鳩摩智原就有氣,雖已平和一些,但此時見這小子故作姿態,不禁火氣重燃,哼聲道:“小子,你甚麽都說是猜的,不妨也猜猜看,你生命還有多長時間?”
梁蕭灑然一笑,說道:“人生不過百年,生老病死乃是常事,福緣厚者多添壽而已,運淺薄命者最多也是早些下黃泉罷了,至於我麽?無福無緣,但我肯定比你活得長久。”鳩摩智一聽,心頭氣增,臉色微微下沉,說道:“既如此,請公子上路吧,佛爺送你一程。”語畢,他右手微揚,諸人見狀,紛紛驚悚,那梁蕭卻嬉若如常,眼看掌勢便要拍來,只見他呵呵冷笑,說道:“大和尚,劍經你不要啦?”
鳩摩智忽聞此言,霍然一怔,心道:“是啊,劍經在段譽那小子腦子裡,若要迫他說出,非著力在此人身上,但一路上,這小子機靈得很,無論我用甚麽法子,段譽就是不肯說,這小子也時常出來搗亂。好,我且先不殺他,待到了慕容先生墓前,將他倆一起活燒了就是。”心念至此,手慢慢垂下來,阿碧見這大師不曾發狠,便放了心,笑著將五人引進屋去。
到得廳上,阿碧請各人就座,便有男仆奉上清茶糕點。梁蕭端起茶碗,撲鼻一陣清香,揭開蓋碗,只見淡綠茶水中飄浮著一粒粒深碧的茶葉,便像一顆顆小珠,生滿纖細絨毛。梁蕭喝了一口,讚道:“阿碧姑娘,你府上的茶不錯,這應該是碧螺春吧?”
“碧螺春”三字一出,那段譽和阿碧皆是愕然,阿碧訝道:“梁公子,這不是‘碧螺春’哉,不過這名兒不錯,倒也雅致。”梁蕭道:“嗯,我忘了,姑娘請勿介懷。這珠狀茶葉在我家鄉名叫碧螺春, 你們這裡應該是叫做“嚇煞人香”,以極言讚其香耳。”阿碧笑道:“原亦如此哉!”突然又問道:“梁公子,我想了很久,這瞎眼,文盲,我意理解哉,這腦殘乎,介勿解?”梁蕭一愕,不想她還記得,頓時失笑道:“腦殘是我家鄉話,意思是說腦袋殘廢了,做事不經大腦,還含有白癡之意,總之不是甚麽好話。”鳩摩智聞說,還道倆人一唱一和,故意整他,心頭莫名火氣,又想這小姑娘只是一時好奇,並非有意針對,也就心平氣和了。
梁蕭叫道:“段公子,你也嘗嘗,味道真不錯。”段譽依言端起茶碗,潤了一口入喉,隻覺滿嘴清香,舌底生津,即點頭微微一笑,意思是:“當真不錯。”
四色點心是玫瑰松子糖、茯苓軟糕、翡翠甜餅、藕粉火腿餃,形狀精雅,每件糕點都似不是做來吃的,而是用來玩賞一般。
梁蕭道:“段公子,別人不吃,咱們吃。”抓過一塊茯苓軟糕放進口中,嚼了一會,又道:“我才不跟自己肚子過不去呢,有些人心眼不好,就以為世界上的人都跟他一樣。有毒就毒死我倆好了,我見過膽小的,沒見過膽子這麽小的。呵呵呵,段公子,請,美女親手做的哦,機會難得。”說著,倆人你一塊,我一塊,在鳩摩智等人詫異的目光中,一一進了五髒廟,真個飽了小子,餓了和尚。(快捷鍵←) [上一章][回目錄] [下一章] (快捷鍵→)書簽收藏 投推薦票 打開書架 返回書目 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