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很好認,招牌上畫著刀劍,連羅怡都遠遠地就一眼認出了,畢竟,從周圍人的反映裡她也知道了,這年頭用寶貴的鐵打農具不能說沒有,但是實在很超前,絕大部分的鐵是用來做盔甲武器的。
因為來鐵匠鋪的客人多半是使刀舞劍的,門口備著幾塊栓馬用的石頭。
羅怡一看那拴馬石就移不開眼睛了。
因為那用來拴馬的石頭,也太特別了,太不合邏輯了,應該說,根本就不是石頭……
“尊敬的浮~人,可敬的基~士老爺,歡迎光臨巴登巴登鐵匠鋪。”遠遠地看到這支光鮮亮麗的隊伍,早有人去通報了,就看到一個頭上斜戴小帽身圍肮髒皮裙的紅臉壯漢迎接出來,他在門口摘下了小帽,衝著羅怡等人鞠躬,“歡迎,歡迎,請收起武器吧,可敬的基~士老爺,這裡是誠實的買賣人的鋪子,讓我的仆人們替您拴馬吧。”
耐德將斧頭和盾牌交給了隨從,下了馬,扶了羅怡下車,便有一個小男孩跑過來,利索地把馬牽了去栓好了。
然後一行人便跟著店主進了鋪子。
進店門的一刹那,羅怡還是忍不住問了:“門口拴馬的,是什麽東西?”
“尊敬的浮~人,那是鐵礦上的礦渣。”店主回答道:“有的時候煉爐出一種礦渣,看上去,像是鐵,其實,不是鐵,不是,放在門口拴馬,叫人家看了,知道我們這裡是鐵匠鋪。”
這個說話都說不利索的店主居然很有一套買賣經,謝普有點驚訝,圖爾內斯特跟其他城市一樣,因為商人們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又要為保衛城市服役,所以彼此約定了不過分競爭的條例,這些條例包括不在顯眼的地方擺放貨物,隻許招收一定數量的學徒,等等。
這個店主把這看上去很像鐵疙瘩的玩意擺在顯眼的門口,但是說起來這並不是買賣的貨物鐵器,只是礦上的礦渣而已,不算觸犯了同業條例,既吸引了客人,又巧妙地繞開了處罰。
他為店主的買賣經讚賞地點點頭,跟著邁步進了鐵匠鋪。
這個鋪子是前店後作坊,這種類型的鋪子直到今天還有,前面是一個寬敞的明間,木架上陳列著從日用的剪刀針頭到頭盔刀劍等一系列鐵器,後面傳來丁丁當當的打鐵聲。
唯獨沒有農具。
羅怡跟店主說了自己要打造新型的犁。
店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答道:“尊敬的浮~人,打犁~頭,不是不可以,但是,貴,不合算,容易壞,修,費錢。”
“?”羅怡不明白,鐵犁,難道比木頭犁壞得更快?
“鐵比木頭硬,但是碰來碰去的,會損傷。”店主說,“刀,劍,盔甲,可敬的基~士老爺們都知道,都常常磨,塗油,保養,而且不是每天用,尊敬浮~人,您也知道,剪刀,菜刀,針,也要磨,農奴們,懶,不磨,不保養,亂用,巴登巴登鋪子的貨都是好的,但是,農奴們不知道,不知道,他們笨,用不了,不合適。木頭,便宜,農奴們用,合適。”
說到底,還是成本問題羅。
羅怡堅持要做一個鐵犁。
不,她要做一批鐵犁。
“做得好的話我要多做幾個。”羅怡說,這是談價的技巧——現代的技巧,而且,一具鐵犁也確實不夠六個村子用的。
“不行啊。”店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沒那麽多鐵,也沒那麽多時間。”
“為什麽會沒時間?做一個模子,多鑄造幾次不就行了?”羅怡問。
“模子?鑄造?”店主愣了愣,然後露出一臉古怪的表情:“尊敬的浮~人,您……您可能搞錯了,銅,銅才是鑄造的,鐵,鐵是捶打的。”他盡量設法把話說得既能讓男爵夫人聽懂,又足夠委婉到不至於使她翻臉。
“啊?什麽?鐵不能鑄?”這下羅怡也驚呆了。
“不行啊, 尊敬的浮~人,從來也沒有鐵是鑄造的。”店主以內行權威的姿態很有把握地說:“從來,從來,在我的祖國,我的家鄉,也沒有聽說過鑄鐵的,只有鑄銅。”
“……”羅怡無語。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就沒有鑄鐵的技術。
在公元前就把生鐵(鑄鐵)、熟鐵和鋼,這三樣鋼鐵科技樹點齊了的中國人,實在很難想像,歐洲人會煉製生鐵(鑄鐵)要到十六世紀。
文藝複興是在十四世紀開始的。
文藝複興開始兩百年後,他們才學會高爐煉鐵,用把熾熱鐵水傾倒在范(模型)中的辦法一次性鑄造大批鐵器。
整個中世紀,沒有歐洲人見過明亮美麗的鐵水。
歐洲人煉鐵的方式,是把鐵礦石和木炭放在煉鐵爐裡一起燒,燒出一個混合著熟鐵與礦渣的金屬團,這種金屬團會被做成長棒形狀——有些中世紀背景的魔幻遊戲比如DND裡還會設定,地底矮人們向人類出售“鐵棒”,就是這種東西了——這些“鐵棒”到了鐵匠手裡,鐵匠再耐心地用捶打的方式,去除礦渣,然後慢慢錘成各種鐵器和鋼。
這種去除礦渣的辦法完全看鐵匠的手藝,有些十五世紀的鋼鐵盔甲裡還夾雜著沒去除乾淨的礦渣。
雖然都在鐵器時代,但是,歐洲的“鐵”和中國的“鐵”,其實,不一定是同一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