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暴風雨。

　　天空陰沉，濃雲密布，大風起，吹得樹木搖搖晃晃，夾著大顆雨滴劈裡啪啦砸著窗戶，外面水霧朦朧，整個好萊塢都完全被吞沒其中，猶如一艘風雨飄搖的巨輪。

　　洛杉磯這地方暴風雨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少見的，尤其是這麽大的暴風雨。

　　“糟糕透了！真是糟糕透了！”雷奧滿身是水走進辦公室，三下五除二脫下衣服扔在地上。

　　坐在桌子旁邊埋頭寫東西的維克托抬頭看了一眼雷奧，笑了:“怎麽樣，事情還順利麽?”

　　“天殺的，你先給我一根煙再說。”雷奧叫道。

　　維克托扔了一根煙過去，雷奧點著，吸了一口，道:“當然順利了！膠片我已經放在剪輯室了。”

　　“哦！這麽快，去看看。對了，你把尼古拉斯叫上，這兩天老頭子可累壞了。”維克托一邊穿上外套一邊道。

　　傳奇電影公司。這個建在當年維太格拉夫雄偉廢墟上的小公司，如今粉刷一新，雖然格局很小，但十分乾淨，院子裡種滿了綠植，很多都開出花朵來，尤其是中院，栽滿了維克托喜歡的白薔薇，雨水之下，花朵含苞欲放，生機勃勃。

　　穿過走廊，來到一樓的剪輯室，巴金斯正帶著工人往下卸膠片呢。

　　“輕點！輕點！你當這是牛肉呀！”巴金斯叫道。

　　維克托取出了一盤膠片，拉出來看了看，十分滿意:“質量不錯。”

　　“都是最好的。約翰辦事，還是讓人放心的。我一直都盯著，找的人都是放心的人，安全方面不存在問題。”雷奧道。

　　“嗯。”維克托轉臉問道:“約翰叔叔呢?”

　　“忙著他那部電影呢，如今也拍攝得差不多了，很快也會進入剪輯階段，估計這個月底上映。”雷奧道。

　　“好快。”維克托笑笑。

　　剪輯室。清掃得乾乾淨淨，黑色的剪輯台，各種設備一應俱全。雖然設備是陳舊了些，但質量很好，每一台設備無比昭示著當年維太格拉夫這個龐大的電影帝國的輝煌。

　　“全部搬上來吧。”維克托穿上了工作服，站在了剪輯台前。

　　巴金斯等人將膠片小心翼翼取出，全部堆放在台子上。

　　《這個殺手不太冷》，維克托預想的是120分鍾。但排出來的毛片，達到了1200分鍾，片比10:1。

　　所以，看著台上堆積的膠片，雷奧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我的上帝，一個星期怎麽可能搞得完！”

　　“不吃不喝也得弄完。”維克托將膠片扯了過來:“巴金斯，從今天開始，不準放任何不相關的人進公司，剪輯室二十四小時派人值守，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

　　“知道了，費爾羅先生！”巴金斯當年也混過電影圈，曉得這中間的意義。

　　“膠片來啦！?”尼古拉斯推門進來，穿著一身睡衣。

　　這幾天，老頭子親自跑到伯納諾那邊談，算是啃了硬骨頭。

　　伯納諾倒是說話算數，答應40家影院將會放映。維克托搞不懂伯納諾用了什麽手段能夠讓米高梅旗下的那幾十家影院放映自己的電影，但這回他真的對伯納諾刮目相看了。

　　黑手黨，不好惹。

　　“尼古拉斯，來得正好，這麽大的工作量，我一個人恐怕完成不了，得需要我們倆共同完成。”維克托對尼古拉斯攤了攤手。

　　“聖母瑪利亞，我最怕的就是這玩意。”尼古拉斯對剪輯並不陌生，實際上，這家夥在這方面完全是個好手:“成，我這把老骨頭遲早扔給你。”

　　三個人哈哈大笑。

　　如果說電影拍攝是個辛苦活兒，那麽剪輯就更加枯燥了。

　　首先，是龐大工作量。由於電影拍攝的時候，場景並不是按照劇本的順序拍攝的，所以需要將各個鏡頭分門別類，這一項工作，就十分難搞。其次，就是根據導演的意圖，或者是劇本的需要，刪減鏡頭，要從1200分鍾中選擇滿意的鏡頭，保留下120分鍾的最後上映量，這需要導演準確把握劇本精神的同時，更需要高超的藝術感和掌控力。

　　最重要的，就是組合了！電影行業有一句老話:剪輯是第二次創作。

　　這話一點都不假。如果是劇本是文字的創作，拍攝是將文字轉化成影像，那麽剪輯，就是如同汽車裝配一樣，將一個個零件裝配成最後的成品車，唯一的區別在於，這些鏡頭並不固定，你怎麽裝，采用什麽樣的機構和方式，哪個鏡頭在前，哪兩個鏡頭組合在一起，完全取決於剪輯者的藝術水平。

　　同樣一部電影素材，不同人來剪，完全可以剪成兩個風格不同的電影，有可能有雲泥之別。

　　剪輯，對於電影來說，絲毫不亞於劇本創作和拍攝。

　　所以，維克托一點都不敢馬虎。

　　接下來的幾天，事情完全是有條不紊地機械進行。

　　龐大的剪輯室裡面，維克托和尼古拉斯兩個人幾乎吃喝拉撒睡全在裡面，兩個家夥已經分不出白天和黑夜了，眼睛熬得兔子一般赤紅。

　　至於其他的人，也各自有各自的事情。

　　傳奇電影公司人不多，滿打滿算也就十幾個人，全部被維克托支出去忙了，唯一閑下來的就是夢露了。

　　小姑娘充當起了維克托的生活顧問，洗衣服、送飯，將維克托和尼古拉斯照顧得無微不至，不忙的時候，夢露就靜靜站在維克托身邊看著那些膠片呼啦啦地被剪輯組裝，眼睛露出熱切、崇拜的光芒。

　　“原來電影是這麽做出來的。好麻煩。”夢露皺著眉頭道。

　　這話惹得維克托笑了起來:“你以為容易呀?哈哈哈。”

　　“太麻煩了。大家夥，將來我也做導演。”夢露抬起臉，認真道。

　　身邊的這些人，像福特、尼古拉斯這樣的長輩稱呼維克托都叫名字，雷奧和維克托是哥們，也這麽叫，派克、巴金斯等人都叫老板或者費爾羅先生，夢露卻是叫維克托大家夥，而且一直這麽叫。

　　“為什麽，我的小家夥?”維克托一邊忙活一邊道。

　　“我學會了這些事情，就能夠幫你了。”夢露趴在剪輯台上，碧藍色的眼睛盯著維克托。

　　“好呀。不過，你還是好好做你的演員，小家夥，你以後會成為好萊塢最紅的明星。”維克托道。

　　“到時候可別把我們給拋棄了。”尼古拉斯逗笑。

　　公司裡的人，都喜歡開夢露的玩笑。

　　“我才不會呢！我死都不會！”夢露憤怒地盯著尼古拉斯。

　　哈哈哈。維克托和尼古拉斯笑。

　　“搞定！搞定！”尼古拉斯剪完最後一個鏡頭，揉了揉眼睛。

　　“多長時間?”維克托看著眼前一堆堆的廢片和一疊成片，低聲道。

　　“我算了一下，200分鍾。”尼古拉斯道。

　　“長了。”維克托搖了搖頭:“必須剪到120分鍾，否則電影就顯得有些拖遝了。這是致命的錯誤。”

　　“我知道，不過，我們先總體看一下毛片，一邊看一邊標記那些不需要的鏡頭，做修改。”尼古拉斯說的都是好萊塢的慣例。

　　“我看行。”維克托費力地將膠片搬到放映機上。

　　“電影完成了?”夢露驚喜連連，小姑娘為了在螢幕上看到自己的形象，早盼星星盼月亮了。

　　“應該說只是粗略的完成，配樂、片頭片尾、字幕什麽的都沒有。”維克托此時手心也滿是汗水，盡管自己對這部電影很有信心，但這可是第一次全部放映呀。

　　“放吧。”尼古拉斯同樣有點忐忑。

　　維克托咬著牙，摁下了放映機的開關。

　　剪輯室裡，一片黑暗，白色的熒幕之上，光影閃爍。

　　尼古拉斯窩在椅子裡，維克托站在黑暗中。

　　這一刻，沒有人說話，只有印象中的聲響，還有放映機呼啦啦的聲音。

　　看著這些光影，維克托內心逐漸被一股暖流充滿。這，是自己辛辛苦苦弄出來的電影呀！就像十月懷胎，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黑暗裡，夢露伸過小手，緊緊地握住了維克托的手。

　　那隻小手在顫抖，冰涼。

　　“大家夥，你是我的驕傲。”夢露小聲道。

　　200分鍾，說漫長也漫長，說短暫也短暫，當膠片全部放完螢幕上一片雪白的時候，維克托和尼古拉斯依然沒有清醒過來。

　　啪啪啪啪！一陣響聲，大破了寂靜！

　　“好！好電影！”約翰·福特的聲音如同破落一樣:“維克托，我就知道沒小看你！”

　　看著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家夥，維克托聳了聳肩:“你覺得怎麽樣?我是說，不足之處。”

　　福特坐在工作台上，道:“幾近完美！我有預感，這部電影，恐怕會引來一陣暴風雨。”

　　“不足之處呢！”維克托翻了個白眼。

　　“有點長，有些地方張力不夠，刪減！”不愧是大導演，福特的意見和維克托完全相同。

　　“那還愣著幹嘛，現在就動手。”尼古拉斯笑道。

　　三個人穿上工作服，站在台子上重新忙活。

　　“你的電影弄完了?”維克托道。

　　福特看著膠片:“弄完了。但我沒有你這麽幸運，可以有權利剪輯自己的電影。唉。”

　　維克托呵呵一笑，沒有說話。

　　好萊塢電影人之間分工極其明確，編劇就是編劇，導演就是導演，演員就是演員，各有各的分工，能夠總體把握的，那就是製片人。

　　製片人權力極大，選擇什麽劇本，選擇什麽導演和演員完全由製片人來決定，在剪輯這事情上，除了少有的例外之外，絕大部分的導演都不可能剪輯自己的電影，製片人會根據觀眾的需要和他們的經驗，對電影素材進行剪輯。

　　這對於福特這樣一個追求風格和理想的人來說，無疑是件痛心而無奈的事情。

　　“這樣也好，你就可以有時間到我這裡幫忙了。”維克托笑著看著福特:“約翰叔叔，我能不能問你個事情。”

　　“說。”忙著剪輯的福特頭也不抬。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傳奇電影公司以後發展紅火了，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我的意思是說，入夥！”

　　咣當。福特手中的工具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