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讓全紐斯特裡亞獨裁者露出這樣驚慌失措表情的控訴者,此刻正志得意滿,啊,陽光正照在她面前的道路上!感謝神明,她,裡烏德的海倫娜,費薩爾伯爵夫人——也是紐斯特裡亞女王的繼母,曾經歷盡千辛萬苦,而今終於找到了殺害她親愛丈夫的凶手,還有她那個巫婆繼女和凶手勾結在一起的證據!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可怕而悲慘的日子!
那個風暴來臨的日子!
那天開頭的時候,一切都很美好,誠然,天空上有許多烏雲,搞不好會為伯爵領地帶來一次饑荒,她的一條項鏈又找不到了,但是烏雲和饑荒從來妨礙不了她一個尊貴的伯爵夫人吃飽穿暖,而丟失項鏈的苦惱在鞭打女仆和馬上在另外一個盒子裡找到項鏈後也就解開了。為了慶祝找到項鏈,她又下令再鞭打那個膽敢說她沒偷的女仆十下,以儆效尤。所以,那天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很美好,她就像她這種身份——備受貴族丈夫寵愛的貴族妻子、領地和領地上那些男女農奴、男女仆人和騎士們的女主人、幾個擁有貴族血統因而注定前程遠大的孩子們的可敬的母親、後世穿越者向往的對象——的女士該有的那麽隨心所欲。和往常一樣,她照例在梳妝打扮後發布了一些命令,比如該用些什麽食物做飯、今天該收拾打掃哪間房間等,又責罵了新來的男仆有幾處不夠細心,沒有伺候好老爺,充分在男女下人跟前顯示了她在這個城堡裡無可置疑的地位和在老爺跟前顯示了她操持家務的不可或缺性。在再一次鞏固了她在這個大家庭裡的地位後。她就跟以前一樣拿著繃子在窗邊開始繡花。
那個位置很不錯,既可以看到身邊的兩個女仆紡紗有沒有偷懶。又可以居高臨下監視仆人們煮湯和烤肉的時候有沒有趁機偷吃,還可以看到院子裡面仆人們在幹什麽。因此,她的繡花活兒不能說差,就是繡得特別慢,畢竟一心幾用總會在效率上受到損失的。
她那天繡得尤其慢,因為天色不好,伯爵又殷勤招待了小朝廷裡的朝臣們,拿出了骰子,命令“今天要好好的玩一天”,仆人們將天花板上懸掛的香腸和熏肉放下了許多。煮了一大鍋湯,還烤了兩三隻雞,開了一桶酒,她必須盯得緊緊的!
因此,伯爵和那些男人們交頭接耳說著“陌生人……”“沒有打王旗……”“近了……”的那些話,她基本上沒有聽見,就是聽見了,她也不會往心上去,她是一個被一班俗人稱讚的那種典型的貴族夫人。也就是說,她對男人們的事兒根本不感興趣,她的世界是只有孩子、家務、教堂的,哦還有家產。
在那個紐斯特裡亞的混亂時代。有費薩爾伯爵夫人這樣的人似乎不可思議,因為就連王上和太后都曾經被迫逃到海那邊去,但是費薩爾伯爵的領地並不靠海靠河。也不富庶,在現任伯爵統治下更是如此。所以南來北往的各路強盜是不太拜訪伯爵領地的。再說,就算他們拜訪了。伯爵也跟那些老紐斯特裡亞貴族一樣,把門閉得緊緊的,對外面發生些什麽毫不關心,她丈夫尚且如此,她又怎麽會關心呢?沒錯,她曾反對過伯爵的兄弟去朝廷裡做事,但那跟朝廷裡的風雲無關,純粹是她覺得奧多在教會裡更容易賺錢更不容易留下自己的繼承人。
她就這樣忙碌於家務,努力讓伯爵覺得他有一個能乾的妻子,讓客人們覺得有個能乾的女主人,讓仆人們知道她的眼睛是很尖的——客人們向她致敬,用她的名義和裡烏德家族的名義喝了兩圈酒,正準備用他們夫婦的名義喝第三圈的時候,那些人到了。
她收到吩咐,要招待“新來的貴客”,於是她顧不上監視肉湯、烤雞和酒了,匆匆在女仆的服侍下對著鏡子重新上了粉,戴上了陪嫁的珍珠項鏈和丈夫送她的金手鐲,莊嚴地用一個伯爵夫人應有的姿態準備迎接她丈夫所說的貴客們。
但是她等到的是匕首。
後面的事情她記得不太清楚,她隻記得她聽見了幾聲叫喊,然後當她一邊責備女仆的驚慌丟費薩爾和裡烏德家族的臉一邊慢步走出的時候,正好看到她的老爺那胖壯的身體倒在地上。
“就這兩下子。”那個金眼強盜說道。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對金色的惡魔之眼,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血彌漫了整個院子,那是伯爵和他毫無防備的隨從們身上流淌出來的,是的,他們毫無防備!伯爵夫人很清楚,倘若他們有防備一定不會如此的!她想斥責那些該死的騙子和殺人凶手,但是那時候她腿軟了,她的舌頭也和牙齒打架——她第一次目睹貴族們,而不是農奴和平民,在她眼前像是被殺雞宰羊一樣殺掉,這讓她的信仰崩潰了!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她的丈夫,不是費薩爾的伯爵麽?費薩爾家不是紐斯特裡亞最古老的家族之一麽?像他們這樣的貴族,不像那些可悲的庶民,他們的血統是保證他們無論在怎樣的亂世裡頭,都應該不吃苦頭的!敵人是有,她懂得,可他們應該抓了她丈夫要贖金,怎麽會殺他呢?在明白他們真的會殺貴族的那一刹那,她一身來自貴族血統和夫家地位的傲氣都消散得無影無蹤,因此,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抗那些騙子和殺人凶手的舉動,甚至在他們剝去她的首飾和衣服的時候也沒有斥責一句,直到他們把她捆起來放到馬背上她都沒有開口。
當那些強盜策馬離開費薩爾伯爵領地的時候,她的腦袋朝下,沒有看到費薩爾伯爵城堡上燃起的滾滾黑煙。
那時候她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關於金發北方人的故事,他們是蓄奴者,他們的屋裡有眾多的妻妾……她一直以為那距離自己非常遙遠,然而她並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麽辦。
倘若沒有那隊神秘的騎兵,她大概就會這樣稀裡糊塗地被入侵者帶到北方,再稀裡糊塗地被分配給某個戰士做妻妾或是女仆,然後……大概是繼續邊做家務邊用宅鬥和多生孩子的辦法報復她的仇人罷……
但是,他們遇上了那隊神秘的騎兵,所以,她和其他俘虜、輜重一樣,被入侵者們拋棄了。
載著她的那匹劣馬屁股上吃了一刺,帶著她衝過那隊忙著去攔阻入侵者的騎兵,一直衝進了森林。
她在馬背上又呆了兩天,僅有的衣服都在荊棘叢裡被撕得粉碎,直到一個林子裡的燒炭人把她從馬背上解下來。
當看到救她的是一個粗手笨腳的燒炭人後,傲氣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滾遠點,我是費薩爾伯爵夫人!”她厲聲呵斥道,然而對方並沒有因為這聲呵斥而露出敬畏的神色來。
“伯爵夫人?”那個被炭灰染得一身黑的黑鬼桀桀地笑了起來,笑聲十分可怕,“這林子裡可不興什麽伯爵啦、男爵啦這一套。”
他說到做到,高貴的費薩爾伯爵夫人就這樣做了一個燒炭人的老婆,她逃跑過兩次,每次都被打到臥床——臥草不起,然後就死了心,直到那個燒炭人急病而亡,她才脫離了那個地方,但是紐斯特裡亞已經不是她認得的那個紐斯特裡亞了。
費薩爾伯爵領地已經落入了她繼女——現在妄稱紐斯特裡亞女王的那個巫婆手裡,裡烏德家接連卷進了許多劫案和大修道院的叛亂裡,早就被清洗了,正統王室流亡了,她一個可以信賴和幫助的人、一個會因為她血統而高看她一眼的人都找不到了。
喪夫、失子、亡家、給燒炭人當老婆……這一切都是她繼女的錯!在一連串的打擊後,她隻為一個念頭活著,向那個凱撒裡亞女巫的女兒和她的子孫們復仇!
她靠這個念頭撐著,用燒炭人老婆的身份在阿羅納埃爾找了份燒灶的工作,日夜向神明和撒旦祈禱,希望正義得現,大仇得報。
功夫不負苦心人!
蒼天終於有眼了!
當海軍副指揮穿著嶄新的禮服出來走台的時候,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雙常在她噩夢中出現的金色的惡魔之眼!
啊!陽光劈開了迷霧!那一刹那,她茅塞頓開,一切的謎語都有了答案!她丈夫的慘死決不是因為他愚蠢的輕信、對財物和名聲的貪婪以及對自己武藝和權力的盲目自信,也不是因為她沒有及時予以規勸,沒有及時出現在院子裡,沒有及時喊救兵!
不,雖然他們可能犯了錯,但一切的悲慘都是那個凱撒裡亞女巫的女兒的陰謀詭計的結果!是她,是她和北方人勾結!是她陰謀請人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都是她!為了圖謀費薩爾家族的財產和女伯爵的地位,做下了這樣喪心病狂、禽獸不如的行為!
她立刻、馬上就要在這陽光下,當著眾人的面,為她親愛的丈夫和兒子們報仇雪恨,也要把那個禽獸不如、大逆不道的繼女的陰謀詭計大白於天下,叫她萬夫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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