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傑弗裡修會的這個苦修者專心致志地祈禱,其他人漸漸地放下心來,他們彼此說道:“唉,我們太小心了,並不是每一個傑弗裡會的長老都不近人情的!他們當中也是有一些隻專心修行,專注靈魂得救的長老的!”也許在平時,他們尚且會警覺一些,但是在苦修者進來之前,他們已經喝了不少酒,戒心去了許多,現在頭上有屋頂,身邊有溫暖的火盆,面前又有酒有肉,走了一天的疲乏腿腳在火邊烘得暖洋洋的根本動也不願意多動兩步,那些酒肉只因為來了一個傑弗裡修會的長老便放著不吃便宜店家也怪可惜的!所以他們沒有一個人離開自己的位置,依舊快活地吃吃喝喝,隨著更多的酒精下肚,他們的戒心愈發去了,不久就熱鬧得跟苦修者進來之前一樣,再過一會兒,他們連角落裡有個在祈禱的苦修者這件事都忘了個精光!
小路易對這件事可是一點沒忘,他不再在意不時砸到他面前或者腦袋上的骨頭、發霉奶酪渣和飛濺的酒滴,他的眼睛隻止不住要往苦修者那裡瞟過去——他真想一把抓住對方的黑羊毛長袍,瞪著他的眼睛,對著他大吼大叫:“你把我坑成了這個樣子,現在居然一副不認得我的樣子!”——只有這樣,才能把這許多日子受的苦、遭的罪、遇到的悲劇來一個宣泄!才能不再那∈■麽難受!
但是他已經不再是紐斯特裡亞那個任性妄為的小王子了,流落在異國他鄉的經歷教會他為人處世,讓他明白了任性是有條件的——現在顯然不是向苦修者興師問罪的時候——其他人可是管他叫“傑弗裡會的長老”。又對他說“幸會”呢!那些人都對他很恭敬呢!而他現在是什麽?他主人們買的一個小奴隸而已!
小奴隸毆打“幸會”的長老會有什麽下場?
路易在紐斯特裡亞當王子的時候不知道,現在還不清楚麽?
所以。他盡管心裡這些日子遭的苦受的罪都在情不自禁地往外冒,牙咬得緊緊的。卻只是低了頭,得空拿眼角喵一眼角落裡的苦修者,別的一個字兒也不向其他人提起!不但一字不提,並且一聲兒也不出,比平常更乖覺了十倍。
因此,其他人更加沒覺得這裡有什麽不對了,他們向店主要了更多的酒,直鬧到半夜,終於酒足飯飽。一個個倒在草堆桌邊,酣酣地睡了,呼嚕打得就差沒把屋頂掀翻。
此情此景,教小路易哪裡睡得著!
“路易喲,你看你造的是什麽孽呀!你本來這時候早就吃得飽飽的,躺在柔軟的床鋪上抱著天鵝絨的大抱枕舒舒服服地睡了——也許睡前還有媽媽新做的小點心可以吃——明天一睜眼,可以到學校和同學們玩,有隔壁班的瑪莎、萊娜、瑪麗埃爾……不,就是那個蠢愛羅也好啊!哎呀。你把你自己弄到這個地步,根本是連愛羅都不如啊!愛羅都還好好地在紐斯特裡亞快活呢!——路易!紐斯特裡亞的路易!”
“!”路易吃驚地瞪大了原本緊閉的雙眼,他在自己的心裡痛悔過往是非的時候可不會管自己叫做“紐斯特裡亞的路易”的,所以連欺騙自己這是幻覺也不能夠。“你是?”
“我是帶你離開紐斯特裡亞的那個人,我現在要帶你回去。”
“你——”沒有什麽詞兒能形容路易此時的心情了,他很想大罵。很想隨手抓起什麽東西朝對方扔過去,很想往對方肚子上捅一刀。然而這些日子給他的教訓使得他客客氣氣地對那個人說,“不。謝了,我要跟我的主人一起到永恆之城朝聖,洗滌我的罪孽呢。”
“唉,那裡沒有什麽神聖,你去了那裡也只是落在罪孽的深坑裡面,你就沒聽他們說起麽?這些人是專為永恆之城的貴人們尋找閹人以及……以及預備像使用女人那樣使用的男孩的……你不能隨他們去,快隨我來,遲了就來不及了!”
“你休想試探我!”
“我並不是試探你,快些隨我來,天就要亮了。”
“不——除非你用你母親靈魂的得救起誓你說的這些都是真話,否則我決不隨你去,我還要叫喊起來呢。”
他耳邊的輕聲細語突然停了,當路易正有些慶幸,又有些遺憾的時候,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只不過這次說得很慢:“我以我那早逝母親靈魂的得救起誓我先前所說的全是真話……”停頓了一下,他又說:“盡管我不確定她是否真的能夠得救——或是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靈魂能夠得救——”
那言辭間竟然有些淒苦,顯示他有非同尋常的遭遇,然而路易已經因為他起先的話,心裡滿滿地湧上了希望,所以後面的話也沒聽進去,只顧朝對方伸手過去。
苦修者一把抓住了他,兩人手牽手悄悄走出了房間,外面貝利爾早就預備下馬匹,將路易接過去,三人騎了兩匹馬,在滿天星辰下朝紐斯特裡亞的方向飛馳而去。
天漸亮的時候路易認出了救他的是什麽人,愈發快活起來,和貝利爾不停地說他回到紐斯特裡亞要見誰,要說些什麽久別重逢的話,貝利爾一是擔心後面的追兵,二是怕他問到什麽緊要處,隻一味支支吾吾,路易終於有了得救的盼頭,心裡全是快活,便是瞧著傑弗裡會的苦修者都覺得好像天使,連過去吃的苦一時也忘到了腦後,更注意不到貝利爾根本就是恩恩恩。
然而緊要的話終於來了——“貝利爾叔叔呀,你說要是愛羅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他會怎麽說?”
“啊,恩。”
“他一定會板起臉來,像我媽似的教訓我,哼。”
“恩恩。”
“我不聽他的,他從來就只會說那些——不過好久不見,我倒是有些想他——貝利爾叔叔,我媽叫他跟著我的,這次我離開這麽久,他怎麽就不跟來呢?”
“……”
“貝利爾叔叔,愛羅真是沒用啊,平時老跟著我的,關鍵的時候……”
“殿下啊,愛羅他有跟來的。”
“哦——真的嗎?他在哪裡呀!我是不是馬上可以看到他了?我現在真的挺想他的,老實說,雖然他只會跟個鸚鵡似的重複我媽講的話,人是不壞的,學習又好,就是——”
“殿下——別說啦——愛羅,愛羅他沒了。”
“沒了?”路易一愣,“什麽叫沒了?”
他其實有些明白,但是實在不敢相信。
“唉……沒了就是去了。 ”
“去了——去了,你說清楚些呀,去了是什麽啊?”路易抓著貝利爾的手比原先抓得更緊了十分,“你說呀!”
“去了就是沒有了——世上再也沒有愛羅這個人了,孩子啊——”
不不,不要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我會受不了的,等我們都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慢慢地講給我聽,到那個時候,到那個時候——
可是路易的這番心意根本沒傳遞到貝利爾那裡去,他隻管往下講:“愛羅他覺得對不起你媽的囑托,一定要找到你,所以托了我跟他一起來查訪你的下落,路上的條件不比紐斯特裡亞,他又急著尋到你,生怕你吃苦,路上不講究,喝了不乾淨的生水,就……”
不不不,我不要聽,這一定都是騙我的,都是拿我尋開心的,都是……
他想哭,卻隻從喉嚨裡發出了幾聲嗚咽,眼前的景物,漸漸地都模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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